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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叼起烟,打火机试了好几次却无法点燃,程豫慌了,用力的将打火机甩了出去,正中边桌上的相框,相框倒了,掉到地板上,玻璃应声而裂。
知恩的微笑上出现了裂痕。
程豫怔忡地望着照片上的倩影,傻住了。
霎时,复杂的情绪盈满程豫的胸口。
他不耐的耙着发,“出去。”他对黎曜沉声命令。“给我出去!”
黎曜对程豫突然的怒气不解的站起身。
“不要每次谈到知恩就顾左右而言他,就算你视而不见,问题还是会在那里,除非——”
“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程豫指着门口再次说道。
黎曜看着程豫的脸,重重的叹息。
“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告诉你安芃薇的事,或许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说完这句话,黎曜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程豫站在窗前,刀刻似的脸庞充满阴郁。
他低着头望着知恩的照片良久,然后缓缓的蹲下,拾起已经损坏的相框。
……大嫂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这样的情况,对她公平吗?
黎曜的话重重的冲击着程豫的脑海。
公平吗?他没想过。
从跟她求婚、跟她结婚、跟她一起生活的这五年来,程豫都没想过。
因为知恩没抱怨,程豫就把一切的情况视为理所当然。
他以为她不介意。事实证明呢?
知恩冷淡苍白的表情浮现眼前,一时间,与碎裂的相框玻璃相互重叠了……
“程豫?程豫?程豫?”
第三声,程豫终于回神,他转头,看见安芃薇疑惑的望着他。
“怎么了?”他笑,不是那么诚恳。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这两天你常常动不动就发呆,什么事情让你失神成这样?”
“没什么,工作的事情而已。”程豫随口说说,往后看了看一旁的服饰店店员。“你衣服试穿完了吗?要我结帐了?”
谈到衣服,安冗薇马上露出笑靥,从沙发起身转了个圈。
“剩这套我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穿好看吗?蕾丝会不会多了点?”
粉色与白色交织的西洋宫廷式洋装,衬着安芃薇甜美可人的气质,即使店员说了一百句很适合她的话,她还是想要身边男人的赞美。
程豫点头。“好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安芃薇满意的踱回更衣室,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笑意顿时从程豫脸上消失。
他又皱起眉,困扰的思考着。
这些时日,他把黎曜的话想了又想,虽然他曾以为离婚没什么,但是当他认真的考虑,却又无法那么干脆的说再见。
他对冉知恩的在乎远超过自己所以为的。
但是,他爱的人不是安芃薇吗?为什么会对知恩有这样的情绪?
还是说,是罪恶感?
不过,当初他跟安芃薇提出分手的时候,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犹豫。
梗在胸口,有些痛痛的,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因此说不出来。
叹着气,程豫眉心快要纠结。
他不是早做出了抉择,怎么事到临头,他会这么踌躇?
然而他思考的时间没有太多,因为安芃薇已推开试衣间的门走了出来。
看着程豫,她满是笑容,转头跟店员说刚刚试穿的所有衣服都包起来。
程豫帮她结了帐,然后绅士的提起五六袋的衣物走出服饰店。
“小姐好福气,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临走前,店员羡慕的说道。
程豫僵硬着面无表情;倒是一旁的安芃薇呵呵的笑着,没有否认,甜蜜的勾住程豫的手臂,一同步出服饰店。
两人手牵手过了马路,来到对面停车的地方,程豫打开车门,把衣服放进后座,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一顿,抬头,往视线来源望去。然后,他的知觉停格在那一秒钟。
他看见了知恩,而她——也正看着他。
惨白的小脸没有表情、枯槁的双眼没有精神,知恩看起来比他离家那时还要糟糕。她该死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程豫不悦的蹙眉。安芃薇察觉了他的异样,顺着程豫的眼光转过头,她也发现了知恩。
在远方的知恩微微偏首,与安芃薇的视线相交。
安芃薇穿着漂亮的名牌洋装,完美的彩妆点缀着她阳光般甜美细致的脸庞,秾纤合度的身材看来娇小却不会骨瘦嶙峋,就像是个洋娃娃,散发出惹人怜爱的气息。
不像她,苍白、瘦弱,圆润的双颊已然凹陷,夜夜不成眠,深深的黑眼圈在眼窝下成形,过瘦的身材撑不住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宽大的布袋,知恩的感觉,俨然已是名弃妇。
她们之间,天差地别。难怪程豫不要她……不爱她……
知恩抬睫,对上了程豫的眼,以为自己已经对心痛的感觉麻木了,却没想到她的免疫力根本还没建构完成。
知恩痛苦难耐的别过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知恩!”程豫望着知恩跑离的背影,担心的唤她。但知恩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
一时间,程豫没有多想,毫不考虑的抛下安芃薇,大步跟上知恩。
不看他们,她就不会痛,就不会痛……知恩盘旋着这样的念头,脚步越来越快。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不知自己该往哪边去,只想离那两个人越远越好。
意识到程豫跟过来的身影,知恩想尽办法想甩掉他,于是一个转身,她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看见程豫越过巷子往另一条路而去,知恩才沿着墙边软弱的跪了下来。
她喘息着,双眼呆滞,心痛的感觉一波一波的刺痛着自己,慢慢的延伸到了她的下腹。
隐隐的抽痛传来,知恩皱起眉,接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腿间流了出来。
“孩子……”知恩震惊的回过神,母性的反应令知恩反射性的爬起身走出巷外求救。
不过到了最后,过度的疼痛,把知恩带往另一个境界……
知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但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知道她肚中的小生命已经离她而去了。
知恩没有哭,只是苍白着面容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很奇怪,应该是伤痛欲绝,但她就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真的开始对心痛免疫了吗?还是,她的失望已经走到了尽头?
