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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寒,后来是为了躲我这个瘟疫,我实在于心不安呀……”骥远话还没说完,努达海猛然一脚砰的踹开了车门。
大家都吓了好大一跳,努达海已探身出去,对车夫大叫着:“停车!阿山!停车!”
阿山急急的停下车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努达海一把揪住了骥远胸前的衣服,怒吼着:
“你给我下车!到前头去跟阿山一块儿坐!”
骥远气坏了,一边跳下车子,一边怒气冲冲的喊了一句:
“我那儿都不坐,我走开,免得惹你们讨厌!”
喊完,他就头也不回的冲向大街,消失了踪影。
马车继续往前走。这下子,车上的三个人更是默默无语。
好不容易,到家了。新月回到了望月小筑,就匆匆的摘下了头上的“扁方”,换掉了脚下的“花盆底”,然后直奔马厩。跳上碌儿,她一拉马缰,就向郊外狂奔而去。她心中所堆积的郁闷,快要让她整个人爆炸了。她策马疾驰,一阵狂奔,不知道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奔向了何方。终于,她发泄够了,累了,勒住了马,她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荒林里。
她仰头向天,骤然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天空大叫:
“努达海!努达海!努达海!努达海……”
叫到声音哑了,无声了,她垂下了头。忽然觉得身后有某种声息,某种牵引着她的力量……她蓦然回头,看到努达海正直挺挺的骑在马背上,双眸如火般的,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他们两个人对看着,天地万物,在此时已化为虚无。什么都不存在了,他们只有彼此。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对视着,对视着……然后,两人同时翻身落马,奔向了对方,紧紧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像火山爆发,像惊涛拍岸,像两颗星辰的撞击,带来惊天动地的震动,也带来惊天动地的火花。两人的唇紧紧的贴着对方,狂热而鸷猛的辗转着。努达海一边吻着她,一边痛楚的低喊:“啊!我要怎样才能逃开你?我要怎样才能不爱你?我是身经百战的人呀,但这几个月来,我和自己的战争,竟战得如此辛苦和惨烈!我该怎么办?靠近你我会粉身碎骨,远离你,我也会粉身碎骨!”三天后,努达海自动请缨上战场,去巫山打夔东十三家军。巫山地势奇险,十三家军骁勇善战,清军已屡战屡败。前一任的绵森将军阵亡,全军覆没。努达海的自告奋勇,使皇上大为感动,封努达海为“定远大将军”,三日后就率兵出发了。
第八章
努达海这次“自动请缨”,有两个人的心都碎了。一个是雁姬,一个是新月。在努达海走以前,雁姬和新月,都分别和努达海有一番谈话。雁姬是又气又怨,又妒又恨,又怕又呕,却依旧忍不住又悲又痛。摇着努达海,她激动的嚷着:
“你宁可去死,也不愿眼睁睁看她成为别人的新娘,对不对?你是被这份荒唐的感情,逼得无处藏身,无处可逃,这才请缨杀敌,对不对?你存心想去送死,想去自杀吗?你跟我说个清清楚楚,让我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努达海悲哀的看着雁姬,沉痛而真挚的说了:
“我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如果不诚实的说出心里的话,我就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被这段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你的苦口婆心,我也全都辜负,走到这个地步,我心中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得不到新月,而是因为她的苦,你的苦,骥远的苦,你们三个人的苦,就像一片流沙,而我就陷在这片流沙里,我愈是挣扎,就愈是往下沉,可我并不愿意就此没顶,我还想求生,所以请缨杀敌,不是送死,不是自杀,它是一条绳索,可以把我拖离那片流沙!”他深深的凝视她:“当我打赢了这一仗,我会重新活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我,会是一个全新的我!让我用那个全新的我回来见你吧!”
雁姬怔在那儿,整个人都震撼住了。心底有一句话;如果你打输了呢?在这离别前夕,这种不吉利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新月对努达海,是比雁姬强烈多了。摒退了所有的人,她就一步上前,用充满哀求的眼光,紧紧的看着他,用颤抖的声音,急切的说:“我错了,我再也不引诱你了!好不好?你以后不用躲避我,不用逃开我,我来躲避你,逃开你……好不好?好不好?只求你,不要去打这一仗!请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可以不让你粉身碎骨!请你告诉我!”
“别傻了,”他喉咙中哑哑的:“我不会粉身碎骨,我会活着回来!这个战争可以使我脱胎换骨,突破困境,这是拯救我,也是拯救你,不让我们一起毁灭的办法,你懂吗?”
“不懂!不懂!”她拚命的摇头,泪水爬了满脸。“我只知道你要去一个最危险的地方,我不要你去!我不让你去!”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望进他眼睛深处去。“你去了,你要我怎么办?”“太后会把你接回宫里,过不了多久,你就……嫁了!”
“你非去不可吗?”“是!”他坚定的说:“天皇老子也阻止不了我!”
