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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敲响了。
青离忙收了思绪,连番照镜子,看脸上潮红下去,又整理衣服,才开了门。
进来的是客店的老板,手上端着一盘黑乎乎的炒菜和一壶酒,笑道,“饭来了。”
青离想到昨晚厨房里的一幕,不由有些呕心,还不知道那锅里会不会有什么奇怪东西呢。于是淡淡道,“谢谢老板,不饿。”
“怕有毒啊?”女人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身体摇摆幅度都很大。
“不是,不饿。”青离接下去刚想岔开话题问你开价想好了么,就被女人的冷笑打断了。
“从昨晚到今儿中午一直没吃东西,还不饿呀?你嫌老娘脏不肯吃是不是?”
青离心里说着是又怎样,面上毕竟还不好表现出来,便不说话了。
女人突然一笑,放柔了声调,可语气分明极尽讽刺:“昨夜好梦啊?”
青离被戳中痛处,骤然一惊,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脸上也止不住地高烧起来。
梆当一声,女人把手上的盘子砸在桌上,酒泼了青离一身,接着一串粗俗大骂便始料不及地飞出来:“你个做梦都想被野汉子XX的烂X货,装你妈X什么三贞九烈?就嫌老娘脏了?!”
女人叉着细腰指着鼻子左一个骚货右一个婊子地骂不绝口,青离又羞又怒,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气急了,噌地一把将腰间佩剑拔将出来,寒光闪闪地架在女人脖子上,大喊道“闭嘴!”
但她冷静下来,发现这只是让自己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女人不害怕,反越发得意,无赖地往剑上蹭来,道:“被说中了啊?你砍啊,砍了就没人知道你骨头里有多浪是不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你这样下流胚!
青离气得手指发凉,几次真想砍下去,但这样当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僵持半晌,只好收了剑,冷冷道,“闲事你不用管。我找你的事,给你三日开个价来,三日后若还不打算告诉我,这辈子你也就别说了!”
说着她重重摔上门,一径出去了。
从本质上讲,这是一次逃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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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蹬蹬蹬走得极快,不一会便将阴暗中的小房子抛在视野的尽处,脚下呈现新月般的沙滩与一望无际的大海。
但怎么走到这里,这里是哪里,她心中全无一点印象,只翻江倒海着女人那些恶毒的话语。
她简直多少年没这样狼狈过了。
就算被送去蒙古那时以为会受辱被杀,她清楚并不是自己愿意的,因此还可以坦然面对。而女人那些话,虽然粗俗,却让她心虚不已。
对梦中的欢愉,她敢说是半点没有渴求的?
而且,如果是梦到云舒,她总还有个情之所至的理由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羞赧。
可居然是达延……
甚至说不定,下次会梦到不认识的人,只要那方面够强,能带来更多的刺激。
难道自己骨子里真的跟那种女人一样?
对了,还有这个问题。
如果她明明有着欲念,可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还要去嫌那女人肮脏,难道不是像她骂的“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那样虚伪至极么?
想到这里,青离忍不住用袖子去掩住面孔,她连自己这关都说不过去,又怎样去反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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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身旁突然有人喊了声“姑娘!”
看时,是个沙滩上挖贝的老妇人,面相纯朴和蔼,大概是一个人无聊,向她搭话:“姑娘,你是外来的吧?”
青离心里一动,迅速把刚才的窘迫暂且抛开,想到,若姐姐经过这里,也说不定有别人见过,遂与她攀谈起来,言语间描述紫迷样貌,向她打听。
老妇细想想,突然着恼起来一样,狠狠道,“可不是有!”
不待青离追问,她便像开了闸一样停不下来:
“那天我家二狗又去那个杀千刀的娼妇店里,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啊!叫那娼妇迷得五迷三道,媳妇儿也不娶!存心叫我家断了香火怎的!那娼妇,当年做人小老婆时,居然还有人夸她清秀,我呸!我老婆子第一瞧见她,那奶大屁股大,眼里一汪水,就知道是个淫妇种子!”
青离擦汗,这说了半天跟我问的有啥关系……遂强行打断她重申了自己的问题。
“你别急,听我老婆子说嘛!”老妇道,“那天二狗回来,脸上带着伤。我问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到底叫我打听着了,是在店里见到一个女的,长得就跟你说的那样儿,二狗以为她也是能乐和的,上去拽人家手,不想身后出来个男的,一脚把他从楼上踢下去了。”
“后来呢?”青离脖子都伸长了,急道。
“第二天二狗越想越憋气,纠集些无赖朋友到店里去找那男的算账,不想人都已经走了——要我老婆子说啊,别说你那是活该,就是去算账,人家踢飞了你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功夫不知多高呢,你能打过人家吗!?所以没找到人倒是好的!”
