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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妃没想到言萝会突然回来,脸色一变,转怒为笑道:“言萝啊,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回来了,来,快这边坐。”她用手一指,指的是内殿门外的圆凳。
言萝看都没看一眼,屈膝跪在父王的床头,朗声道:“父王,儿臣回来了!”
她的声音比起刚才赵妃的还要大了许多,以至于西岳王很快就从沉睡中醒来,殿内昏暗的光线让他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人,疑问道:“是谁?”
“言萝。”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向前靠了几分。
西岳王先皱起眉,“你舍得回来了?”
“儿臣回京是因为有事要办。”她直言真相,不怕震怒父王。
果然,西岳王的眉毛挑起,想要发怒但最终又垂了下去,“算了,你这个丫头总是让父王为你担心,你自己做事要知道分寸,既然这一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宫中需要你。”
“这里不是儿臣的天下,也不需要儿臣。”
她的断然拒绝让一旁的赵妃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父王说你不能出宫,你就绝对不能!”西岳王终于动了怒,“还有,记得去参见新后。”
“新后是谁,儿臣不认得,儿臣只知道已经过世多年的亲娘是母后。”她倔傲地扬起头,“既然父王这里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她霍然起身走出大殿,身后只听父王剧烈的咳嗽,连声说:“你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朕是太纵容你了,但你别忘了,你无论到哪里都是我西岳国的公主,是朕的女儿。”
公主又如何?她挑起唇角,不以为意,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滞半分。
她的少阳宫距离养生宫不远,路上要经过的凤鸾宫正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她一路走来,所有的宫女和侍卫都退后避让,下跪问安,只有走到凤鸾宫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全被自宫内走出的人吸引过去,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由得她也将视线投过去——
那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金红色的凤裙贵不可挡,头上的凤钗在她婀娜多姿的步伐下一摇三晃,煞是好看。
只是那张精致的丽容同言萝一样,没有半点笑意,冷面对人。
当她的目光同样对视上人群中唯一傲立的言萝时,平静的秋水瞳眸泛起些许涟漪。
“你是谁?”宫装丽人清声开口,舒缓的声音里自有着和她身份匹配的雍容和傲气。
但言萝只是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旁边有宫女忙说:“那是紫阳公主。”
“紫阳?”优雅的柳眉不经意地一动,“原来她就是紫阳,若配给君泽,还真的是糟蹋了。”
宫女呆呆地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想替传说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小王爷辩白两句,却没有那个胆量。
“娘娘,现在去养生宫的话,赵妃可能还没有走。”宫女小声提醒。
“那又怎样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小宫女,“难道本宫会怕她吗?”
金色的长裙轻用,裙上的金凤仿佛将振翅而飞。
“你要记住,如今谁才是后宫之主。”
清冷的声音让那名宫女浑身打了个寒噤,身子伏得更低,“是,奴婢知道。”
宫装丽人再说:“去养生宫。”
浩浩荡荡的人马就这样离开了凤鸾宫。
“哼,好大的排场。”言萝低声骂了一句,“凭借着那张脸迷惑了父王又怎样,难道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看你能保住这个位置多久。”
“谁是天下第一美人?”
官一洲响亮的声音一起,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进她的少阳宫。
见官一洲翘着腿坐在院子里,她皱眉道:“谁把你放在这里的?”
有宫女急忙回禀,“是官公子自己要坐在这里。”
“这里暖和,能晒到太阳,比屋里的阴冷好多了。”官一洲的脸色红扑扑的,显然是这里的阳光让他晒得过于舒服惬意。
“刚刚你说天下第一美人,这里除了公主你,还有谁配叫作天下第一美人?”
她定睛看着他,“你一点都不惊奇?”
“惊奇什么?惊奇你的公主身份吗?刚刚在宫门外一洲已经惊奇过了,现在一洲只想好好地晒太阳,王宫是一洲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这里真好。”
“哪里好。”她冷笑道,“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知无觉地死去。”
“这里有数不尽的风景,奇闻轶事,这里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珍馐,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可供一洲画一生的美女。”他笑着对身边那位宫女说:“刚才我还和这位倩伊姑娘说,傍晚时刻要为她作一张画。”
又来了,这酸得让人倒胃口的话,还有那张无耻的笑脸,如今这张笑脸虽然没有冲着她,却让她更感觉刺眼又碍心。
“在我的宫里,无论做什么都要经过本公主的许可才行。”她对那名宫女怒视道:“倩伊,你现在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那名叫倩伊的宫女本来沉浸在刚才官一洲一番话为她带来的喜悦之中,被言萝一声喝令之后,所有的喜悦都烟消云散,哆嗦着手脚,“奴婢去给公主倒茶。”
“倩伊姑娘帮一洲问问,还有哪位姑娘愿意让一洲为她留下倩影,一洲分文不取。”
“对谁都可以叫‘姑娘’,”悄然间言萝已经逼到他身前,不知道是因为她挡了阳光,还是因为她的心情欠佳,脸色比平时更加黯沉。“既然你这么喜欢称人家‘姑娘’本宫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对本宫如此称呼!以免轻贱了本宫的身份。”
他的笑容一敛,“公主这样说就不对了,‘姑娘’一词本无特意所指,上至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不到平民女子,都可以被人称为‘姑娘’,怎么你可以被叫,别人就不许了?”
