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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她就是米小姑娘,果然秀色……哎哟……”
巡抚夫人张牙舞爪地握了老公一把,顺便再踢他一脚。
老知府大人也涎着笑脸看米软软,“啪”一声,三小姐终于撕裂了丝绢。
在场唯一没穿官服的男人脸色严肃,他正是总督大人的身边亲信幕僚,此趟前来给陈敖定最后期限。
“陈大人,你不要让一个小厨娘断送了大好前途!”
“会断送我前途的不是她,是你们的私心。”陈敖昂然道。
几位达官贵人压阵,气势汹汹,米软软惶恐地握紧陈敖的大掌。
他揉揉她的掌心,依然握紧了,转头给予她一个温柔笃定的微笑。
米软软羞涩一笑,像吃了定心丸,不再惊徨。
巡抚大人抚着手臂的痛处,摆出威严的面孔道:“陈大人,今日我和知府纡尊降贵,特地前来为你说姻缘,怕说的不清楚,还带了和九小姐相熟的夫人前来,我们这般奔走,都是为了你,你怎说我有私心?”
“若说成姻缘,总督欢心,顺手提拔,两位大人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两位正室夫人更是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了。”
陈敖一番话说得两位夫人心花怒放,两位大人却变了脸色。
“笨!笑什么?”老知府大人先是低声骂了三小姐,又正色道:“陈敖,你身为县令,娶一个小厨娘为夫人,成何体统?”
“男有分,女有归,我当县令,软软做她喜爱的事,各有所司,正是礼记礼运篇所勉励的崇高境界啊。”陈敖摇头晃脑地道。
三小姐抢白道:“她这烧饭的,怎配和我们官夫人相提并论?”
“官夫人不烧饭吗?请问知府大人,早年您初任县令,一介清寒,尚未升官发财之前,您那没有福气的元配夫人,不也帮您烧饭吗?”陈敖笑眯眯地问。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知府臭着一张脸。
“是了,现在官夫人只需坐在家里,手不举,脚不动,眼不张,教人抬来抬去,今天是东街看胭脂水粉,明天是西街……”
“呸呸呸!什么抬来抬去?”两位夫人同声咒骂。
“唉,没有您们这群官夫人,恐怕苏州城有一半的轿夫和店家要喝西北风了,陈敖在此多谢夫人们,戮力苏州经济繁荣,大家赚大钱,使壮有所用,老有所终,幼有所养,天下为公也。”
巡抚夫人怒道:“你若娶了这厨娘,本夫人绝不允许她陪同出门。”
“咦,奇怪了,我的夫人一定要陪上司的夫人吗?软软忙得很,她可没空逛大街,她要照顾我、想菜色、做新口味的点心,如果夫人们想见软软,欢迎到丰富之家吃顿饭。对了,两位大人一定难忘米家的好口味吧?”
“对啊……呜!”巡抚大人话未说完,又被夫人用力一拧。
“真的很好吃。”老知府大人猛点头,三小姐只能恨恨地咬丝绢。
冷眼旁观的总督亲信说话了。
“陈大人,你就是要娶米姑娘为正室?”
“非卿莫娶。”
“好个痴情陈大人。”那位亲信望了一眼米软软,阴森森地道:“我这就回去禀明总督大人,陈大人,请好自为之。”
“请慢走。”
两位大人瞪了陈敖一眼,也催促两位夫人一起离去。
自始至终,陈敖一直紧紧握住米软软的手,须臾不放。
他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软软,到后面房间等我,我送他们出去。”
米软软点点头,交握住又红又热的手掌,缓缓移步到后院。
脚步变得沉重,心情不再踏实,今天,她真正了解到陈敖的处境。
原以为他是一个风光的知县大人,没想到上头层层箝制,嘴脸凶恶,更为了她,害他和那些大人有了争执!