“你说的店,可是那家?”青离遥遥用手指着她住宿的地方,最后确认道。
“可不就是!除了那祖坟冒黑烟的娼妇,还能是谁……”
老妇还在絮絮骂着,青离却无心再听下去,她似乎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可似乎又什么也没有进展,唯一确证的,是姐姐确实在那店里住过而已。
这说明,再生气,她也还得强打精神面对那个恶妇啊……
七十二章 谎言
无论在但丁对七宗罪的排序,或是中国一句深入人心的观念中,淫欲都是恶德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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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早晨了,青离推开窗,尽管阳光对这里鞭长莫及,腥味十足的海风却能猛烈地灌进来,驱走些那种颓废、淫糜、无望与贪求的压抑气氛。
昨晚她睡得安稳,桌上摆着折断了的更香。
那香叫做“莫多情”,很妙的一个名字,以抑为扬,说明了它的功效。青离在飞花楼也见过这种香,但来这里,一开始因为那种甜腻藏在湿霉味中,把她瞒过了,直到昨晚才发现。
很快,女人又来送早饭。一眼看到桌上的断香,又看到青离脸上没了乌青的眼圈与突兀的潮红,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失望。
青离也安稳而冷静地笑着看她,有点戳破敌人把戏的得意。
要说,昨晚半夜里,她被好像雷公架着车驶过的轰隆隆巨响吵醒,差点以为是地震,但刚想跑出去,听见女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响彻整个漆黑的屋子,接着又稀里哗啦瓷器打碎的一声,青离便明白,大约是这女人玩什么新鲜花样,何苦又被她嘲笑,遂继续闷头大睡了,这也许也会让她气闷吧。
没想到,女人神采转瞬间又飞扬起来,拉过青离房间的椅子双腿叉开大摇大摆地坐下,斜着眼睛看青离笑道,“开价老娘还是没想好,不过倒是可以透露你一点消息,因为把定金收了。”
定金?
青离反应一下,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想到那天女人半开玩笑似的说话,但旋即她又放松下来,才不相信云舒会跟这种女人上床。
“你不信啊?”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风情万种地拖长了声音,“可我要是没收下这定金,干吗告诉你要的信儿呢?”
这一问倒让青离心里一沉,无可作答。
女人也不看她,接着媚笑道,“那种男人老娘见多了,当着老婆长辈的面儿,一个个装的跟圣人似的,可要背着人啊,最下流的货色就是他们了!就说你那男人,昨晚儿开始还有些装模作样的,可两杯黄汤下肚,裤子就穿不住了……”
青离有些莫名紧张起来,一点杂音跑到脑子里去:云舒肯定不会像说的那么不堪,但以他那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不会真叫这女人灌了药下去了吧?
“你那男人还真行,一晚上X了七八次,老娘这会儿还腰酸背疼的。”女人作势扭动脖子,发出舒活筋骨的响动,竟打算说起书来了,“第一次在……”
“够了!有完没完!”紧张转成愤怒,青离大声打断她,“那不是我男人!你们爱怎样也跟我没关系,你不是要告诉我姐姐的事儿么,扯这些做什么!”
女人的眼光投到她身上,仿佛很欣赏这个气恼的样子,唇边挂着不知含义的晒笑,半晌,才说,“老娘么……说事情都是这样的,你要听呢,就一点不拉地听完,不听呢,她奶奶的老娘还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个女人磕牙呢!”
青离嘴唇开始发白,这女人怎么就那么跟她过不去,但又怎么就那么能一刀插中她的软肋。
于是女人开始大肆讲起昨晚的细节来了,讲得声情并茂,有时还从椅子上下来用动作演示一下。
凡是涉及云舒的事情,青离一向承认自己是完全丧失判断能力的,听女人说着,她除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也渐渐由完全不信变得有二三分相信。
“也许吧。”她想着,但又想,就算是真的,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是云舒什么人?说好听点单纯朋友,说难听点认识的人而已,哪里轮到她管人家私事了?
所以她只是像根木头似的矗着,力图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哎,你已经说了五六十次‘关我什么事?’了,老娘听腻了,不能换句新鲜的么?”女人突然停下,对她道。
青离一愣,这真是矫枉过正的反效果。
“说什么不关你的事,你喜欢他吧?”女人又说。
青离再一愣,这种女人居然也知道世上有喜欢两个字,但也许还是出于防御,她飞速地摇了头。
“你喜欢他多久?——多久也没用!”女人没理会她的答案,大笑道,“你这个样儿,一万年也还在那一步,比不上老娘手指头勾勾!”
要知道,骂一个美女丑八怪可能会被付之一笑,而骂一个丑女同样的话可能被砍死。越接近事实的攻击,伤害力才越大,所以青离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这么无趣么,好歹也反抗一下。老娘不爽的话,可不告诉你姐姐的事了。”女人笑道。
“那又怎样!又怎样!”青离终于吼起来,“我输了,我不甘心,我承认还比不上你这种女人,行了么!满意了么?”
