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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挑眉毛,“是吗?记得你不是说,你们是相交十来年的故人?”
“故人与敌人只在一字之差,或者说……一念之差。”
她喃喃的低吟中不知是愤懑还是伤感,让诸葛镜看得双眉一沉。
走到她面前,他低下头看她的表情,笑得古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赶走强敌,你应该骄傲才对啊!或者,是我提到那个公孙公子,让你伤心了?”
“提他我伤什么心?”她陡然扬起眉毛,板起面孔,“别胡说了,我累了,你也该回去了。”
“回去睡觉?”他暧昧的舔了舔嘴角,“你这谷中毒蛇太多,我真是睡不踏实,要不然……你陪我?”
“胡说!”她甩袖前行,诸葛镜自后面追上,一把揽过她的细腰,笑嘻嘻地和她并肩而去。
这头一棵高大的树冠上忽然闪露一片银光,接着,有道人影纵身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厚厚的落叶上。
是公孙!他并没有离开。刚才他悄悄跃上大树,在林叶的掩映下,看见了发生的一切。让他震动的不是仇无垢轻易赶走那些武林人士,她的确有这份能耐,他早就料到,所以也对自己前来示警反而遭她奚落感到自取其辱。
让他震得心肺尽碎几乎吐血的,是诸葛镜与她的言谈举止。
原来她可以如此轻浮!先是当着他的面拉诸葛镜大摇大摆地离开,之后又任由诸葛镜与她打情骂俏、拉拉扯扯。
她果然是要嫁人了?但那个诸葛镜到底是什么来头?突然出现就与她缔结婚约。他与仇世彦又有什么关系吗?
公孙眯着眼,望着密林深处两人消失的地方,一抹阴邪的笑容爬上嘴角。
既然她折磨了他十年,他也不应该让她顺利成亲才对。该送些贺礼,才不枉他们相交十年的“情谊”啊——
仇无垢回到自己的卧室内,诸葛镜跟了进来,笑嘻嘻地一手摸向她脸蛋,嘴里还逗弄着,“一直对我板着脸可不好啊,板久了脸上会有皱纹的。”
她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喝道:“行了!现在不是在外面,此地只有你我两人,不要故意演戏。诸葛镜,难道你还真想娶我?”
“当然喽,否则我来这里做什么?”他大刺刺地躺倒在床上,笑看着她那张愠怒的脸,“你生气的样子挺好看的,在公孙面前为什么要故作镇静?你若说他在你心里只是敌人,我可绝对不信。”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她挥手赶他,“回去睡觉,我要换衣服。”
“哎呀,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居然穿着睡服就出去了?”他跳起来绕着她啧啧叫两声,“穿这身衣服见外人,说出去是不守妇道呢!你就不怕丢了我这个未来夫君的脸?”
她不理他,迳自坐到镜前,抓起梳子胡乱地梳理着头发。
诸葛镜又绕到她身后,从她的肩膀上捏起一片树叶,凑到鼻前闻了闻,“好奇怪,我怎么在你身上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
“我身上常佩带香囊,有什么奇怪?”她不以为意。
“不对不对,这可不是香囊该有的味道。”他一本正经地想了片刻,突然叫道:“是药香!对了,是药香!我在公孙身上也闻到过这种味道。”
她脸色一变,“你们诸葛家难道靠鼻子吃饭?一定是你闻错了!”
“那可不会,我天生嗅觉敏锐,任何味道只要闻过就绝不会忘记。”他危险地眯起眼,“刚才那个公孙是不是在你身边出现过?就站在你的背后,还距离你很近很近……”
她猛然转身,一巴掌将猝不及防的诸葛镜按倒在旁边的床上,狠狠地威胁,“你的嘴巴可不可以闭上?”
他眨了眨眼,笑道:“要是让公孙公子看到你我现在这样亲匿的样子,是不是会伤心得落泪?”
“不提他你会死啊?”她瞪了他一眼,放开手。
诸葛镜从床上爬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梳子,笑说:“你越生气,就证明你心里越在乎他。”他右手把玩着那把梳子,左手忽然将自己的发髻抽散,一头黑发便散落在肩上。
她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要暴露本性了?”
“要怎样才能把头发散得像你这般妩媚?”诸葛镜凑到镜边,铜镜内微笑着的那张脸更带着些调皮的羡慕。
仇无垢一哼,“你整天以男装示人,怎么能养好头发?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妙龄女儿,非要扮成男儿身,难道只有男孩才能继承你诸葛家的家业吗?”
“也不能怪我爹,是我自愿的。小时候只觉得男装英气,上马练武都方便,现在偶尔后悔想改回来却是不能了。”
诸葛镜淡淡一笑,无尽的遗憾和难掩的得意都尽数在唇边浮现。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俊秀英武的青年竟是个女儿身?
仇无垢丢给她一包药,“拿去!回家后把这个用水化开,涂抹在头发上,可以让发质越来越好。”
诸葛镜如获至宝地把东西收起来,靠在她的后背上蹭了蹭,“还是仇姐姐疼我。”
“但你来了之后就只会气我!”仇无垢阴沉着脸,“刚才在外面故意搂我的腰给谁看?”