来到房间,放妥食篮,呆坐一会儿,再瞧着他总是凌乱的床褥,她轻扯一抹淡淡的笑容,开始为他叠被子、拍枕头。
“软软!”一双手臂从后将她拥入怀抱,在她耳边吹着气,笑道:“还没嫁我,就帮我料理家务了?”
“大人吓着我了。”她低声道。
“这么胆小呀。”陈敖将她转了过来,赫然惊见两串晶莹珠泪,心情一慌,急道:“软软,怎么了?别吓哭了,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吓你的。”
米软软用力摇头。
“大人,你答应了总督千金的婚事吧。”
“我不许你说傻话。”
“可是……他们逼你,事关大人的锦绣前程……”
“也不是第一天得罪上头,管它什么锦绣前程?顶多是丢官罢职,他们还能怎么样?”陈敖笑着为她擦去泪水。“还是我不当大人,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米软软的泪珠儿一颗颗掉了下来。“你……你做什么都好,我不要你让人欺负……”
“你怕我让人欺负,我还怕你被欺负了。”
“我真的好担心……”
“软软呵!”陈敖轻轻叹息,又怜又疼,不断亲吻她的泪水。“别哭,天大的事情有我担着,我绝不让你担心受怕。”
那柔和的吻像微雨,轻轻洗去她的忧惧,而他的怀抱是如此温热宽阔,为她挡去一切纷扰,有了他的保护,她是什么也不怕了。
“我什么都没办法帮你……”
“帮啥?你负责喂饱我的肚子就好了。”他笑着摸摸她的脸。
“可我……我还是想哭,你那么坚定,当着他们的面说要娶我……”米软软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泪盈于睫,微笑道:“我好高兴哦。”
“软软,不哭,让我疼你。”
他拥住她,覆上她的红唇,除了深吻,还是深吻。
吻到天旋地转,两人紧紧凝望,眸子里有着浓浓深情。
陈敖贴上心爱人儿的粉脸,满足地喟叹一声。
“唉,软软,你还是这么好吃,我一日定要吃上三回,不,看到你就吃,好不好?”
“大人要加佐料吗?”米软软低声笑问。
“又叫我大人?软软,你什么时候才改口?”
“敖敖敖……”米软软嗫嚅了老半天,小脸胀得通红,就是喊不出来,轻轻捶了他一拳。“讨厌!”
好害羞可人的软软呀!能天天逗着她玩,瞧着她的粉靥,再多的烦恼也忘了;什么九小姐,什么前途堪忧,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好吧,今日饶你一命,总有一天,你要喊我一声相公吧?”
“我走了。”
“好,好,软软,我受不了你的威胁。今天带什么点心来吃?”
“我和姐姐做了茯苓云片糕,加了玫瑰清露,有不同的清香气味……”
话还没说完,陈敖已掀开食篮,抓起一块糕,大口吞下,眼睛还直瞧着米软软不放。
米软软望着那孩子般的娃娃脸,抿了抿火烫的唇瓣,心底充满了甜蜜。
他护住她时,像只展翅的巨鹰,笑闹时,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缠绵亲嘴时,又是那么温柔细腻,令她也跟着回吻他,真是好羞人喔。
呵!她是愿意让他吃一辈子了。
北京,吏部衙门。
“吴县知县怎么回事?考评竟然全部不合格?”尚书翻阅文卷。
“陈敖?”底下一名侍郎嗤了一声。“那个狂妄少年,欠缺阅历,不配合上级衙门办事,又老是胡乱判案,大人请看下面那一大叠案卷,全是江苏各级官员的评语,陈敖能得到一致的恶评,真是不简单呀。”
“我眼睛看花了。好吧,全国考评的官员那么多,我也没空细看,就照两江总督的意见,免了他的官吧。”
“好,卑职请两江总督全权处理。”
尚书又随手一翻。
“哎哟,总督还说他有包庇反贼的嫌疑?这还了得?!照会都察院,顺道解他来北京审问呗!”
“喳!”
