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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幽微的心事,就如同她无法告诉别人,男朋友是因为她性冷感而离开她。
“阿福,给你吃。”她咬了一口香肠,再把另外一截丢到地上。
阿福停止追她,赶去追那一段香喷喷的小香肠。
叶海旭和这只吉娃娃一样,一开始很凶,相处久了,才知道是虚张声势。即使他一直没有好脸色,她却知道他人是不错的。
在他家睡了一晚,隔天他就去买冷气,找人来安装灯具,还给她五万块,叫她自己去买家具和热水瓶。唉!这样的房东哪能不赔本啊?
为了答谢他的照顾,她每天为他买点心,连带其它两个同事也沾了光,而他拿了点心,从来不说谢谢,但她倒垃圾时,看到空空的杯碗,她会浮起满意的微笑,明白他已接受她的心意。
“秀桦,我买豆花回来……”
踏进门,才嚷了一句,黄秀桦忙用食指比在唇畔,示意她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坐在她位子讲电话的叶海旭。
“喔。”她拿出豆花。在这个小公司,走到哪,电话接到哪是常有的事。他占住她的位子,她也只好暂时罚站了。
“嗯。”叶海旭响应着电话,抬眼望向伍忆铃。
伍忆铃被他瞧得发毛,那眼神很幽深,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愉快,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在眼中,却又不轻易流露。
“嗯,我知道。”叶海旭拿笔在纸上划着。“伯母,她回来了,你要不要跟她讲话?……好的……喂,你妈妈打来的电话。”
伍忆铃正准备拿豆花给郝自强,一听满面全豆花,慌张地接过那支发烫的电话筒。天哪!老妈跟叶海旭讲多久了?
“阿母啊!”她以手掌掩在话筒边,急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打电话到公司?我会打给你啦!”
“死囝仔!你一个礼拜才打一次,害你爸你母挂心,租厝的地方又没电话,你没跟那个史艳文同居吧?”
“不是史艳文啦!”伍亿错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人家都跟他分手了。”
“阿母早就讲了,史艳文不老实,你查某囝仔就怕吃亏……”
“阿母,你长话短说啦,不然阿爸看到电话帐单,又要生气。”
“好啦,你阿爸已经在瞪阿母,偶要交代的事情都跟你的新老板讲了,他人不错喔,还是独身仔咧,阿铃你要好好把握,阿母很会看人,听声音就知道你老板很好,改天偶上台北,一定要去拜访他,叫他好好照顾偶们的阿铃。说起阿铃你啊,不是阿母在膨风,从偶肚子出来的,就像偶一样聪明又漂亮,条件真正是好的没话讲……”
“阿母啊!”
“你爸在拔电话线了,不讲了,要带你老板来玩喔。”
挂掉电话,伍忆铃手心很热,那是被叶海旭握出来的热度,更是她的窘热。
“呃……叶先生,我妈妈没说什么事吧?”
