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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想否认,咱们可是打听确实才来的!”
“也不要不服气,起码你还保有一条小命,该庆幸了!”
“动作快点,别惹得爷儿们火起,连你那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口气一个比一个不客气,一个比一个凶悍,外加恶形恶状的姿态,胆子小一点的人早就吓到没魂了,那年轻书生却好像瞎了、聋了,不但没看见他们,也没听见任何威胁,自顾自吃下最后一口馒头,再抬头看看月色,然后背起书箧和皮袋子,拎起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决定继续赶夜路。
“喂喂,你这小子是怎么一回事,真个不想活了吗?”
“看样子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他是不会懂得听取别人的‘忠言’就是救自己的小命!”
“那就给他吃点苦头吧!”
于是,就在那年轻书生踏出第一步的同时,那五个人也开始挽袖撩衣起来了,兴致勃勃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一下,奸让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书生尝尝不听话的后果。
然而,不过才走出一步,第二步都还没抬起脚来,他们就好像被点住穴道似的定格了。
年轻书生走出第二步,那五人忽地呛了一声,不约而同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明亮的月光下,只见他们的脸色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绿,各个窒息似的张大嘴喘息,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怪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三步,那五人接二连三倒下去,双手五指依然掐着脖子,五官抽筋似的扭曲着,嘴里开始冒出白白的泡沫。
年轻书生走出第四步,那五人暴凸的眼角开始渗出血丝。
年轻书生走出第五步,那五人全身都在抽搐,躺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却连半声都叫不出来。
年轻书生走出第六步,那五人眼睛开始翻白,喉头发出无法呼吸的喀喀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七步,那五人骤然一个剧烈的抽搐,旋即不动了,这时才传来年轻书生低低的呢喃。
“七步夜断魂。”
然后,年轻书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暗影间,林子又恢复原有的宁静,月儿悄悄隐没,任由黑暗吞噬那五具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夜,才刚开始……
杜菁的猜测果然没错,诸葛文毅和章郁雄谈过话后两天,他就特地叫下人把蒙蒙唤去,因为他“有话要告诉她”。
“不要!”
“蒙蒙,听大哥的话,你……”
“不要!不要!不要!”
病床前,诸葛文毅也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而已,蒙蒙就捂起耳朵来拚命摇头,最后干脆学小孩子一样耍赖大叫,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只听得见她的哇啦哇啦大叫声,就连诸葛文毅都听不见他自己在说什么了。
“蒙蒙,不要叫了!”
“那大哥就不要说那种事嘛!”大哥要交代后事,她才不要听!
他能不说吗?
“听我说,蒙蒙,你才十六岁,根本没有能力扛起这个家,虽然很多人来提过亲,但章大哥顾虑得也没错,倘若那些人都是贪图咱们家的财产才来求亲的,我不在乎家产,只在意那种人恐怕不会好好对待你,所以……”
诸葛文毅气喘吁吁地说着,蒙蒙却还捂着耳朵,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想让你和章大哥成亲,也好把这个家交给他掌理。章大哥是跟我换帖子的拜把兄弟,咱们家出事以来也都是他在帮忙撑住咱们家的生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给你幸福……”
“不!”不捂耳朵了,却拉出一声比刚刚的大叫更尖锐的怒吼。“我不嫁!不嫁!打死都不嫁!”吼完,蒙蒙就跑出去了。
谁知刚踏出房门一步,她就差点一头撞上那个她“打死都不嫁”的人。
微方的国字脸,端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个挂有正字标记的正人君子,如假包换的正派人物,这就是诸葛文毅的结拜大哥,章郁雄。
对这位大哥的拜兄,蒙蒙其实也无所谓喜欢或讨厌,在她眼里,章大哥跟大哥、二哥是同一等级的,虽然没有亲哥哥那么亲,但感觉是相同的,嫁给他就像是嫁给自己的哥哥一样,老实说,真的很奇怪耶!