“你身边的那棵树上有人,你没发现?”
她的手一停,回头追问:“真的?他没走?”
“他?谁啊?”诸葛镜故作不知,明眸忽闪忽闪的。
仇无垢气得用手一点她的额头,“随你爱说不说。”
“又生气了?”诸葛镜继续逗弄她,揉着她的肩膀说:“好好,我都说。那树上有人影,又没有对你不利,我猜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如果公孙真的来过,是不是他,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你刚才那么不高兴,是不是气他丢下你自己逃跑,把敌人留给你应付?其实他从头到尾都在,也未必真是袖手旁观,说不定是在伺机斟酌如何救你。”
“他才不会救我。”仇无垢垂下眼睑,“他巴不得我死!”
“哦?”诸葛镜不解地看着她,“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是仇恨。”她叹了口气,“如果是你,能够不恨一个逼你吃下毒药,害你黑发变白的人吗?”
诸葛镜愣在那里,“你该不是说,是你逼他吃下毒药,害他青丝成雪吧?”
苦涩的笑如挡住月光的阴云,仇无垢望着自己交握的十指,记忆如倒涌的潮水,回到十年前她紧紧抱住他的那一夜——
“是我亲手毁了他的一切,所以我要用自己的一生来还欠他的债。”
诸葛镜默默地看了她许久,却笑了,“是还债,还是刻意与他牵扯在一起?你若是怕他报仇,大可以想办法把他毒死。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与他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仇无垢白她一眼,“我才没你那样无聊。”
然而,故作冷漠的外表下,一颗心已经在蠢蠢欲动。
今天,仇无垢早早就坐在菊花楼的老位子上,面前一溜儿摆着十只精细的羊脂玉瓶。她托腮看着楼梯口,眼神空空渺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有双黑眸与她遥遥相对,她才陡然一震,坐直身子,在唇办上抹起一丝笑容。
“公孙公子来得好准时。”
“不如仇谷主,年年都来得这么早。”他慢步上楼,在老位子上坐了下来,与她相对。
“这几夜谷主似乎休息得很好?”黑眸在她的脸上梭巡。
她故作不解,“为什么这么问?我夜夜都睡得很好。”
“亏心事做多的人,也许不用再怕什么了。只是我很好奇,那诸葛公子与你共处一地,夜里能守住寂寞,不与谷主坐谈到天明吗?”
他刻薄的话像刀子一样,试图划开她这张微笑的面具,让她难堪。
但她那张面具似乎极厚,只见她眼皮微启道:“公孙公子现在怎么好像市井之妇?对别人的家长里短这么感兴趣?是不是要我把跟诸葛公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告诉你,才能满足你的好奇之欲?”
伤人不成反自伤,这下公孙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玉瓶,沉声问:“这就是今年的考题?如果我全部解毒成功,你要拿什么交换?”
“拿什么交换?”她咬着下唇,一叹,“你也知道我有可能嫁人,这座离愁谷的确不能在我手中久留。这样吧,倘若你赢了,我立即迁出,将整座离愁谷拱手奉送,如何?”
公孙神情大震,双手紧握桌角,死死地盯着她,“为了那个人,你连离愁谷都可以不要了?”他又重重地哼了声,“好,我同意。”
自怀中取出一副金丝手套套在双掌上,他拿起第一只瓶子,仔细看了看,“你把孔雀胆涂抹在瓶口,引我去闻,这招倒是新鲜许多,但我只要用天山雪莲的花蕊将其擦拭过,毒性尽消。”
仇无垢点点头,“第一题你已经解了。”
他再拿起第二只瓶子,打开后看了一眼,有点轻蔑地撇撇嘴,“这就是那些武林人士说的什么婆罗粉吧?我以为你用过一次后不会再用。这婆罗粉的颜色赤红中带有紫色,应该是用西域苦艾花研磨成粉,混合了赤炼蛇的毒汁,再用烈火烹制。破解这毒有些麻烦,先要将其暴晒在烈日之下七七四十九日,再用极冷之水将其冰存,最后用北岭之鱼的鱼鳍腥气与之调和,毒性才会尽解。”
她再点点头,“第二题你也解开了。”
公孙说:“今年你带来的题目简单许多,是你的功力退步了吗?”
她笑看着他,“自大的人是最有可能失败的,你要小心。”
“多谢提醒。”他正要伸手去拿第三只瓶子的时候,有道人影从楼下飞一般地冲上来,一把抓住仇无垢,大声喊,“快走快走!”
“怎么了?”仇无垢抬眼问。
公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言萝。
只见她风风火火地急嚷,“楼下有个伤者,要你赶着去救。”
“救人啊,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心慈到会救人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公孙,“何况救人是神医的事情,我不过是个只会用毒的毒妇,不懂得怎么救人。”
言萝立刻又对公孙喊道:“你先别比了,快跟我去救人。”
公孙的目光只是盯在仇无垢身上,“这场比试还没有分出输赢,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我也腾不开手。但若是你认输,我现在就可以起身救人。”
“既然没有分出输赢,我为何要认输?”她温柔地笑,“请君继续。”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信她连朋友的事情都可以如此漠视。“这么说来,你朋友的事你是不想管了?”