丰富之家大门半掩,里头烛火通明,阵阵饭菜香味从门缝中飘了出来。
“谢谢老天爷赏赐我们一顿好餐饭,谢谢老天爷让我们阖家团圆。”
安心心站在凳子上,娇滴滴地带头大喊,所有的人也一齐合十祝谢。
“开动了。”安居乐微笑发令。
几年来,每天晚上打烊后,就是一家人团聚吃消夜的大好时光,说笑聊天,尽去一天辛劳疲惫。
“心心吃鸡腿。”米甜甜将一只鸡腿放到安心心前面的盘子。
“甜甜也吃一只。”安居乐也送老婆一只鸡腿。
安心心抓起鸡腿,啃得满嘴满脸油腻,米甜甜摸摸她的小辫子,又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即将临盆的大肚子。
米多多哀怨地道:“呜,好吃的都被你们吃了,我只好来啃鸡骨头。”
“哥哥吃鸡屁股啦。”米软软笑着从桌底拿出最后一盘压轴菜。
“哇,碳烤鸡屁股!”米多多眼睛发亮,忙抢了过来。“难怪我说什么味道那么香?原来软软偷偷帮我烤了鸡屁股。”
安居乐很努力地扒饭,笑道:“多多爱吃鸡屁股,全让你吃了。”
“舅,我要!”安心心还抓着鸡腿,仰起小圆脸。
“心心不能跟舅抢。”米多多忙吃下一块。“不然你鸡腿给舅吃。”
安心心觑了盘里的小块鸡屁股,又瞧着手里的大鸡腿,大眼滴溜溜一转,立刻做出一个“明智”的抉择,继续抱住鸡腿啃起来。
“哥,你也和心心计较?以后不弄给你吃了。”米软软娇笑道。
“软软,别嘛!”米多多大眼一挤,哀求着。“你哥哥我很辛苦的,每天帮上千人煮饭,却没人帮我烧饭,害我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唯一的好妹妹又一心急着出嫁,要去为陈大人做菜缝衣……”
“哥呀!你扯到哪儿去了?”米软软骤然红了脸。
“姐、姐夫,不是吗?”米多多比划来比划去。“每晚软软就等在帘子后头偷看,等到陈大人从那边大门进来了……”他一双手比到半掩的大门上,惊喜地站起身道:“哎哟,说曹操,曹操到!”
安居乐忙放下碗筷,高兴地上前迎接。
“陈大人,一起进来吃消夜吧。”
米多多也打开了大门,笑道:“陈大人,莫不是晚餐没吃饱,又来叫软软为你煮一顿了?”
“我找软软。”陈敖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安居乐和米多多对看一眼,又不约而同回头看米软软。
“软软,去吧。”米甜甜推推她。
“姨爹大人!”安心心笑呵呵地爬下椅子。
“心心。”米甜甜拉回了女儿,将她抱进臂弯里。“大人和姨谈事情,你乖乖的不能吵喔。”
安心心眨眨长睫毛,不解地抬头看娘亲,米甜甜只是忧心地瞧向神色不对的陈敖。
米多多和安居乐识趣地退回屋内,仍旧半掩起大门。
“大人?”米软软跨出大门,冷冽的空气令她一凛。
“软软,我们到一边说话。”陈敖声音闷闷的。
夜里的石板路已无行人,显得空旷,冷风卷起枯叶,泼洒似的横过对街,屋檐下的灯笼迎风摆荡,有如人们不安的心情。
他踱出几步,突然站定了脚步,一转身,深深地凝视米软软。
米软软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目光,一向有着星星光芒的瞳眸,在此刻却显得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一层黑幕。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她慌了。
“软软!”他大手一揽,拥她入怀。
怀里温香软玉,令人心醉,冒着寒风匆匆赶路至此,原来就是想求得她的慰藉,只有她才能给予他最真实贴心的温暖,安抚他慌乱的心情啊。
他从来不知道,他一个大老爷、大男人,在最无助的时刻,竟是如此渴求软软的甜蜜与温柔。
可是从今而后,他还能奢求这份温柔吗?