“章大哥……”蒙蒙有点尴尬。
“大妹,”章郁雄一扶好她马上缩回手。“你讨厌章大哥?”
“不是!不是!”蒙蒙慌忙又摇头又摆手否认。“我只是……只是……”她该怎么说呢?“啊,对了!”双眸一亮,忽又振奋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自从爹病倒之后,整整一年多时间,我们都没心情赈灾布施,也许是老天爷生气了在警告我们,对,我们得来一次大布施!”
牛头不对马嘴,话一说完拔腿又跑回房里找大哥商量布施的事,早已忘了要回答人家的问题。
章郁雄深深叹息,随即转身离开,一踏出月门就见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女的是他的妹妹章郁秀,男的是章郁秀的丈夫林振平,一年多前,他们陪同章郁雄一起来探访诸葛文毅,不料诸葛家却接二连三出事,他们只好再陪着章郁雄留下来帮忙。
“什么事?”
“黄河决口,走潼关进中原来的人都得绕道,北方的货可能会晚点到。”
章郁雄颔首。“好,我知道了。”
章郁秀朝月门内瞄去一眼。“大公子还没提吗?”
“提过了,但……”章郁雄摇头。“大妹不同意。”
“为什么?”林振平问。
“还用问,杜菁回来了嘛!”章郁秀嘟囔。
“杜菁?”章郁雄困惑地复述。“谁?”
“隔壁杜家的四小姐。”章郁秀哼了哼。“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听说杜夫人十分中意蒙蒙的乖巧,瞧杜菁那么勤着跑诸葛家,多半是想劝蒙蒙嫁给她哥哥。”
“我看是中意诸葛家的财产吧!”林振平嘟囔。“你听谁说的?”
“下人们呀!”要听八卦,找下人们准没错。“所以说,哥,你要加油啊!”
章郁雄默然无言,倘若杜家纯粹是中意蒙蒙本人,他也不反对,只要蒙蒙能够有个好归宿,好让义弟安心瞑目也就行了。
“北方的货会迟到,我最好先去点一下存货。”
章郁雄一离开,章郁秀马上紧张兮兮的揪住林振平的手臂。
“喂喂,那丫头还不肯同意这件亲事,昨儿个我又听下人们说杜菁托她哥哥去找一位很厉害的大夫,要是在大哥和那丫头成亲之前,那位大夫就被找着了……”
“放心,我也听说过那位大夫,不过……”林振平不在意的淡淡一哂。“就算那位大夫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要找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根本不知道他是男或女、是老或少,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谁,怎么找?说不定一辈子都找不着,除非……”
“除非什么?”
“哼哼,我就不信他会自个儿上南阳来让她们找着!”
气唬唬地,宫仲书跨过宫家镳局大门槛,决定要建议父亲尽快把姑姑母子俩送回陆家去,不然他们早晚会被烦死。
最好陆家先把他们关上一百年,再来考虑要不要放他们出来吸口新鲜空气!
“爹,姑姑她又……”一踏入大厅,他就开始大叫,不过才刚起头不到一句就换词了,“咦咦咦?君公子,你来啦!”脚步也跟着做九十度回转,惊喜的迎向端坐一旁的客人。“怎样,我妹妹跟妹夫他们好吗?”
“他们都很好,君公子说亲家母十分疼爱菱儿。”回答的是宫孟贤,语气是欣慰的、喜悦的。
“那当然,妹妹一口气为他们独孤家生了两个儿子呢!”宫仲书说得很得意。
那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得意呀!
宫孟贤咳了咳。“少啰唆,你刚刚要说什么?你姑姑又怎样了?”
一提到姑姑,宫仲书的笑容马上就掉光了,一脸不耐烦。“姑姑又吵着闹着要我们帮她到大漠找回大表妹,谁要去呀,如果不是大表妹要害妹妹,又怎会迷失在大汉里,我说大表妹真是活该!”
