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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想把我配给团里一个小厮,我不愿意。这时,我突然想起侯爷来了。”
“这些年里我娘没去找他,因为只要他那个爹在,还会把我们卖出来的。可过了这么些年,老头子应该也没了吧,所以我偷偷跑出班子,自己千辛万苦地找到侯府来了。”
“我没告诉侯爷我是谁,只要他以为是个长得像我娘的人就好。”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着,他一定是记着我娘的,也许这样的磨难,这样的一大圈,竟然是老天爷可怜我,特地让我能跟思恋的人在一起呢?”
“他确实还记得我娘,但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还是我那般爱恋着的那个人吗?”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高高兴兴地嫁入侯府,即使有多少人背后议论是麻雀捡高枝,他们哪知道那是我从十余岁就喜欢的人?”
“我一心一意侍奉着这个人,但我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挡他的老去。”
“他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风湿一天比一天厉害,到后来,手抖得鸡爪子一样,喝碗汤一半都洒在身上。家里两个不肖子孙也不让他省心,有一回,很可能是有人给他下毒,上吐下泻了好久,从此,连脾气也变得疑神疑鬼的,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下去,我怀疑连我的热情也会耗尽。”
“与其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躯壳仍在,里面那个人却越走越远,不如让他解脱了吧。在世上还有一个人真正在意他的时候,把最后那点当年的影子,好好地留下来。”
“于是我决定,让他开开心心过完最后这个生日,然后去一个不是这么痛苦的世界。至于遗嘱、马戏,这些事情都是巧合而已。”
“能有一个人,当真看破我这番苦心,我也觉得欣慰了。”绿珠最后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带累他人,大人要带我去衙门,去官府,悉听尊便。”
……
沉默
‘
林鸣向青离道了谢,客套几句,带上犯人走了。
青离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久久不能平复。
绿珠是在杀人,可也是在救人。
她想救的,是一个曾经居住在那个躯壳里的更可爱的人。
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让人们死去,为何不能让他们到了一定年龄就戛然而止,而是一定要先夺去他的英武、豪迈、气概、温柔,等等等等,最后,再把残存在那个老朽躯体里的变了质的灵魂抽走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吧。
只是,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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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章 白头之扫尾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京城的街上,高高的戏台。
依旧水红的衫,斜睨的眼,淡紫轻烟一抹向天,弯弯笑唇丹霞一点,举手投足看似无心,笑意却已臻入骨。
不过,这次他对面的人,却是正主儿。
青离坐在台下蜂拥的叫好声中,看着台上那两个。
那天,当苏妖瞳突然从幕后冲出来时,她才知道居然一直有这样一个观众。而后来,也知道了小孽的苦心。
苏孽想找回姐姐的记忆,他的方法是重建过去。
在出事之前的最后一个深秋,他们正是在京郊,借着混进一个马戏班子,偷去了一颗价值连城的赤饕珠。在那个马戏班子里,他们两个表演的正是这套飞刀把戏。
但想把这段过去整个重演一遍的话,背景什么的都好找,最大的问题反而在于主角。这正是苏孽去找青离的原因:他需要一个知道他但不会出卖他,又有足够功夫的人来演苏妖原本的位置。
他这一注,下对了。
终于有一天,苏妖看着他们的表演,从幕后冲出来,喊了一声“孽!”
在那一刻,青离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隔绝在他们两个人之外,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是彩色的,余下的布景、观众、任何人都是黑白。
也包括她自己。
为他们高兴,也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失落,飞扬跳脱的小妖精,究竟不是她的。
然而,突然,身后有人喊道,“青离,你怎么在这儿?”
