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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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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我是含烟这一点,只是我们三人间的秘密,你绝不能再泄漏给任何人知道!我要一切维持现状!”
  “可以!”
  “还有,”含烟咬了咬嘴唇。
  “怎样?”柏霈文追问。
  “你必须和爱琳和好!”
  “什么?”他大吃了一惊。
  “你必须和爱琳和好!”方丝萦重复了一句。“她是你的妻子,只要你心里没有含烟的鬼魂,你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事实上,她是很爱你的!”
  “你这是强人所难!”他抗声说:“这太过分了!含烟!”
  “瞧!马上就犯忌了!”
  “哦,丝萦,”他改口,焦灼而烦躁的。“除去这最后一项,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能除去!你要为跟她和好而努力,我会看着你,否则,我随时离去!”
  “丝萦,求你……”
  “不行!”她斩钉截铁的。
  “哦!”他犹豫的说,额上有着汗珠,终于,他横了横心,一甩头说:“好吧!我就答应你!”
  方丝萦轻呼出一口气来,忽然觉得好疲倦好疲倦。屋内沉静了下去,这晚的谈话,是如此的冗长!她虚弱的看向窗外,远远的天边,已经冒出了黎明时的第一线曙光。
  第二十四章
  早上,虽然带着一夜无眠的疲倦,方丝萦仍然牵着亭亭的手,到学校去上课了。目送这母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高立德和柏霈文站在柏宅的大门口,都伫立良久。然后,高立德叹口气说:“真是让人不能相信的事!”
  这是暮秋时节,阳光灿烂而明亮的照射着,柏霈文沐浴在阳光里,带着满身心难言的温暖和激情。一夜长久的谈话并没有使他疲倦,相反的,却让他振奋和激动。感觉得到那份阳光的美好,他说:“我们走走,如何?”
  “好吧,”高立德点点头。“我也想去看看你的茶园,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让野草全窜出来了。”
  “我还有心情管那个!”柏霈文慨然而叹。他们沿着道路向前走,高立德本能的注视着那些茶树,不时跑进茶园里去,摘下一片叶子来察看着。柏霈文却心神恍惚。走了一段,柏霈文站住了,说:“告诉我,她变了很多,是吗?”
  “你是说含烟?”高立德沉吟着。“是的,她是变了很多!完全出乎我意料!”他深思着。“她比以前成熟,坚定,而且,更迷人了。”
  “是吗?”柏霈文吸了口气。“我猜也是这样的!立德,你猜怎么,我要重新开始,我要争取她!不计一切的争取她!”
  “霈文,”高立德慢吞吞的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的意思是——”
  “她不是以前的她了!如果你看得到她,你就会明白这一点!她再也不是个柔弱的、娇怯的小女孩,她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想,你最好照她的意思做,否则,她会离开这儿!”
  “可是——”霈文急急的说:“难道她一点也不顾虑以前的恩情?”
  “恩情?”高立德笑了笑。“霈文,以前是你对不起她,她对你的怀恨可能远超过恩情!何况,十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她仍然小姑独处,而你反而另结新欢!你希望她记住什么恩情呢?”柏霈文怔住了,一层失望的、茫然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眉梢,他呆立在那儿,好半天默然不语。半晌,他才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是的,我希望她记住什么恩情呢?”
  “不过,你也别灰心,”高立德又不自禁的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人生的事情很难讲,谁也不能预料以后的发展,你瞧,我们一直以为含烟死了,谁会料到十年之后,她会忽然出现,而且,摇身一变,她已学成归国,不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工,不再是那不知何去何从的、被虐待的小媳妇。她独立了,站得比我们谁都稳!我告诉你,霈文,那是一个奇异的女人!你真不该失去她!为了十年前的事,我到现在还想揍你一顿呢!”
  “揍吧!”柏霈文苦笑了一下。“我保证绝不还手!我是该挨一顿揍的!”
  “不,我不揍你。”高立德笑了。“你已经揍了你自己十年了,我何忍再加上一拳?”他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可是,现在够了,霈文,停止虐待你自己吧!你也该振作起来了。”
  “你放心,”柏霈文挺了挺肩膀。“我是要振作起来了。你说含烟变了,但是,我要得回她!我告诉你吧,我一定要得回她!你想我办得到吗?”
  “你去试着办吧!不过,小心一些!她现在是一枝带刺的玫瑰了,弄得不好,你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我不怕遍体鳞伤!”柏霈文咬紧了牙,他的脸上恢复了信心与光彩。“我相信一句话:工夫用得深,铁杵磨成针!我非达目的不可!”
  “我预祝你成功!”高立德感染了他那份兴奋和信心。“我希望能看到你重建含烟山庄!”
  “重建含烟山庄!”柏霈文叫了起来,他的脸孔发亮。“你提醒了我!是的,我要重建含烟山庄!要恢复那个大的玫瑰园!她仍然爱着玫瑰花,你知道吗?哦,”他忽然想了起来。“立德,你的农场怎样?你来了,就忙着弄清楚含烟的事,我都忘了问问你。还有你太太和孩予们,都好吗?”