“大人?”他抱得好紧,抱得她似乎要挤入他的身体了。
“软软,让我抱抱,让我抱着,我需要你……”
他以脸颊摩挲她的发顶,亲吻着,揉抚着,沿着她的额缓缓移下,柔情地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一再地轻叹,一再地记忆她娇美的脸孔,最后覆上那柔软甜美的唇瓣。
轻轻交缠,如春风再起,重重深吻,像是吻进了心底深处,烙下一个又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软软,你真美、真好……”陈敖不舍地移开她的软唇。
米软软抬眼望他,眼神如醉,轻露柔笑。“你巴巴地跑来,就是要亲人家?”
“软软……我……”她的笑容是如此美丽,想到日后天涯万里,陈敖突觉心中一酸,不禁红了眼眶,话也说不下去了。
“大人!?”米软软大吃一惊,心全纠成一团,急得泪珠儿在眼眶打转。“到底发生什么事?”
陈敖缓缓地放开她的身子,仍是深深地、紧紧地凝视。
“软软,我今晚来,是跟你道别。”
“道别?!”米软软如雷轰顶,泪水哗地流出,他说走就走,不娶她了吗?
两人痴痴对望,陈敖举起手,想为她拭泪,却又无力地垂下。
“我要去北京,要去很远的地方……”
好一会儿,米软软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大人要升官了?”
“不。”陈敖低下头,勉强笑道:“被摘官了,还要押解到都察院候审。”
“我不信,不可能的!”
“张龙的表哥在巡抚衙门当差,傍晚时吏部和总督衙门的公文送到,接任的新大人也秘密到来了,就待明天一早发令执行。”
“为什么?”米软软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是因为我吗?是因为你不娶九小姐吗?”
“软软,不关你的事。你知道牛青云那件案子吧?”
“我知道,他是粮行牛老板的弟弟,你不是放了他吗?”
“上头要我抓他,我不抓,他们便在这件案子做文章,说我判案有问题,大逆不道。呵!这顶大帽子一压下来,就先砸死人了。”
“大逆不道?这不是……”米软软更心惊。
“不是死罪就是流刑,北京那些大官开恩的话,我大概去宁古塔牧羊了。”
“我不要!”米软软猛地握住那双大手。“我不要你去什么塔的,我要你留在这里当大人,我……”说着说着,她已泣不成声。
原已在望的姻缘,怎么一夕之间风云变色?甚至他还有性命之虞呢?
他是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那些恶官怎能这样害他呢?
如果他走了,她可该怎么办?她是这么喜欢他,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呀!
“软软呵!”陈敖不忍她的哭泣,仍是拥住了她。
“是我不好,我害了你……你该听总督大人的话,去娶九……”
“软软,怎又把事情揽到你身上了?”他抚摸着她的背,细细地揉着她的长辫子。“不给总督面子,拒绝九小姐的婚事,只是其中一届原因,我这几年老是和上头唱反调,他们收编我不成,乾脆拔除我这颗眼中钉。”
“那也不要找这种大逆不道的罪名害你呀?他们怎能这么坏?”
“我向来为官清廉,没什么库银帐目的问题,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正好看到牛青云的小说,就设了这个圈套,让我跳下去。”
“那你还跳?”米软软抬起泪眼。
“我能不跳吗?还是昧着良心,为了一本游记小说判牛青云刑狱?我不容许我爹娘冤死的情形再发生。”
“可他们拿了你,牛青云一样也逃不了呀。”
“上回审讯过后,我已私下叫他离开了。”
“你就承担这一切?”
“到了北京,我会好好向左都御史辩白清楚,文字这种东西,写者无心,观者有意,是非曲直,全存判官的一念之间,唉!只是左都御史和总督是同年进士……”陈敖苦笑着。“宁古塔可冷了。”
为了正义良心,他义无反顾,明知是个火坑,他还是栽了进去,如今烈火上身,他只能远远避开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