知恩无解,怅然若失的心情盈满胸口。
住院期间,知恩很少开口。偶尔她会跟陪在身旁的知翔讲上几句话,但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睡着,要不就是无言的瞅着窗外的天空。
知恩知道程豫来看过她几次,但因不想面对他,知恩总是装睡逃避与程豫面对面。
一直到知恩住院一个星期后的午后,两个人终于碰到了面,知翔还好心的将病房留给他们,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对于程豫的来访,知恩没有什么反应,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如多天来沉静无语。
程豫也看着知恩,相较之下,他的表情显得复杂,交错着一丝丝困扰、一丝丝犹豫、一丝丝难过,还有……一丝丝不舍。
不舍?对她吗?
是错觉吧!一直以工作为优先的程豫,什么时候认真看待她这个“程太太”了?
别过脸,知恩冷淡的开口:“找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人了。”
程豫那天说要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的决定吓坏了知思。
知恩对此感到惶恐,努力想要弥补错误。
他说她无理取闹,她就不再无理取闹。
她不煮晚餐、不打电话,忍着不安感造成的窒闷与难过,她说服自己要跟以前一样安静妥协,这样,程豫就会回心转意:这样,她就不会连背影都失去。
只是随着程豫不归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知恩渐渐看透了自己愚蠢的坚持。
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想要离开,说什么都是借口。
这句话,在那天她亲眼见到程豫与安芃薇手牵手走在街上,得到了印证。
“为什么不告诉我?”程豫沉声道,往前向知恩靠近几步。
“告诉你什么?”知恩口气依旧平淡,眼光不愿放在程豫身上。
“孩子的事。”
知恩轻笑两声,“呵,跟你说有意义吗?你不是不要孩子?”
程豫拢眉,表情不悦。“就算如此,我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父亲?连‘丈夫’都作不好了,还来跟我说‘父亲’?!”
“冉知恩!”知恩的话刺中程豫的难堪。
“难道我说错了吗?”知恩抬头,“我什么事情都没寄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只是单纯的想待在你身边,但是结果呢?”知恩苦涩的弯起嘴角,“跟我说实话,程豫,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她看向程豫,但程豫并没有出声。
知恩当他默认了,胸口又莫名的开始疼痛起来。知恩撑着笑脸,继续开口:“那么,在你跟我求婚时,你心里仍是爱着安芃薇喽?”
知恩直直望着程豫,她端详程豫复杂的表情,在程豫犹豫如何回答的每一秒,都深深切割着知恩的心。
犹豫了,代表话里隐藏了真实……
程豫考虑了许久后,最后,知恩得到了一个点头的回应。
强装平静的笑脸,在程豫的颔首后完全破灭,知恩断断续续的笑着,从喉间发出的笑声有种难以形容的悲凉。
原来啊……原来……
那她这些年到底在执着什么?
“知恩。”程豫担忧的扶着知恩的手臂,却被知恩一把甩了开来。
“不要碰我!”知恩蹙着眉吼着,“你这肮脏的人!竟还不知廉耻的碰我!”知恩开始摔身边的东西。
先是桌旁的纸杯。“如果你还爱着她,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然后是水瓶。“愚弄我很快乐吗?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娃娃!”
再来是玻璃杯。“假使你能看见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体会到你有多残酷!”
最后,她连套在自己左手的婚戒也丢了出来。
“如果你已经娶了我,能不能让我拥有全部的你呢?我不想……不想……只有一个叫作‘程豫’的背影,你能明白我吗?”