新月昏昏沉沉的看着他,眼中的哀苦,骤然化为一股烈焰。她的手用力一勾,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身子,她踮起脚尖,就把火热的唇,紧紧的贴住了他的。努达海立刻伸手,想把她拉开,但是,手伸上来,却变成了拥抱。他意乱情迷,融化在她那如火般的热情里。半晌,他突然醒觉,奋力的挣开了她,他喘息的说:“你才说过,再也不引诱我……”
“我没有引诱你,我用我的全生命来爱你,是非对错,我已经顾不得了!你要去打这一仗,我无力阻止,我的心我的情,你也无力阻止!”“请你停止再说这些话,字字句句,你会撕碎我,毁灭我!毁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你呢?当初一手救了你,今天不能再一手毁了你!你知道,在战场上,我是将军,在情场上,我只能做个逃兵!这个逃兵让我自己都厌恶极了,所以我要上战场去,去面对我那个熟悉的战场。我走了,如果你能体会出我心里的百回千折,就请你为我珍重!”
说完,他不等她再有说话的机会,就转过头,大踏步的走了。努达海带着大军,离开北京城那天,新月骑着碌儿,跟着大车追了好长一段路。最后,明知不能再追下去了,她只有勒住马,停下来,眼睁睁看着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远……走远……走远……直至变成了一团烟雾,消失在路的尽头。她的心,也化成了烟,化成了雾,追随他而去了。
接下来,是一段可怕的,等待的日子。
一个月以后,骥远每天从朝廷上,开始陆陆续续的带回努达海最新的消息,这些消息一天比一天坏,一天比一天揪紧了大家的心。“据说,阿玛的大军,十天前在天池寨落败,折损了很多人马!”“今天有紧急奏折发到,阿玛和十三家军,首战于天池寨失利,接着,又于巫山脚下,激战七日七夜,副将军纳南阵亡,阿玛的三万大军现在仅剩了数千人,退守于黄土坡一带,等待支援……”“今天又有紧急军情发到,说阿玛等不及援军,又率兵攻上巫山去了!”“听说阿玛已被十三家军,逼进了九曲山山谷中,情况不明……”努达海全家的人,自是人人慌乱,每天忙着打探军情。大家都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新月却已魂不守舍了。每夜每夜的站在楼头,遥望天边,担忧和恐惧使她几乎要崩溃了。就在此时,太后的懿旨又到了,要新月和克善回宫,准备出嫁。
新月在回宫的前夕,留下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努达海的家人,一封写给太后。然后,她卸下钗环,轻骑简装,带了一个小包袱,就要去巫山找努达海。云娃和莽古泰吓坏了,苦苦相劝,拦住门不许她走。新月激烈的说:
“今天谁要拦我,谁就是要害死我!我要去找努达海的心意已决!不让我去,你们就拿刀来杀了我吧!要不然,我自行了断也成!阿玛留给我的匕首还在!”说着,她拔出匕首,就要抹脖子。两人见新月已经豁出去了,再难劝阻,立即做了一个决定。云娃留下来,照顾克善进宫。莽古泰随新月去,保护新月赴巫山。新月还不肯,坚持的说:
“你们两个的小主子是克善,你们给我好好的保护克善,我把他交给你们了!我不需要保护……”
“除非格格踩着奴才的尸体出去,否则奴才不可能让格格一个人走!格格要去找努大人是尽格格的心,奴才要护送格格是尽奴才的心!”莽古泰意志坚决的说:“何况小主子明日就进宫,有皇上太后顶在那儿,他比谁都安全。”
“罢了!”新月投降了。“要跟着我去就快走!”
新月往门外奔去,莽古泰急追在后面,云娃心都碎了。奔上前去,她拉着莽古泰的手,真情流露的说:
“请你好好保护格格,也好好保护你自己,求求你们活着回来,格格还有克善,你,还有我啊!”
莽古泰震动的看了一眼云娃,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掉头紧追新月而去了。就这样,新月带着莽古泰,披星戴月,餐风饮露,跋山涉水,夜以继日的奔赴巫山去了。不管她给骥远他们留下了多大的震撼,也不管她给太后留下了多大的震惊。她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去了。她留给太后的信很长,几乎把整个故事,和自己那千回百转的心情,都全盘托出了。留给骥远他们的信,却只有寥寥数字:“请原谅我,我必须去找努达海,和他同生共死!”
努达海一生没打过败仗,但,这次和夔东十三家军的战争,却一败涂地。这天,他的部队,已经只剩下几百人了。这几百人中,还有一半都身负重伤。努达海自己,左手臂和肩头,也都受了轻伤。前一天晚上,他还有三千人,却在一次浴血战中,死伤殆尽。这天,他站在他的营帐前面,望着眼前的山谷和旷野,真是触目惊心。但见草木萧萧,尸横遍野。
努达海的心都冰冷冰冷了。罪恶感和挫败感把他整个人都撕裂了。这些日子来,他眼看着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的倒下,眼看着成千上万的人死于血泊之中。虽然不是生平第一次了解到战争的可怕,却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败兵之将”的绝望。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这是一个悲惨的人生。而他,是一个“死有余辜”的将军。
他站在那旷野上,手中提着他的长剑。从古至今,战败的英雄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一死以谢天下”!朔野的风,呼啸的吹过来,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迎风而立,一片怆然。不自禁的想起了项羽自刎于垓下的惨烈。“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这不就是努达海的写照吗?想到项羽,就想到虞姬,想到虞姬,就想到新月。“虞姬虞姬奈若何?”新月新月可奈何!他仰天长叹,手握剑柄,长剑出鞘。在他身后,他的亲信阿山带着一群劫后余生的弟兄,全体匍匐于地。大家齐声喊着:“将军!请三思而行!”