女人眯起眼睛看她的失态,许久,终于笑道,“不怎样,可就凑合了吧。”
“今晚二更前,你到沙滩上去,可能看见姐姐。”她终于轻轻吐出这句话。
天哪,天哪!受了这么久的气,不就为了等这一句话么!可这样被轻轻松松说出来,青离一下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停地追问起来,“你说什么!?”,而语气由于心里还满溢着愤怒,又颇为僵硬。
女人扭过头去,没有打算再搭理她的样子。
青离确实也并非没听清楚,飞一样夺门窜出去了——
青离在沙滩激动地跑了几圈之后,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毕竟才下午,她也不能一直这么望眼欲穿地等啊。
还不如先去找云舒,一个是说不定他能帮什么忙,再一个原因就比较阴暗了:她到底还介意女人说的事情,虽然大半是不信的,多少想确证一下。
所以她就跑到渔村里去,云舒借住在一个老头家里,一天给人家三钱银子,老头全家已经快把他当菩萨供着了。
“青离?我还说去找你呢,这家大伯说今晚上是满月,千万不要到……”云舒看见她,脸上立刻盛开了笑意,迎出来道。
但青离半点没听进去,只是惊恐地打断了他,“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
“这,这,中午在这家喝了点酒。”云舒闻闻袖子,稍退了一步,笑道。
青离觉得有点头晕,以她的了解,这人说违心话时,才会这样结巴与变调。而且,那酒味分明是女人店里那种烈而劣的味道。
“你昨儿有去找我么?”她强做不动声色地问。
“不,不曾啊。”他笑道,“昨儿白天咱们不是见过么。就没再去了。”
这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铺天盖地地泼下来,青离只觉得半晌回不过神,他当她是什么人?看不到他衣服下摆有那店边才有的红泥么?
她本来想着,那女人那么勾魂,云舒再怎样是个单身男子,受次蛊惑她能明白,只要他坦率承认,她可以像以前一样待他。
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毫不犹豫地说谎。
为了什么?得到那女人的美色,却又完全不打算放弃她的感情么?
这时才知道,那女人怎样的辱骂,也不过是愤怒而已,而他的一句话,却是真正的伤。
一时间她很想大叫大嚷,揭穿他的谎话。
但一转念,何必呢,让这样的人知道她为他伤,不值得。
何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撕破脸皮也不好看……
于是她只是冷淡地笑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了聊。
说了些什么她后来完全忘了,只记得最后似乎是安抚他留在村里便好,也没说她要去海边的事。
因为她不想看见他……
七十三章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为啥大家都责怪青离受骗,没人追问云舒为何说谎呢?
——————以上是颇出意料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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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但丁对七宗罪的排序,或是中国一句深入人心的观念中,淫欲都是恶德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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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初更,月亮还没有上来,但青离已经在海边站了很久了。
沙滩很空旷,劳累了一天的渔民不会有心思来欣赏傍晚的海景,往断崖的方向看去,崖下横系了一只小船,随浪涛轻轻起伏。
青离正看得眼睛疼,身后响起了一声轻佻的招呼。
听声音就知道,是那女人。
她头皮发麻地——她对那女人的感觉已经从厌恶几乎转到打怵了——回过身看了一眼,果然是她。
“你又来干什么?”青离语气警惕,心里却在发毛,哀鸣道,我不记得得罪过你,你就换个人折腾不行么?
“我来开价的。怎么,不想听啊?”
开价?对了,早上她说了那一大通只是定金,也就是说,还有更多的消息!?青离一下反应过来,于是又顾不上反感或是生气,忙道:“快说!只要我付得起的!”
“呸,你以为钱能买一切啊?”女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青离无语,居然被这种女人义正词严地鄙视了一回。
女人看她不响了,淡淡笑起来。“我要你坐在这里听我把我的故事讲完,这就是开价。”
这话让青离大为惊诧,打死她也想不到女人的要求会这么简单而奇怪。
然而她想到早上女人那样兴致勃勃地描述着那些不堪入耳的细节,忍不住略带讽刺地滑了一句出来:“讲给我不是浪费了?你若讲给个写话本的,保证几天洛阳纸贵。”
话说出口她有点想往回收,来这里她忍气吞声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姐姐!要是这当口惹这无赖一个不高兴,告诉她点假消息什么的,那才叫一个前功尽弃。
两个人的对峙中,在乎得多的那个人,永远是输家……
不过意外的是,女人没生气,只幽幽笑道,“他们只要听床上段子,可我要讲得是完完全全的故事。”
青离这才注意,女人今晚有点不同,虽然衣料仍然是薄透露当道,但至少站得直溜,没再搔首弄姿,语气也没有以往的放浪。
于是她带着疑惑地点点头,“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吧?”女人第一句话是这样。
青离有点好笑,但也配合地开口去问。
“朝云,我叫朝云,好听么?”女人笑起来,不过这笑不见妩媚,竟反而透出几分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