宫孟贤点点头。“不必理会她,若是太过分,我自会通知陆家来接他们回去关起来。”这是他答应周宫雪菱的,不能再插手宫如媚母子的闲事,另一方面,他也无法原谅陆佩仪竟狠心要害死他的宝贝女儿。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人呀,她竟然下得了那种狠心!
“已经太过分了,”宫仲书咕哝。“姑姑骂我们无血无泪、无情无义呢!”
宫孟贤挑了挑眉。“好吧,待会儿我就去找你姑姑把话说清楚,她要是再提这事,我就通知陆家来接人。”
“对嘛,这才干脆嘛!”宫仲书又笑开来了。“对了,君公子来有事吗?”
“人家刚要说就被你打断了!”宫孟贤没好气地横去一眼,旋又换上亲切的笑容转向客人,虽然对方挂着一脸“我不想理会你,你也最好别理我”的冷漠。“君公子请说,你今天特地来这一趟是……”
默默的,一个大包袱被放到桌上,宫孟贤看得有点疑惑。
“这是……”
“请宫局主把这项物品送回我家。”
“你为什么不自个儿送?”宫仲书奇怪地问。
“家父的命令,娶不到老婆不准回去,否则便打断我的腿!”平板的语气,滑稽的内容。
宫仲书噗哧失笑。“原来跟妹夫一样,真可怜!”
“闭嘴,你不吱声也没人会说你是哑巴!”宫孟贤怒斥,不过他的嘴角也在偷偷的抽筋。“呃,君公子,可有期限?”
“九月十二是七叔寿诞……”
“原来是寿礼!”宫孟贤恍然大悟。
“是。”
“没问题,眼下才刚入八月,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充裕得很,我们明天就出发,一定来得及!”宫孟贤拍胸脯保证。“君公子要不要跟我们走一段?”
“我要先上南阳替四婶儿清偿一笔‘旧债’,再上长白山采药,不同路。”
“长白山?”宫孟贤讶异地怔了怔。“不是要到大汉找血玫瑰吗?”
“我已去过了。”
“咦?去过了?可采着了?”
“血玫瑰花期只三天,我去时花期已过。”
“原来如此,真不巧。那么……”
宫孟贤正打算请客人留下来过一宿,不料话才刚起头,对方却霍地起身,并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是托镳的费用和解药,告辞!”
“欸?慢着、慢着,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费用,不必……啊!”
宫孟贤愣住,宫仲书耸耸肩。
“他走了。”
“还用你说,我不会自己看!”
“爹,这个……”宫仲书已经不看外面了,他看的是“解药”。“解药是干什么的?”
“这个嘛……”两眼在大包袱和“解药”之间来回看,宫孟贤抚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嗯,我想是他托的镳上面有毒,所以先给我们解药。”
宫仲书失笑。“那我们这趟镳可轻松了。”
“可不是。”
“不过他还真是见外,竟然跟我们算托镳费。”
“的确,但女婿早已跟我提过了,有些人的性子就是比较怪,我并不介意。只不过……”父子俩相觑一眼。
做他老婆可惨了!
话说回来……
他娶得到老婆吗?
第二章
黄河孕育了黄土大地,也孕育了汉胄子孙,然而它也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毁灭了家园,夺去无数生命,滚滚浊流决堤氾滥的历史不断重演,弃家而逃的悲惨命运一再重复,待一切平息之后,能做的只是从头再来,失去的亲人却再也唤不回了。
这年,从七月下旬开始,暴雨就昼夜下个下停,半个月后,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再度藉着强劲的南风掀起排天巨浪,咆哮着一举冲出决口,淹没一座座村庄,吞噬一栋栋屋舍,淹死一群群牛羊,高坡上,脱逃不及的人们被围困在无情的大水间,又冷又饿,绝望地无语望苍天。
就在这时,宛如旱天的及时雨般,有人摇着小船送去粮食、清水和衣物,灾民们不禁喜极而泣。
“别急,慢慢来、慢慢来,大家都有份!”