泪水令知恩眼前一片模糊,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知恩想要再丢些什么泄愤,却被程豫拉住了手,被他重重的拥进怀里。知恩挣扎无效,只好肆无忌惮的在他胸膛里大声的哭泣。
终究,她还是流泪了。
以为这阵子该是哭到干涸的泪水,倾泄而出。
知恩内心充满痛恨,她恨人生太残忍,她恨上天对她不公平,她恨……她恨自己即使是心痛到无以附加,她还是没办法对程豫产生仇恨。
倚在宽厚的胸膛前,知恩闻到了干净的程豫的气息。
曾几何时,这个她百般珍惜的怀抱,现在却是令知恩心痛不已的所在……原来,就是因为太爱他,痛,才会那么深。
泪水奔流许久才告休止,知恩无力的靠在程豫身上,最后,她沙哑的吐出四个字:“我要离婚。”
知恩做出了决定。一个星期后,委任律师送来签上知恩姓名的离婚证书到程豫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看来轻如鸿毛的纸张,搁在程豫手里,却是千斤沉重得快要拿不起来。
他瞅着那张纸,一时间,无法言语。
他安静的凝视空白的丈夫栏,双手放在桌上,没有伸手拿笔的动作。
真的走到了这步吗?
只要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切就结束了。
这真的是他要的结果?不是,不是的……
如果你还爱着她,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知恩的悲鸣闪入程豫的脑海。
想起她怒吼时的悲凄脸庞,程豫抿起唇,眼底充满了挣扎。
终于,他僵硬的提笔,一笔一画在离婚证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胸口闷闷地、微微地抽痛,写下姓名的动作拉扯着程豫的情绪。
完成最后一笔,他把证书推到律师面前。
律师确认无误后,把证书收进资料袋。
“这两天手续就会完成,到时候程先生跟我的委托人就可以各自恢复单身。”律师边说明边站起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程豫叫住了律师。
律师转过头,恭敬的微颔首。“程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好吗?”
“她?”哪个她?
“我太太。”
律师恍然。“喔,我没见过我的委托人,都是由她的弟弟跟我接洽相关事宜。”
“是吗?”失落布满程豫的脸,他勉强的笑着。“我知道了,谢谢你:”
“告辞。”律师转身,步出了设计工作室。
当晚,程豫回家,从跟知恩争吵之后就没回来的地方,久违的家。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任凭黑暗吞噬的客厅里,凝视着房子里的一物一饰。
百坪的豪宅空间,铺的是上好的大理石地砖、义大利的进口家具、德国进口的系统厨具、来自法国的寝具、订做的餐桌椅,依照喜好搭配的卫浴设备……
他的精心设计,为什么看来是那么冷冰冰?
多年来,知恩都是一个人待在这样没有生气的环境里吗?
如此令人窒息的空气,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怨言?
程豫,有时候,我很怀念那个有妈妈种的薄荷和迷迭香,还有你送我的风铃花的房子……
曾经,知恩这么跟他说过。
迷迭香?风铃花?
程豫忆起小房子的那些花草,因为不符合这宅子的设计风格,他没让知恩跟着一起搬进来。
那时知恩眼里有着不舍,但程豫相信在住进新房子之后,知恩会明白他的想法是对的。
所以他坚持,所以知恩妥协。
他们之间没有冲突,原来,是因为知恩总是在妥协他的关系。
秋季天气不稳定,夜晚,开始下雨。
细细的雨丝落在窗户的玻璃上,一点一点的,在灯光折射下,像是星空。
程豫窝在单人沙发里,看着窗上的星星,终于想起那个爱看星星的人是谁。
是知恩。
曾经,她拉着他看了整夜的星星。
在那个晚上,他们夫妻聊了很多的事;知恩的小学、知恩的中学、知恩的高中……程豫听知恩说了很多过去的往事,而他自己,几乎只是聆听而已。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程豫没有太多的热诚告诉别人关于自己的事情,即使对于知恩,他的老婆,程豫也没想过要跟她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时加两匙糖、我知道你看报纸喜欢从艺文版开始看、我知道你喜欢下雨天、我知道你爱吃可颂面包、我知道你讨厌摇滚乐……我知道你的琐事很多,但是,这些都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而是跟你生活以来,我慢慢发觉的。
对于他的寡言,知恩如是说道。
程豫,我常觉得,你对待我的方式,跟陌生人没有差别。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程豫听到知恩对他的“抱怨”。
其它的日子,他总是看见知恩在笑。
就算是嫁给他之初,环境清苦,每天他回到家,知恩依旧是笑脸迎人。
她接受了他的所有、她妥协了他的要求,而他……回报了她什么?
那天,她流产昏倒,他背着她,送她去医院,在医生终于宣告脱离险境的晚上,他守在她的身边。
当时他才注意到,知恩瘦了很多,细细的手臂几乎没剩几两肉,伸手触碰,程豫可以感觉到她衣服下凸起的肋骨。
什么时候……她变成这个样子?
程豫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不在意她的一切,所以不曾注意过她的一举一动。
郁闷的心情梗在喉,程豫沉默的凝望夜空。
忽然,门铃声响起。
程豫楞了楞。这时间,谁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