  “是的,他们都好,”高立德说,他已经在六年前结了婚,“南部太阳大,两个孩子都晒得像小黑炭一样。至于农场嘛——”他沉吟了一下。“惨淡经营而已。我不该弄那些乳牛,台湾的牛奶实在不好发展。可能,我要把牛卖掉。”
  “我说——”霈文小心的,慢慢的说:“把整个农场卖掉,如何?”
  “怎么?”高立德盯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瞧,我的茶园已经弄得一塌糊涂了,现在已是该收秋茶的时候,我也没精力去处理,而野草呢,你说的,已经到处都是。去年我所收的茶青,只有你在的时候的一半。所以——我说,回来吧,立德。像以往一样,算你的股份,我们等于合伙。怎样?能考虑吗?”
  高立德微笑着,注视着那一片片的茶园,他确实有种心痛的感觉,野草滋生着,茶叶已经长老了,却还没有采摘,而且,显然很久都没有施肥了,那些茶树已露出营养不良的痕迹。这茶园!这茶园曾耗费过他多少的心血!他沉思着,许久没有说话。“怎样呢?”柏霈文追问着。
  “哦,你不了解我的情绪,”高立德终于说。“我很愿意回到你这儿来。但是,我那农场虽小,到底是我自己的一番事业,而这茶园……”
  “我懂了。”柏霈文打断了他。“你认为是在帮别人做,不是你自己的事业!你错了,立德。我是来请求你跟我合作,既然是合作,这也是你的事业。而且,茶叶都认得你,不认得我,它们都听你的话,立德,你是它们的主人!”
  高立德笑笑。“说得好!霈文,你打动了我。”他说:“但是,我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以前我是单身汉,现在我有一个家,一切总有个牵掣。所以,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我告诉你,立德,”霈文兴奋的说:“我要重建含烟山庄,然后,我要搬回到山庄里去住,至于现在我住的这栋房子,就刚好给你和你的家人一起住!你瞧,这不是非常圆满吗?”
  “你要住回含烟山庄?和爱琳一起?”高立德怀疑的问。
  “不!我要和爱琳离婚,我的元配并没有死亡,那婚姻原就无效!”
  “别忘了你答应含烟的话!”
  “那是不得已!”
  “她会要你兑现的!她是个坚决的小妇人!”
  “我会努力,”柏霈文说:“我要重建我的家;丈夫、妻子,和他们的女儿,该团聚了!这原是个幸福的家庭啊!”
  “好吧!我看你的!”高立德说:“我可以跟你约定,那一天,你真说服了含烟,解决了你跟爱琳的婚姻,重建了含烟山庄!那么,我就那一天回来,再来重整这个茶园!”
  “真的吗?”
  “真的!”
  “那么,我们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必定回来,不再用各种理由来搪塞我!”
  “是的!不过,你还有一段艰苦的路程呢!”
  “那是我的问题!”柏霈文说,伸出手来。“我们握手为定吧!不许反悔!”于是,两个男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了,一层新的友谊和信念,也在这紧握的手中滋生了。高立德惊奇的看着霈文,他看到了一张明亮而果决的脸,看到了一个勇敢的、坚定的、新的生命。他是那样迷惑——这完全是一个死而复苏的灵魂呵!黄昏的时候,方丝萦牵着亭亭的手走出学校,才出校门,就一眼看到柏霈文和高立德都站在校门旁边。亭亭立刻抛开了方丝萦的手,扑奔过去,叫着说:
  “爸爸!爸爸!高叔叔!高叔叔!”
  柏霈文抓住了亭亭的小手,用手揽着她那小小的肩,他微笑着,笑得好温柔,充满了宠爱和喜悦。他抚摩了一下她的头发,说:“今天在学校里乖吗?有没有被老师骂?”
  “没有!训导主任还夸我好呢!”
  “真的?”
  “不信你问方老师!”方丝萦站在一边,她正用一种讶异的神情注视着柏霈文。他变了!她立刻发现了这一点,他浑身都充满了一份热烈的温情,他的脸孔明亮,他的声音和煦,他恢复成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骨头的人!她瞪视着他,而亭亭已经跑了过来,摇着她的手,那孩子用一种爱娇的声音,甜甜的说:“你告诉爸爸!方老师!你告诉爸爸!”
  “是吗?”柏霈文的脸转向了方丝萦这边。“她说得对吗?”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他的脸上绽放着一片柔和的光彩。
  “是的,她说得对。”方丝萦慢吞吞的说,她的神志好恍惚。“你看!是吧?我没撒谎!”亭亭得意的转向了她的父亲。接着,她又转向了高立德:“高叔叔,你要在我家住几天?”
  “我明天就要走!”
  “那么快?怎么不多住几天呢?”
  “你要高叔叔下次把两个弟弟带来陪你玩!”柏霈文说。
  方丝萦惊奇的看着高立德。
  “你结了婚?”她问。“六年了。有两个小孩,全是男的。”
  “一定很可爱。”
  “很淘气。”他说,拉起亭亭的手。“来!亭亭,我们来赛跑,看谁先跑到家门口,怎样?”