回过头去,竟然是云舒,半个多月不见,他清减了不少。
“啊!你回来了?不说一个月吗,怎么这么早?”青离忙拉住他,脸上没理由地就堆满了笑。
“走到一半,听说要找的人死了——我下次再不说你带衰了。”云舒讪讪地道。
青离想起这个问题,不由暗暗吐了下舌头,好在云舒还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吧。
“不过就是没事,我下次也再不说你了——你不知道这二十天你不跟我一起,我多难熬。”云舒复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话,这在他的程度里,也算不可多得的甜言蜜语了。
青离笑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她才是彩色的。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让妖精过妖精们的生活去吧,她有这个普通人,也够了。
当然,妖精们自此并没有淡出她的视野,她跟他们的友谊保持了很久。
不过,妖孽都没有活到很大年纪,他们的谢幕华丽而自由。每一种生活,结局同时也是调配好的。
后来,青离老的时候,偶尔还想起那对娃娃脸上没有皱纹,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姐弟,因为他们的样子就凝固在那里。
也许,下一辈子,她愿意尝试一下那种生活。
但这一辈子,跟喜欢的人一起慢慢变成白发苍苍,也不坏啊。
……(本卷结束) ……
蛛丝(大结局篇)
一一零章 意料之外的状况(解禁)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
天顺八年正月,明英宗朱祁镇病危。
一切的事情原本都起自他22岁那年的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本来也算是少年的可爱之处,可惜,他的轻狂,代价却实在太大。
然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16年,土木堡、北京保卫、南宫、夺门、于谦之死、“还乡团”的兴起与一个个覆灭……每一件都好像一流编剧的剧本那样,当所有观众以为会向左发展之时,结局猛地甩向右边,在过后的几百年里,一直被人唏嘘评述。
云谲波诡,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大起大落——也许这位皇帝本人,是并不想活得这么精彩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在享受了两年难得的安宁之后,他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同时,也让那原本因他轻狂而起的所有事情,走向尾声。
包括青离的故事……
‘
‘
皇上病危的消息虽然隐隐从宫里传出,满街路人却大多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其实也不会特别在意。京城的正月,照旧繁华。
例如云舒就牵着青离在街上逛,嘴里好像含着个核桃,一天到晚都咧着合不上。
青离一手拉着云舒的袖子,一手拿着两根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头上簪了朵傻乎乎的绢花,一样傻笑着,乍一看真像平常人家不谙世事的少女。
两人东看看西看看,路过一个花嫁喜铺前头,云舒突然停下了,问,“明年开春,选个黄道吉日成婚如何?”
因为最近两人一直甜甜蜜蜜的,青离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女孩子家,多少装一下矜持也不算太矫情,于是嘻嘻笑道,“你急什么?”
“因为想要晚上也在你身边啊。”
“不羞的!大街上说这个!”青离闻言,脸噌地红了,狠狠给了云舒两拳。
“不是不是!”云舒一边躲,一边辩解,“你想哪去了?我是听说你最近经常半夜大喊起来,是做恶梦吧?……”
青离一怔,确实,连着数天都在做同一个噩梦:一座阴森的桥下,血河滚滚,她抓着云舒的一只手,吊在桥栏之上,苦苦挣扎,这时,桥下却忽然跃起许多脖子有几尺长的人头,血淋淋地幻化出各种形状,发出凄厉的声音: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突然,那人头又化成血手,无数抓住她的脚踝,拼命往下一拉,云舒在上头猝不及防,一下没有抓牢,她便被拖落那血河地狱。而每当到此,她都会大声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在枕头上喘息许久才仿佛回到人间。
她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个梦,但内心深处,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梦的来由呢。
石亨的死她亲身参与。另一个策划“夺门”与之后清算的阴谋家,宦官曹吉祥,在前些日子被凌迟于市曹,她亲眼目睹。如今,那个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也是在其中尝尽人间冷暖的受害者,也躺在龙榻上奄奄一息。
似乎叫报应那个东西,在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迟早有一天,也会找上她的门吧。
以前,她对报应不屑一顾,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而现在,才知道,一旦拥有了什么,是那么害怕失去。
这种害怕,像心里的一根刺,在幸福深处,散发出锥心的疼痛,以致于最为惊悸的时候,离开云舒的想法甚至会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云舒却丝毫不知道这些,看她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青离?”
“没什么,可能最近休息不好吧。”青离回过神来,强笑着说道。
“看你,都现在了,还这个样子”,云舒有些嗔怪,“总是‘没什么没什么’,你自己扛不住天的,就给我一半又怎么了?”