“嗯,我们聊了半个钟头,聊很多事。”叶海旭很认真地打量她。
“我……我妈妈很喜欢聊天,不好意思,打扰叶先生这么久……”
“我很同情你爸爸。”叶海旭竟然笑了。“他能忍耐快三十年,我怀疑这三个月来,我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你笑我?”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是嘲讽她的聒噪,伍忆铃想生气,却只能傻傻地盯住他微弯好看的唇。
“这是你妈妈交代的事情。”叶海旭忍着笑意,开始念那一张密密麻麻的记录﹕“一、阿铃,赶快去牵电话;二、今天托货运送一篓爱文芒果给你,明天寄到公司,要请同事吃;三、下个月第一个星期日帮阿公办八十大寿,你一定要回家;四、七婶婆介绍她娘家表弟的女儿的同学的叔叔给你,你穿漂亮一点回来;五、史艳文不是好人,他推荐的股票全部赔钱……”
“给我!”伍忆铃抢过那张单子。再说下去,她脸都丢光了。
黄秀桦在旁边吃吃笑着,郝自强也睡足午觉,跑出来凑热闹。
“各位,我们这位工读生来头可不小。”叶海旭转着原子笔,仍是一副要看穿伍忆铃的模样,缓缓说着﹕“T大毕业的高材生,曾任职外商公司会计四年。家里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还有一只狗叫赖皮,爸爸已经退休,在家种花,妈妈是邻长。还有,她小时候喜欢『趴趴走』,曾经三次掉到水沟……”
“Stopit﹗”她狂吼一声。完了!老妈泄底了。
“怎么﹗不能说吗﹗”叶海旭神情高深莫测,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哇,忆铃,你真人不露相喔,怎么来我们公司当工读生了?”郝自强哇哇大叫,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
“她被前公司裁员了。”叶海旭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伍忆铃还没从被揭穿身分的恐慌回复过来,此刻又好象被扎了一针。
裁员非她所愿,谁不想安安稳稳地工作,维持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叶海旭凉凉的语调,却像是嘲笑她那段惨痛的经历。
“叶先生,裁员并不好笑。”她失去了笑容。
“的确不好笑,不然你也不会流落至此了。”叶海旭敲敲原子笔,彷佛在沉思什么似的。“秀桦,帮她算工读生的薪水,就做到今天。”
“什么?”其它三个人同时惊叫。
“海旭!别这样,忆铃不是有意骗你的。”黄秀桦明明看叶海旭快要笑出来了,怎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郝自强一口豆花猛吞下去。“欸,同学,难道你被咱们忆铃气到神经错乱?”
伍忆铃全身发凉,捏紧了手上的纸张。是了,她就是唠叨啰嗦,一再地得罪这位大老板,又不小心“偷看”到他的结婚照,如今姓叶的抓到把柄,一刀砍死她,算是报仇了。
“叶先生、秀桦、自强,我承认,我假报学经历是我不对,因为我以为这是工读生的工作,大概做一、两个月就走人,没想到一做三个月。薪水虽然很低,可是我很愉快,还想继续做下去。这里没有大公司的勾心斗角,我也可以直来直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敬请见谅,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特别是叶董事长,害你破费不少,你那些家具冷气的钱,我会还你,东西我就搬走了,呜,反正以后我结婚也需要嫁妆……”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她在发表临别感言吗?叶海旭看了两位同学,郝自强只是摇摇头,吃着豆花,以眼神暗示他说:玩笑开太大了。
黄秀桦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笑叹一声,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薪水。
“真的赶我走了……”伍忆铃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拋弃”,这次又是她理亏,她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喂,你不反驳?不打算去劳委会前面绑白布条抗议吗?”叶海旭忍不住了,她竟然会不战而退?
伍忆铃哪会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神情,她一张嘴压得扁扁的。“呜,看在你们对我很好的分上,我不抗议了,叶先生要我走,我就走。可是离开前,我也要告诉叶先生,离婚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结过婚就结过婚,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害我对你一直存有幻想,还像傻瓜一样,打算帮你收红包,你这样也是不够坦诚,你是生意人,不能欺骗人家。”
她就不能少说一句吗?叶海旭带笑的眼神蓦然收敛。
完了!郝自强和黄秀桦对看一眼。看来喜剧要变悲剧了。
伍忆铃拎起包包,见到没人挽留她,最后一瞥这间温馨小巧的办公室,想到以往的欢笑种种,泪水立刻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走了。”风萧萧兮,一去不回了。
“同学,去追她回来呀!!”郝自强捧起第二杯豆花,屁股蹬上桌面坐着。
“海旭,别欺负忆铃了,这小女生个性很直,她都当真了,你赶快跟她说清楚。”黄秀桦猛推他。
“有什么好说的?”叶海旭绷着脸。
“咦?刚刚是谁打算和忆铃斗嘴呀?不然,留人就留了,何必拐个弯逗她?”郝自强自起豆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谁想和她斗嘴了﹖﹗我说不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海旭,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黄秀桦露出怀念的神情。“以前学生时代,你就爱带头捉弄那个白目的会计老师,气得他威胁要当掉全班,害我们陪你一起死。现在好了,为了配合你,我和自强也被忆铃误会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死性不改呀!”