  “好!你先让我十秒钟!”亭亭说。
  “行!”亭亭拔起腿就跑了起来,一对小辫子在脑后一抛一抛的,两个大蝴蝶结的缎带飞舞着。小裙子也鼓满了风,像一把张开的小伞。高立德回头对方丝萦说:
  “你有个好女儿。含烟,好好教育她呵!”
  说完,他也像个大孩子一样,撒开腿向前追去了。
  这儿,方丝萦和柏霈文被留在后面了。方丝萦看着高立德和亭亭的背影,不能不觉得高立德是故意要把他们抛下来的。她看了看身边的柏霈文,无奈的说:
  “我们走吧!柏先生!”
  “柏先生?”他说:“一定要这样称呼吗?最起码,你可以叫我一声霈文呵!”
  “不行,我们约定好了的,一定要维持现状,我不能让下人们疑心。”
  他轻叹了一声。两人沉默的向前走去,好一会儿,他说:
  “你今天一定很累,昨晚,你根本一夜都没睡过。”
  “还好!”她淡淡的说。
  “我想要把含烟山庄重建起来,你觉得怎样?我想,你会高兴再有一个大的玫瑰园。”
  “我不在乎什么玫瑰园!”她不太高兴的说。“至于要不要重建含烟山庄,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他被刺伤了,忍耐的,他又轻叹了一声。
  “我猜,我让你很讨厌,是吧?”他说:“你那个在美国的朋友,那个亚力,他很漂亮吗?”
  “是的,他很漂亮。”
  “你没有按时间回去,他怎样了?”
  “他会等的!”她故意的说,事实上,亚力在大骂了她一顿之后,就闪电和另一个美国女孩订婚了。她并不惋惜,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误。
  “哦,”柏霈文像挨了一下闷棍。“那么,你还准备回美国去吗?”
  “迟早总要去的!”
  “哦,可是,昨晚你答应过留下了?”
  “那并不是一辈子呵!我只说目前不离开而已。”
  他咬咬牙,额上有一根青筋在跳动着。
  “我觉得——”他闷闷的说:“你变得很多,你变残忍了。”
  “残忍?”她冷哼了一声。“那是学来的!”
  “也变得无情了!”
  “有情的人是傻瓜!”
  “哦!”他微喟着,不由自主的,再发出了一声叹息。谈话变得很难继续下去了。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行走,她也沉默的走在一边。他脸上,刚才在学校门口的那份喜悦和阳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重而厚的阴霾。他的脚步不经心的往前迈着,手杖也随意的拖在身边,他的心思显然是迷茫而抑郁的。因此,他直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走去,眼看就要撞到电杆上去,方丝萦出于本能的冲过去,一把拉住了他,喊:“小心!”就这样一拉,他迅速的收住步子,方丝萦正冲上前,两人竟撞了一个满怀。他扶住了她,于是,他的手捉住了她的,他不肯放开了,紧紧的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他喃喃的激动的喊:“含烟!”她怔了几秒钟,然后,她就用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来,愤怒的说:“好!离开你的许诺不过几小时,你就这样不守信用!我看,这儿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哦,含烟,不,丝萦!”他急急的说:“原谅这一次,我不过是一时忘情而已。”方丝萦正要再说什么,亭亭喘着气对他们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笑,一面喘,一面说:
  “爸爸!方老师!你们猜怎样?我跑赢了!不过,”她站住,做了个好可爱的鬼脸,压低声音说:“不过,高叔叔是故意让我赢的!我看得出来!”她拉住了方丝萦的手,立即,她有些吃惊的看看方丝萦,又看看柏霈文,用很担忧的声音说:“你们在生气吗?你们吵架了吗?是吗?爸爸?方老师?”
  “你方老师在生我的气,”柏霈文抓住了机会,开始利用起亭亭来了。“她说要离开我们呢!”
  “真的吗?方老师?”亭亭真的受了惊吓,她用那对坦白而天真的眸子,惊慌的看着方丝萦,用自己的两只手紧抱住她的手。“爸爸惹你生气,我又没有惹你生气呀?方老师!”她怪委屈的说。“是呀!亭亭又没惹你生气!”柏霈文接口说。
  方丝萦狠狠的瞪了柏霈文一眼,不过,柏霈文是看不见的。方丝萦心中有着一肚子的火,但是,在亭亭面前,她却无法发作。看着亭亭那张忧愁的小脸,她只得故作轻快的说:
  “谁生气了?根本没人生气呀!”
  “是吗?真的?”亭亭欢呼起来了。然后,她嘻笑着,一只手拉住柏霈文,一只手拉住方丝萦,她竟俯头在每人的手上吻了一下,用软软的、真挚的、天真的童音说:“好爸爸!好方老师!你们不要吵架,不要生气吧!我唱歌给你们听!”
  于是,她一只手牵着一个人,小小的身子夹在两个大人的中间,她跳跳蹦蹦的走着,一面走,一面唱: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摔了一身泥!“方丝萦的眼眶潮湿了,紧握着那只小手,她觉得心中好酸楚好酸楚。亭亭那孩子气的、喜悦的歌声震撼了她,这不再是她第一次在正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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