还有什么可三思的?他回头看着众人,坚决的说:
“你们统统退下!”没有人要退下,阿山凄厉的喊:
“将军请珍重,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是啊!是啊!”众人哀声的喊着:“咱们还可以卷土重来呀!”努达海什么都不要听,举起了手中长剑,正要横剑自刎时,却忽然听到一个好遥远好熟悉的声音,从天的那一边,清澈的,绵邈的,穿山越岭的传了过来:
“努达海!努达海!努达海!努达海……你在哪里啊?努达海……我来了……我是新月啊……”
努达海的剑停在空中,无法相信的抬起头来,对着那声音的来源,极目望去。虞姬虞姬奈若何?新月新月可奈何?怎样荒唐的幻想!但是,他蓦然全身大震,只见地平线上,新月骑着碌儿,突然冒了出来,她正对着营地的方向,策马狂奔而来。在她身后,紧追着另外一人一骑,是莽古泰!
“新月格格!新月格格!天啊!是新月格格来了!”阿山已脱口惊呼。那么,不是幻觉了?那么,是新月真的来了?努达海睁大了眼睛,努力的看过去。新月的身影已越来越明显,新月的声音已越来越清楚:“努达海……努达海……努达海……”
“哐当”一声,努达海手中的长剑落地,他立即像一支箭一般的射了出去,奔跑中,看到旁边的一匹战马,他跃上马背,疯狂般对着新月冲去。嘴里忘形的狂呼:
“新月……新月……新月……”
两匹马彼此向对方狂奔,越奔越近……越奔越近……在这片杀戮战场上,他们像两团燃烧的火球般向彼此滚去。终于,他们接近了,相遇了,两人同时勒住了马,马儿在狂奔后陡然停止,都仰首长嘶,从鼻子里重重的喷出热气来。新月和努达海也都重重的喘着气,大大的睁着眼睛,痴痴的望着对方。好久好久,他们就这样相对凝望,谁都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不见了。然后,从新月眼中,滚落了一滴泪,这滴泪的坠落,竟石破天惊般震醒了努达海。他喉中发出一声低喊:“新月!”整个人就翻身落马。
努达海一落马,新月也跟着滚下马背,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两人眼中就是“无限”,这一刹那就是“永恒”。他们紧紧相拥,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全身全心,都融进对方的臂弯里。他拥着她,吻着她,紧紧的箍着她,他已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每一下的痛楚都证明臂弯里是个真实的躯体,于是,每一下痛楚都带来疯狂般的喜悦。
这晚,在努达海的帐篷中,新月把那个完完整整的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努达海。她说:
“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对不对?”
是的,没有明天了。一个是败兵之将,无颜见江东父老,一个是情奔之女,再也谈不上玉洁冰清。两人心中都那么明白,今夜,是他们从老天那儿偷来的一夜,也是他们仅有的一夜。他对她深深点头,她投进了他的怀里。
“让我们彼此拥有,彼此奉献吧!今夜,就是咱们的一生一世了!我一路追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但求能这样活过一天,我死而无憾了!”
他拥住了她,泪水,竟夺眶而出。他那么深深的悸动着,连言语都是多余的了。他又吻住了她,从她的唇,到她的脖子,到她的胸膛……他的吻,一直与泪齐下。这一夜,他们彼此付出也彼此拥有,两人都不是狂猛的激情,而是向对方托出了最最完整的自己,和整颗最最虔诚的心。
当天空蒙蒙亮的时候,努达海微微的动了动身子,这一动,新月立刻就惊觉到了,她从他臂弯中抬起头来,询问的看了他一眼。她接触到他那深沉的眼光,读出了里面的言语。于是,她披衣起身,束好自己的头发,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然后,默默的走到努达海的盔甲旁,她郑重的拿起那把长剑,走向了努达海。努达海站起身子,眼光始终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微笑。是的,她在笑。她的唇边,漾着那么幸福,那么满足,那么温存,又那么视死如归的笑。使他的心,因这样的微笑而绞痛起来。她停在他面前了,举起了长剑,她静静的说:
“让我先死好吗?请你帮我,让我死在你的剑下吧!”
努达海接过了剑,眼光仍然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这么年轻,这么美丽的脸庞!这么热烈,这么坚强的心!他的每个思维,每分感情,都为她而悸动着。这样的女人,会让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