“这就是本宫的规矩!”她才不管自己的说词有多不讲理,走过他身边时暗中狠狠地踹了他身下的躺椅一脚,躺椅滑出去三四尺,他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唉哟。”他惊呼的时候言萝已经走回自己的寝殿,重重地将殿门甩上。
官一洲好不容易才重新坐稳,后背紧靠着软椅,让整张脸更加完全地暴露在阳光之中,还发出很满足的呻吟声,“阴冷的世界怎比得了这样的温暖,只有她那个傻丫头才不知道生活的美妙。”
舒展的眉毛和勾起的唇角,以及金色的阳光,让他那张带着笑的俊俏面庞看起来更加亲切可人。
第五章
深夜,言萝换了装,轻轻打开自己的殿门。此时夜深人静,正是宫内侍卫换岗的时候,她必须趁此时离开王宫去追查牛永辉是否有杀人,也才不会惊动父王手下的那群鹰爪。
但是刚刚走出殿门她就愣住——只见那个讨厌的官一洲正坐在院中自斟自饮地喝着小酒,口中还念念有词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你又折腾什么?”她厉声发问。
官一洲转头看到她似乎并不惊奇,只是举着酒杯对她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来喝一杯吗?”
“哪里来的酒?”她蹙紧眉心。
“请倩伊姑娘帮我拿的,她们不知道一洲和公主你的关系,只以为我是你的座上贵宾,当然对一洲的请求不敢推拒。”
“不到一天的光景你就想反客为主了?”她走过来夺过他的酒杯,喝令道:“睡觉去!”
“夜静风清、皓月当空,不出来走走不是太可惜了?”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言萝觉得他很欠揍。
“白天晒太阳还没晒够,晚上又看什么月亮,冻死你最好!”她甩头要走,被他从身后叫住,“公主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她还往前走。
“一洲是关心公主,万一等会儿圣上的侍卫来问话,一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言萝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刚才有人来问我的事情?”
“是啊,一个时辰之内来了好几组人。”官一洲笑道,“看来这王宫之中公主你的身份果然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话中的讽刺她岂听不出来?但是如果这里真的已经受到如此多人的监视,今晚只怕她是不便到外面去了。
此时宫门外人影一晃而过,她目光锐利认出那人,喝道:“左翼!别鬼鬼祟祟的,有事情进来说话,本宫就在这里。”
门外的人影走了进来,果然是在客栈中追踪到她的四品侍卫左翼。他没想到这么晚言萝会突然出现在院中,迫不得已只好现身,硬着头皮跪拜,“参见公主。”
“父王又命你来看住本宫的行踪?”她语气森冷,听得左翼头皮发麻。
“圣上是关心公主的安危,最近京城不大太平……”
“不太平还不是他自己一手搞出来的,怨得了谁。”她一声冷笑,“门外还有谁,都给我滚进来!”
于是又有三两个人移到左翼身后跪下。
言萝眯眼看去,“铜雀宫,银雁宫,莫阳宫,律阳宫,好啊,没想到我言萝这么大的面子,赵妃,李妃,二王子,三王子,竟然齐齐到位。你们的主子怕什么?本宫一不会和他们争抢后位,二不会争抢王位。这皇宫内外没有本宫希罕的东西,本宫对他们更无威胁,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越说心中越气,一掌拍下,硕大的青石桌面上,竟然被她拍下一个凹陷的掌印。
胆子小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就是左翼这样久经人事的武功高手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滚!”她斥骂出口,那一群人如蒙大赦般瞬间逃跑。
但她的心头还是满腔的怒火,不自觉地冲口说:“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认为好得不得了的皇宫,行走坐卧都要被人监视,不过是吃穿好些的囚犯罢了!”
没听到官一洲回答,她低头去看,惊见自己的右手竟在他的手中捧着翻看。
“明明是纤纤玉手,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连青石板都能打凹,不会疼吗?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她有瞬间的怔忡,只觉得自他的掌心传递过来一份温暖,和刚才冰冷僵硬的青石板相比,这份温暖柔软得好像棉花一样,肌肤相亲的触感是她以前未曾感到过的舒服。
舒服?她陡然一惊,将手抽了回来,又反抽他一掌,“谁允许你碰我?”
