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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在小县城,天天输『液』,即使用了留置针管,可因为每天输注大量的营养『液』,沈竹的手上,已经布满了密集的针眼,干枯,不复之前的温暖。
莫小河犹豫着伸手,握上去,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沈竹手背上。
“呆子……”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莫小河松了他的手,掩面,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监护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仪器检测的声音偶尔想起,滴滴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冰冷。
莫小河的哭泣几乎是没有声音的,低声的呜咽,像午夜时分悄悄涨落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怕打上岸,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良久,他颤动的肩膀才停歇了下来,他整个人趴在床边,很无力的感觉。
他吸吸鼻子,抬眸,终于看向那个曾经疼他宠他到了心尖子上的男人。
“傻瓜……”泪眼朦胧中,那个曾经给了他温暖和安心的男人,如今瘦得让人心疼,眼窝凹陷了进去,颧骨凸了出来。莫小河伸手抚上去,泪水再一次决堤:“真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他呆呆地盯着沈竹的脸,曾经那么帅气的一张脸,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却依然,能带给他最真实的悸动。
他的目光,落在沈竹的唇上。
缺水,干裂,苍白,毫无美感可言。
莫小河起身,弯腰下去,慢慢靠近他的唇。
却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动作猛地停顿,泪水再一次砸在沈竹脸上,他的头一偏,吻,落在了沈竹的脸颊。
于是,他感受到了沈竹脸上,那超乎常人的热度。
然后,他坐好,这次规规矩矩的,在床边握住了沈竹的手。
“我真的这么值得你爱吗?明明,我伤害了你啊!傻瓜,你好傻,一直以来,你都这么傻。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纵容我,宠着我,说真的,莫大海都没你这么疼我——呆子,你是不是挺得意的?因为,我忘不了你,即使离开了,可是,还是会想你,想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赢了,因为,我没倒下,可是,你却倒下了。呆子,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我心里的形象有所改变。在我心里,你和高山一样,能容纳我的一切,给我最坚实的依靠,可是,你现在这个模样,让我怎么相信你?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我又怎么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莫小河轻轻叹口气,往日漂亮得不像话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呆子,我需要你,真的,我以为,离开你,是对你好,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离不开你,事实证明,你没了我,也活不下去。咱俩的魅力,算不算是旗鼓相当?”
“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出事了,没人告诉我,我就是知道。这几天,我得吃『药』才能睡着,睡着了,就做梦,梦里,都是你。咱俩去爬山,去冲浪,明明是很甜蜜的事情,可最后,要不就是你抱着我从山上滚下来,要不就是我被浪头冲走了,找不到你——呆子,你想带我去爬山吗?咱俩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地出去玩一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是普通的约会,咱俩都没有过。”
莫小河微微地勾了唇角,笑里的苦涩和甜蜜,各有一半:“我怎么就遇上你了呢?还是老天爷对我太好了,不愿意看着我再去糟蹋别人——呆子,你说,要是没遇到你,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从你身上,我懂得了什么是爱,我的及时行乐也被你改变了,我那时候去国外找你的时候还想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能不要,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吃苦受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怕。”
两行泪无声地从莫小河的脸颊滑落,莫小河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哥,可是,我不能陪着你,我遇到你之前,做了太多坏事,老天爷来惩罚我了——哥,咱不说那些,现在是,我想让你陪着我,我想和你走一辈子,可是,你这样,怎么陪我?你放心我一个人吗?我想你做的饭了,我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吃你做的饭,你起来给我做好不好?”
门外似乎有争执声传来,莫小河泪眼婆娑地看过去。
“小河。”出现在门边的,是同样换了防护服的金发男子——ken。
莫小河无声地放下沈竹的手,却始终不舍得松开他的手指——很温暖,却不是正常人的温度,握在一起,很快就会出汗,可是,还是舍不得放开。
“小河。”ken又在催促。
“哥,我明天再来看你,那时候,你会醒过来吗?我不喜欢等人,我耐心不够多,你知道的,是不是?”莫小河起身,却终于忍不住,俯身,再度吻上了沈竹的脸颊,却是轻轻碰触,很快就离开。
ken过来,握住莫小河的手:“走吧。”
莫小河出来,几乎是被ken半拥在怀里,泪流满面。
监护室外,沈竹父母,莫天问、许卓,艾朗和木则然,都在。
莫小河在ken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几乎站不稳。
ken开口:“小河,我们,该回去了。”
莫小河用力地握了他的衬衫,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沈爸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
沈爸沈妈慌『乱』无措,赶紧去扶他:“孩子,别……”
两个人的手还没有碰触到莫小河,莫小河的身躯已经朝着地上倒下去。
“小河!”