“哈!秀桦,我们去买鞭炮,庆祝海旭死而复生!”郝自强加了一句。
叶海旭仍坐在椅子上,继续转着手里的原子笔。他“死”了这么多年,如今心情扬了起来,就像这支原子笔,一下转高,一下转低,有点剌激,又有点晕头转向。
掌握旋转方向的不是他,而是伍忆铃。
“加了『薏仁』的豆花,好吃!”郝自强吃得津津有味,大声说着。
“我上去找她。”叶海旭终于起身,大步跑了出去。
黄秀桦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似是山口语:“他忘得了梦如吗?”
“忘不掉。”郝自强斩钉截铁地回答。“可是他必需活过来。”
“你也活过来了吗?”黄秀桦笑玻Р'地看他。
“吃豆花了。”他耸肩一笑,递给她一杯豆花。
“哎!你把他们的份吃掉了。”
“不吃白不吃,反正海旭一定会请客,让他留点肚子吧。”
果然是老同学!彼此相识一笑,各自忙工作去了。
第四章
伍忆铃翻开存折,泪水又哗啦啦掉下来。
她是有存款和资遣费,可是叶海旭帮她买了那么多东西,数一数、算一算,恐怕还完这笔债,她的荷包也要大失血了。
前途茫茫,一下子找不到工作和房子,此刻的情况比三个月前还惨呀!
“呜!小心眼,坏心肠,臭叶海旭!!”她往箱子摆下一叠书,就咒骂一句。“人家又不是故意骗你的,摆那个什么脸色﹖﹗秀桦和自强都不敢说话了,就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呜呜,叫我去哪里啊?”
望着地上堆积如山的书,她顿时气馁;再打开崭新的衣橱,实在不知从何整理起。心头一酸,一跤坐到地上,又开始唏哩哩掉泪。
“臭老板,死老板,杀人不眨眼,剁剁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敢剁我,等我哪天发了,我就学小说里的大老板,回头吃掉你的公司,吸光你的血……呜呜,我太善良了,只会讲,不会做啦!阿母啊,我要转去下港当米虫了,你赶快帮我相个长期饭票啊,呜呜,该走了……”
“没有人要你走。”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吓!”伍忆铃吓得跳起来,含着泪水,楞楞地望着不速之客。
“笨蛋,不要哭啦。”叶海旭翻个白眼。“你哭得很难看,知不知道?”
她清醒了,面对那张好看的凶脸,立刻展开自卫攻势。“我就是爱哭,你管我哭得好不好看?反正也没人要看,我哭给自己看,不行吗?还有,你怎么进来的?你懂不懂礼貌啊?不知道要按门钤吗﹖”
“我按了五分钟的门钤,没有人应门,我怕有人不明不白死在我的房子里,出了命案,电视台还会跑来做SNG联机,只好自己进来看看状况了。”他亮出手中的备用钥匙。
“门钤坏掉了啦!”伍忆铃一口气又上来了,杠上了他。“你这个烂房东,租给我一间烂房子,顶楼不加盖挡阳光,房间西晒又没窗帘,每天晚上就热得像烘炉一样,浪费冷气机的电费……”
“你再骂一句,我就不帮你修门钤,也不帮你牵电话线。”
“我都要走了,不需要……嘎,你说什么?”她睁大红肿的眼皮,那对大眼经过泪水洗涤后,更显得明亮有神。
“从头到尾,我有说过要赶你走吗?”