“这水粉怎么卖的?”青离苦笑一下,指着铺子上的货物把话岔开了,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她不想说……
“哎,姑娘要哪种?茉莉花儿的三钱,牡丹花儿的四钱,桂花的三钱半……”铺子老板慌忙热络地迎上来。
青离本来是为了岔话,自己平日又几乎不用胭脂水粉,听了个一头雾水,含糊答应着挨个拿来闻闻。
“老板,要这种。”云舒突然很肯定地指着其中一罐说道。
“哟,客官真是识货,这种雪蕊梅花儿的是地道杭粉,精选开得最艳的白梅捣汁,掺以珍珠、香米做成的,配上这位姑娘,那真是鲜花配美人……”
云舒没理老板的絮絮叨叨,掏钱买下来递给青离,“认识这么久也没送你什么,这个拿着吧。”
二两银子的东西,青离也没推托,拿过来闻了闻,果然与众不同,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于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的?”
“啊?我不知道啊,但我知道燕燕喜欢。”
“燕燕是谁?”青离听到女性化的名字,皱眉问道。
“燕燕……”,云舒刚想说,突然做个鬼脸,“我不告诉你,谁让你有事都不告诉我的。”
“切!我还不希罕知道。”青离白他一眼,抱着胳膊拽起来,“除了我这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胸怀的,谁还能看上你呀?”
“你记性咋这么好?忘了就几个月前,谁因为我差点变成郡主驸马掉眼泪咧?”
“瞎说,我哪有?你尽往自个脸上贴金!”
“明明就有……”
正笑闹着,一顶颇精致的小轿从路上经过,在行经二人身边时,一股微风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轻纱的轿帘。
青离看见云舒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不由也转头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柔美而灵秀的脸面,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杏色的肌肤均匀而细腻,两道淡淡的眉轻烟一般扫过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目,如果要比喻的话,整个人的气质像一个淡紫的梦境,醒来仔细去想,也忘了究竟是什么内容,却有那种依稀的美好的感觉萦绕在心间。
但是,就算这女孩子漂亮,云舒素来也并没有见到美人走不动路的毛病,这次是怎么了?青离有些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云舒已经跑出去了,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追着人家轿子大声喊着。
青离听清他喊的内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轻梦——,是你吗,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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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章 秦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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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
“大胆狂徒,这是当朝秦尚书的小姐,何等清洁高贵,你也敢来滋扰!?”轿前一个武士一横手臂挡住云舒,大喝道。
“你说秦尚书的小姐?”云舒别的都没听到一般,因为这句,却更加发疯似的喊道,“轻梦,要真是你,就出来见我一面!”
轿子的锦幔一下掀开了,娇脆而惊讶的女声,“你怎么知道我姐姐?”
“姐姐?”云舒愣住。
“难道……难道,你是云舒哥哥?”小女孩看着他,歪了歪头,突然说道。
“你……?”
“我是梦瑶,你没见过我,我可是没少听说你呢”,梦瑶笑了起来。
云舒在记忆中飞快检索着,秦梦瑶,对了,听说秦尚书原来有两个女儿的,小的一个过继给老家的亲戚了,因为没见过,以前虽然听到过这个说法,似乎这个人并不真存在一样,而此时亲眼目睹,一种真实的感觉才扑面袭来,何况,她与轻梦长得竟然如此相像。
“今天我第一天到京城,还没拜见父母,哥哥以后多来我家玩吧”,梦瑶一笑,款款上轿,精致的小轿子又轻轻摇摆起来,远去了。
云舒站在那里,怔怔地,整个人处在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心中许多往事一起涌上,有很多话想要追上去告诉她,可又哑然失笑,毕竟这不是轻梦,不是跟他共同经历过十几年点点滴滴的那个女子。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叹口气,摇摇头,准备往回家的路上走。
然而,他突然发现,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没错,是青离。
他心头猛然一紧,真的,如果换个位置,青离在正和他甜甜蜜蜜的时候,突然一把推开他尖叫着去追寻另一个男人,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懊恼极了,自己明明也是那么在乎青离,可为什么在刚才那个瞬间,竟然把她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什么说的,赶快去找人啊。
在小半条街之外,他看见了青离。
不难找,人来人往的街上,只有她一个人是一动不动的。那种繁华中的落寞,显得格外寒凉。
云舒左右顾盼一下,这不是刚才他们买水粉那条街,想必,青离看见他跑,第一反应肯定是追着的,但一瞬间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