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
当天晚上,沈竹醒了。
这世上有奇迹么?
也许,你没见过,不会承认奇迹的存在。
可事情,却是真实地发生了。
接下来,沈竹的烧,就退了。
折腾了十几天的不正常的身体的各个参数,也逐渐恢复正常。
沈竹从监护室出来的那一刻,沈爸沈妈喜极而泣。
沈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开口,声音嘶哑:“爸,妈,对不起……”
木则然直接给了一个手势给后面的医务人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要人醒了,怎么都好说,当务之急,是先让身体恢复元气。
第二天,沈竹开始吃东西,虽然都是一些流质食物,但沈竹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没有人提起莫小河。
就好像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沈爸沈妈尽心照顾自己的儿子,却时不时地精神恍惚,看着沈竹,却又好像在透过沈竹,看另外一个人。
莫天问每天去公司,许卓也开始忙,艾朗现在又是无所事事了,木则然忙着码字的时候,他就来医院陪着沈竹。
沈爸沈妈也知道了,这个看上去最冷漠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
但沈爸沈妈也会私下讨论,最好看的,是许卓,那样一个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就跟画上的神仙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但他们心里最惦记的,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莫小河。
莫小河出现了,却又莫名消失了。
沈爸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被告知,如果他们想让沈竹恢复,那么,莫小河来过的事,绝对不能让沈竹知道。
他们不理解,却只能照做。
毕竟,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儿子的安然无恙。
沈竹开始吃饭,乖乖睡觉,会笑了,和父母的交流也多了,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个样子。
但沈爸沈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样的沈竹,虽然是活的,但总少了什么,虽然在笑,却总是笑得很客气,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热情,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没有异议。
命是救回来了,可是,好像没有了灵魂。
又或者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任何东西,却又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即使是父母,他的态度,也是客套疏离的。
沈爸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样的儿子,更加让他们不放心。
他们觉得,有必要和儿子好好谈谈。
如果告诉沈竹,他们已经知道了他喜欢男人,并且不反对,这对沈竹来说,是件好事吧,那么,沈竹听了会不会高兴点呢?
沈爸沈妈是抱着想让自家儿子高兴的念头来说这件事的。
沈爸开不了口,还是沈妈说的。
当然了,这种事,不能开门见山。
沈妈也是想了很久,才知道怎么说的。
她给沈竹剥了一个香蕉,让沈竹自己拿着吃。
沈竹看着香蕉,愣愣的,一看,就是走神了。
沈爸沈妈对看一眼,眼底的忧虑更甚了——这种情况,很多次了,看着手上的戒指,沈竹会出神,看着许卓拿过来的让沈爸喝的红酒,沈竹会出神,现在,看着一根香蕉,他都会出神。
即使沈爸沈妈再不理解这种事,可他们也知道,或许,这一切,都和那个叫莫小河的有关系。
沈妈暗暗在心里记着,以后,可不能买香蕉了。
“孩子?”沈妈叫了好几声,沈竹好像才听见。
他捏着香蕉,却没打算吃,看过来:“妈,怎么了?”
“跟你说件高兴的事。”沈妈说。
沈竹笑笑:“您说,我听着。”
“小榄打电话,说小虹好像有喜了。”
“真的?”沈竹眸子里有了几分神采。
沈妈心里一动,差点哭了——这是儿子醒来以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沈妈点头:“嗯,说今天去医院检查,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竹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妈,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你和爸先回去吧,家里没人也不行。再说,我朋友都在这里呢,他们都很好的。”
“嗯,他们对你可真好,妈都看在眼里呢。”沈妈转身抹了抹眼泪,又回头去看沈竹:“妈要是走,其实也放心,但妈还想问你一件事。”
沈竹嗯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没有那么明显了。
沈妈看得一阵心疼,儿子这是多敏感啊:“沈竹啊,上次,你说不想结婚,也不要孩子,这事儿,你考虑清楚了吗?”
沈竹垂眸去看手里的香蕉,脑海里出现的是莫大海住院时候,他和莫小河在病房洗手间里的对话,莫小河拿着香蕉的模样,好像从来就没有模糊过,一直印在他心底,那么清晰。
他点头:“妈,我是说真的。”
沈妈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竹:“孩子啊,我跟你爸商量了,要是你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勉强。以后,你觉得怎么过日子开心,你就怎么过,我跟你爸,我们都支持你。”
沈竹真的是太意外了,缓缓起身坐起来,看向沈爸,叫了一声:“爸?”