“呃……”她转过脸,仔细回想一下,赶紧找面纸抹抹眼泪鼻涕。“好象……没有……”
叶海旭双臂环胸,看着她红通通的鼻子,不冷不热地说:“今天结算完工读生的薪水,明天开始,加薪两万,以正式员工任用。”
“加薪两万﹖﹗”
钞票钞票满天下,愈哭她愈会发。伍忆铃惊讶得张大了嘴,双眼迷蒙,痴迷地望着眼前这座大金山。
“不要吗?我们小庙容不了大和尚,施主你可以走了。”叶海旭淡淡地道。
“不!不!施主我不走……我是说……你要继续雇用我﹖”
“在公司里,你的资历最浅,你还是得做工读生的工作。另外,我们三个人交代你的工作,你要认真学习,不得拒绝,否则我照样请你走路。你表现良好的话,三个月后,再加薪两千块。”
伍忆铃的双眼仍是闪闪动人。“叶大董事长,请问每年有调薪吗?年终固定两个月奖金吗?有没有三节奖金?员工旅游?房屋津贴?生产补助?育婴假?呃……人家台积电还有员工分红耶……”
“你讲完了吗﹖”他冷冷地盯她。
“讲完了。”她缩缩肩,吐吐舌头,她不能再惹怒她的大老板啊!
“我们是小公司,别人有的,我们统统没有,不过也因为是小公司,一切都有弹性。我问你,从你上班到现在,我有要求过上下班时间吗?”
“没有。”
“以后我也不会要求。还有,你放心,只要公司有赚钱,大家都有好处。”
“呵呵……”这个老板愈来愈好了。
叶海旭顿了顿。“其实,两个月前,秀桦就给我看过你的劳工保险卡了,上头有你以前那家公司的名字,也有你的投保薪资。我想,你来这里是骑驴找马,不敢指望留你,不过大家似乎相处得还不错,而且秀桦快生了,业务量又持续扩大,我一直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帮手,你有财务会计方面的经验,我们三个人都很希望你留下来帮忙。”
他的语气由冰冷转为诚挚,伍忆铃受宠若惊。工作至今,从来没有主管这么重视她,她怎能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好!”她大声允诺,大眼饱含水光,油然产生强烈的使命感。“我会留下来,以公司为家,为公司卖命,还可以熬夜接国外客户的电话……”
“不用了,先熟悉秀桦那边的工作。”
“别小看我喔,我还要跟你跑业务,拓展经销商,再去国外拜访卖主,挑他们货物的毛病,跟他们杀价,三个月后,你给我加薪五千块,好不好?”
“你……你说什么?”叶海旭差点倒地。
枉费他拉下老脸,诚心诚意留她下来,瞧她一副感激涕零,差点就要膜拜他的模样,才暗笑在心,谁知她得寸进尺,又皮皮地要求加薪了?
唉!要找人,再登报就好了,他何必苦苦“哀求”她留下来,再让自已气得哭笑不得呢?
没办法,对她已经投资下去了,又是家具、又是冷气,接下来还要屋顶加盖……嗯,客厅也需要摆一套沙发……
或许,他就是想继续和她斗嘴,听她满屋子呱呱乱吵,更期待她随时令人跌倒的笑语……
“叶先生,我能力很强的,你不晓得我的潜力,我会英文书信,也会用英文跟老外开骂,那是在外商公司锻练出来的……”
“别吵,再吵就减薪一万!”
“啊﹖﹗”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她扁了嘴角。“你怎么可以威胁员工?人家只是说说嘛!加两万喔,你不可变卦,不然就是言而无信,食言而肥……嗯,你要吃肥也不容易,哪像我一吃就肥……对了,言归正传,我们要打契约,把相关聘雇事项交代清楚,而且最重要的,你不能裁员。”
“你自己去拟契约,我再来盖章吧。”
咦,别人都是公司一方独大的吃人契约,哪有老板放任员工起草条约?伍忆铃嘻嘻偷笑,下定决心,准备吃死叶海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