她无所谓地看着言萝,“反正她一向没什么朋友,想来那个病人无关紧要,不救就不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正合我意。”他一咬牙,伸手去抓瓶子。
言萝却在旁边大喊,“小心有毒!”接着又把所有的瓶子都抢过手。“行了,现在可以跟我救人去了吧?”
公孙面对这个言萝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就见仇无垢迅速拿出一粒药塞进她的嘴里,命令道:“吃了它!”
公孙的心一沉,不知为何有股酸意冲口而出,“到底是朋友,刚刚这些瓶子在我手里时就没见你如此紧张。”
“那是因为我知道它们毒不死你。”她甩下一句,起身跟言萝准备下楼。
他抛了句话拦人,“喂,不是说救人是我们大夫的本份吗?”
她淡然挑衅道:“神医无能的话,自然要我费些手脚。”
不过,话虽如此,仇无垢到底只擅长用毒,楼下那个被言萝打伤的人是断了骨头,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可救。
公孙悠悠说:“两位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仇无垢冷哼,“若想让我用认输来换你的出手,就不必了。”
“认输一次又要不了你的命。”言萝使劲拉着公孙的手臂,“你出手救他,我替无垢认输!”
仇无垢陡然变了脸色,“你替得了我吗?我可没许你替我胡乱应承什么,就算你应了,我也不认。”
“仇无垢!”言萝叫道:“好歹你给我这个朋友留几分面子!”
仇无垢笑了,“给你留面子,那我的面子该放在哪里?无趣,这一次来得真是无趣!”
她向外走去,只听言萝又急又怒地对公孙说:“你把她逼走,自己可别想溜!”
仇无垢不由得暗暗偷笑,也不听公孙是怎样回答,快步离开了菊花楼。
原本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次比斗的,言萝的出现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倒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忙。因为那个拱手送谷的许诺多少有些儿戏,说出口后自己也满后悔的,但却无法收回。以她对公孙的了解,这十瓶毒药是都有可能被他破解,若真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总不会真的要嫁给诸葛镜,搬出去吧?
哎哟,糟糕!她忽然想起一事,那天来离愁谷捣乱的人八成也会找言萝的麻烦,要通知她早做准备才好。
正要反身回去,却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几个人——好巧,正是那晚到离愁谷闹事的人。
这里是热闹的街市,到处是人,她的装束已跟那一晚不同,倒不怕他们发现她的行踪,只是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是否会对言萝不利,于是她一点一点靠近过去。
“喂,在看什么?”身后忽然有人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差点吓着她,回头看,竟是诸葛镜。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诸葛镜笑道:“谷里实在太闷,所以到镇上转转,就猜你会在这儿,只是没想到真这么巧。”
诸葛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有所察觉。“这些人好眼熟啊,该不会就是那天晚上……”
“嘘,别大声嚷嚷!”仇无垢瞪了她一眼,身子贴着墙边向前移动。
诸葛镜看出她的企图,忍不住笑道:“何必这么麻烦?看我的。”
说完,她突然大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一拱手,“诸位请了!”
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诸葛镜,见她衣着华丽,身佩宝刀,一副气宇轩昂的架式,都客气地问:“阁下是谁?”
“在下诸葛镜,来自明镜城。”话一出口,那些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明镜城谁不知道?明镜现世,诸神避让。明镜城百年内出过三位西岳国的武林盟主,以神秘诡异着称,平时少有人能进入城中一窥究竟。虽然近年来淡出江湖,但威名尚存,江湖人无不敬仰。
那些人的口气更加客气恭敬了,频频还礼,“诸葛公子,失礼了。怎么会从明镜城来到这小镇?”
诸葛镜看上去英武中还有几分尔雅之风,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更让那些人信服。
她笑道:“在下是来结亲的,偶然看到几位英雄人士在此,忍不住想过来结交一下,希望不要嫌小弟莽撞。”
“岂敢岂敢!”又是一片客气之声。
仇无垢在这头看着好笑,也不由得佩服诸葛镜实在有些骗人的手段,能把这些老江湖骗得团团转。
就在她看戏看得专注的时候,冷不防身后有阵冷风,似有股熟悉的味道贴近后背位置,她未及回头,只觉得被人用手按住后背上的穴道,跟着响起的,竟是公孙的声音,“别喊,跟我走。”
她转过头,清冷的灰眸对视上他向来阴郁的眼波,却发现那里有两簇她从未见过的火光。
第七章
公孙将她一口气拉出集乐镇,一路上脚步不停,也不说话。仇无垢本来就不懂武功,被他这样强拉着走了许多路,脚底下一阵阵生疼,本来不想理他,却是不得不先开口。
“你到底还要走多久?”
他陡然停住,挑着眉毛问:“怎么,累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