沈爸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妈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喜欢,我们勉强了,你以后还得怪我们。我看了,你那几个朋友,在一块,好像也挺不错。你要是喜欢,就随你,我跟你妈,反正现在也不求什么了,你弟妹现在又有身孕了,咱老沈家也不至于没后——沈竹啊,以后,别这么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说,别人怎么看你,爸妈还能害你吗?”
沈竹猛地转了头过去,香蕉放在床头柜上,大手就去抽纸巾。
沈妈赶紧给他递过去,还不忘抱怨沈爸:“你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看把孩子给说的……”
沈竹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眼睛红红的:“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
“傻孩子,你怎么对不起我们了?”沈妈拍拍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知道。孩子,对父母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孩子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子女要过得幸福。你都不知道,你前几天昏『迷』不醒,我和你爸,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沈竹轻轻把母亲拥在怀里:“妈,谢谢您,谢谢……”
沈妈悄悄擦眼泪:“咱不偷不抢,也没犯法,就喜欢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竹身子一僵。
沈妈拍拍他的后背:“孩子,我们都知道了。”
沈竹放开自己的母亲,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
这和沈妈预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她本来以为,沈竹知道了会高兴,可看这样子,反倒是不高兴了。
沈爸也不知所以,看了沈妈一眼,那意思——看吧,你惹的好事。
沈妈也很委屈,但看着儿子的脸,她只能把委屈咽下去:“孩子,我们,我和你爸,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要是喜欢,你就喜欢,我们不干涉你。”
岂料,让她意外的,沈竹在摇头。
然后,沈竹开口:“妈,不会了。”
沈妈吃了一惊:“什么不会了?”
沈竹笑笑,那笑里的苦涩藏也藏不住:“以后,我不会喜欢男人了。”
沈妈很震惊,愣了半晌,才小心地问:“孩子,你是说,你以后,会喜欢女人?”
沈竹的脸『色』更加难看,低了头:“妈,我说过了,我不会结婚的。”
沈妈明白了,沈竹这意思,以后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就是准备一个人单着。
沈爸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不行!不管男人女人,总得有个伴!你现在能一个人,老了呢?”
沈竹双手掩面,很快,又把手放下,深吸一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妈你刚刚也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沈爸还想说什么,沈妈赶紧使眼『色』:“好,好,咱不说这些,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呢!沈竹,妈想跟你商量商量,以后,咱就在县里,不出来了,好不好?”
沈竹呆了呆,然后,点头:“好。”
沈妈这才有点高兴了,只要儿子在自己身边,以后,总能忘了那个莫小河,到时候,无论男人女人,再找一个就是了:“那,咱们过几天就回去?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现在身体都没事了。你弟弟可在家盼着呢。”
沈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爸妈,你们先回去,我这边房子什么的,想卖了,到时候,这边事情弄完了,我就回去。”
沈妈一听,更高兴了:“好,好,卖了好。”
她觉得,只要房子卖了,以后这边就彻底和沈竹没关系了。
沈爸也赞同:“这种事,交给那个什么中介不就好了吗?你现在这身体,也禁不住折腾。”
沈竹说:“爸,我这边还有这么多朋友,我不可能就这样走,怎么也得和他们说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虽然沈妈也想快点让沈竹离开这里,但这时候,她自然是不敢忤逆沈竹的意思。
沈爸也没话说了。
这事儿算是定下来了,艾朗来的时候,沈竹就说了爸妈要回去,让艾朗帮忙找人送一趟。
现在,沈竹已经没什么客气的了,命都是他们救回来的,自己兄弟一样的感情,要是再客气,那就矫情了。
艾朗答应了,转身就去安排。
临走前一晚,莫天问等人,给沈爸沈妈践行。
餐桌上的气氛,实在是不怎么热络。
莫天问不喝酒,许卓也不能喝,就只有木则然陪着沈爸在喝,沈竹大病初愈,坐在那里,虽然笑着,却看着挺清冷。
沈妈总觉得,这几个人,现在都怪怪的。
好像,自从莫小河走了以后,就没见过他们怎么笑了。
之前虽然担心沈竹的病情,但他们身上那种活力和热情,还是能感受到。
但现在,却不好说,沈妈想了很久,才想了两个字出来——悲哀。
对,就是悲哀,那四个人身上,就散发出这样的一种味道,餐桌上的气氛,更加不可能热络起来。
沈妈没敢继续往下想,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可能和莫小河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