就在灾区那边忙着分送粮食、清水的同时,南阳城这边也忙得不亦乐乎,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在玄妙观前挤成了一堆大杂烩,蒙蒙和杜菁正忙着将一杓杓浓稠的肉粥舀入等待中的容器内,破锅、破碗、破杯,甚至破瓦片,雪雪和灿灿也不停地把一颗颗雪白的大馒头放入迫不及待的手掌心上。
“灾区那边应该没问题吧?”
“安啦、安啦!”杜菁硬推开一个来回好几趟的大汉,好让后面的老婆婆上前来盛粥。“你那位章大哥说得没错,赈银交给官府八成赈不了难民,只肥了那些狗官的荷包,他亲自去处理,咱们自己放赈才能够保证没有人从中苛扣赈银。”
“不,我是说……”蒙蒙比手势要下人拿走空粥桶,再换另一桶来。“三十万两白银够吗?”
“这个嘛……”杜菁想了想。“也许不太够,瞧,灾民都涌到咱们这儿来了,猜想得到难民有多少,三十万两?恐怕只是杯水车薪,塞牙缝都不够,今天吃个半饱,明天又要勒紧腰带饿肚子了!”
“那就再六十万两好了!”蒙蒙不假思索地再丢出六十万两,好像只是丢出六把花生米,发霉的。
“再六十万两?!”杜菁惊叫。“你想挖光你家的银库吗?”
“无所谓,只要大哥能痊愈,我什么都不在乎!”蒙蒙的口气是不顾一切的。
“可是……”杜菁迟疑了一下。“施粥、施馒头施了半个月,你大哥的病况可有好转?”
这一问,蒙蒙没声音了,好半晌后,她才不情不愿地在嘴里说了两个字。
“没有。”
“那你还相信赈灾布施就能够救你大哥的命?”
“……”
“蒙蒙?”
“不然怎么办嘛?”蒙蒙突然生起气来了,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为老天的不开眼。“我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嘛!”说着,她眼眶又红了。“所有大夫都说无能为力,还叫大哥交代后事,都到这种地步了,不靠老天,你说我还能靠谁嘛?”
杜菁咬住下唇凝视她片晌。
“蒙蒙,你还记得吧,我提过的那位大夫,我大哥查到一点消息了。”
“咦,杜大哥查到他在哪里了吗?”蒙蒙惊呼,喜色狂涌。
“不是、不是,向来都是他主动找上患者家里去的,患者家属也被警告不可透露有关于他的一切,因此要追查到他的行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杜菁忙道。“大哥查到曾被那位大夫治愈的都是豪富之家的患者,所以……”
不待她说完,蒙蒙便恍然大悟地挥了一下杓子,杜菁连忙矮身躲过她的飞杓攻击。
“我懂了,他要的是财富,这没问题,菁姐,麻烦你转告杜大哥,请他放话出去,谁能治愈我大哥,诸葛家任由他开口,就算要诸葛家全部财产,包括所有铺子在内,诸葛家也不会犹豫!”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杜菁暗叹。“好,我会告诉大哥。”人命究竟比财富重要啊!
不过,真是这么“简单”,那位大夫就肯出手救人了吗?
两日后——
深夜,诸葛文毅房里,烛火将尽,晕晕的苍黄衬映得室内愈加幽寂,病榻旁,银花一下又一下点着脑袋打盹,打从未婚夫病倒第一天起,她就不曾离开过他床边半步了。
霍地,微风轻晃,人影倏闪,室内突然多出第三人。
瘦长身躯挺立于床傍,深沉的目光先驻留在银花身上好一会儿,再转注床上的人,手指搭上病患的腕脉片刻,又扯开他的衣襟自左而右徐徐扫过去,随即拉回衣襟,退后一步,再看看银花,也不见他动,匆又不见他的身影了。
银花蓦然惊醒,飞快地环顾四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