他躲避不及,左脸上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记耳光。
“唉,这是公主你第二次打一洲耳光了,若是以后习惯成自然可就坏了。”他委屈地揉着略红的俊脸,“公主觉得一洲这张脸长得太好看,所以看不顺眼,一定要把它打成猪头才高兴。”
“你的脸丑到极点,连猪头都不如!”她扯着嘴角不给他好脸色,眼角的余光偷瞥他脸上的红痕。
他揉着脸颊,居然懒洋洋地笑道:“不过公主这次下手好像没有上次重了哦,不算很疼。”
“等你的肋骨长好了,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她提醒他尚未痊愈的伤是谁下手的。
不过官一洲似乎天生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用手摸了摸胸口,笑道:“公孙公子治伤接骨的手段真是高明,那些汤药也很灵验,才不过几天,一洲就觉得已经好了许多。”
“你最好早点离开。”她恨恨地念着公孙的名字,“都是那个该死的公孙给我惹麻烦!”
“哎呀,今天忘记喝药了。”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倩伊姑娘、倩伊姑娘!”
旁边的偏殿是一干宫女的住所,因为言萝深夜不让人在身边伺候,所以宫女们都只是在偏殿休息。
倩伊迷迷糊糊地跑出来,问:“公子需要什么?”
“药汤,今天我忘记喝药汤了。”他比画着一个碗的形状,问向言萝,“那药汤的药方是什么?”
这家伙居然使唤她的宫女比她使唤起来还顺手、还自然!他真以为自己是这座少阳宫的主人啊?
她咬着唇冷冷地盯着他,而倩伊一看到她,吓了一跳,“公主,您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寒……”
“行了,叫医药房煎药去。”言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着药方的纸丢在倩伊手边。
“再叫御膳房做碗冰糖银耳粥来吧。”官一洲又多加一句。
“是。”倩伊忙转身去医药房和御膳房传话。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言萝盯着他的笑脸,“别以为我打伤你就欠你许多人情,你若是把我惹火,我随时可以赶你出宫。”
“公主若非心中对一洲有愧,不会宁可暴露身份也要将一洲带回宫里养伤,可见公主心口不一。”
今夜月明星稀,他的黑眸就像是隐在黑幕中的明星,在偶然的一瞬间射出夺人心神的光亮。
她的心几乎沦陷在他深邃的黑眸中,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这个人仿佛从很久之前就在自己的身边一样,他的每一个笑容,一举一动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而她的一举一动也仿佛是他早已知晓掌握,所以才会笑得这样阴险得意。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突然问出一句让自己都有点诧异的话,但是后面的话语一转,“你被我打伤或许是个意外,但是你赖在我身边,却绝非迫不得已。”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每说一句她自己就坚定心中猜测,尤其是看到他的眸光闪烁。
“是谁派你到我身边监视我的?”她抓住他的衣领拉到自己身前逼问,“说,是赵妃还是李妃?或者是父王?”
“是……天意。”他促狭的眼波在瞬间变得深邃,清俊的脸上,刚才被她打的红痕还在,与他幽深得似要泛出水光的瞳眸相称,竟浮现出她未曾见过的一缕柔情。
“天意,哼,天意只是借口,如今人意都假托是天意来骗人!”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但是不想在和他逼视的时候退却,依然直勾勾地瞪着他,“你别想骗我,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你不信我,你一直都不信我。”他喃喃地低语,竟有些落寞,“我并未骗你,可是你却不信我。”
“因为你根本不可信!”望着他黯然惆怅的神情,她是有一闪而过的动容,但也只是一闪而已。这么多年,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在江湖,值得她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她已经习惯冷眼旁观那些尔虞我诈,世间的任何人做任何事在她看来都必然是为了某种目的。
“官一洲,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信你,”她噙着冷笑,“像你这样唱作俱佳的人的确少见,但我并非从没见过。”
“世上之人千千万,各自有各自的不同,公主说见过我这样的人,那就错了。”
他的话匣子又要打开,言萝又恼又急,忍不住用手一把盖住他的嘴,低喝道:“闭嘴!”
他温热的唇骤然触碰到她的掌心,不知道是她的手掌热还是他的唇烫,竟让她像被火灼到一样慌忙收回。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开,“你杀了那么多人,但手还是又香又软。”
她死死地瞪着他,几乎将下唇咬破。再赏他一记耳光,将那个可恶又该死的笑脸打掉?
“别总是站着,脚会累的。”他说得自然又亲切,好像他才是少阳宫的主人似的。
当倩伊捧着托盘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持杯喝酒,悠然自得的官一洲,和冷面僵立的言萝。
“公子,这是您的药。”倩伊悄悄避开言萝的眼神,将药碗和粥都摆上了石桌。
“辛苦倩伊姑娘了。”官一洲点头微笑,“今天姑娘一定累了,要多休息,明天一早我就给姑娘作画。”
“不敢当。”倩伊按下心头的喜悦,忐忑不安地偷看了眼言萝。
“看我做什么?”言萝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冷道:“官公子看上你的容貌要给你作画,那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