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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情形失去控制,已是一片混乱。避开暗娘的目光,原朗只是吩咐小应:“先带她出去。”
暗娘口不能言,站在原地,看到疯闹不止的何其生,一见原朗上前,便挣扎着滚落床下,抱住原朗的双腿,捣头如蒜,不住地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地,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菩萨救我,救救我……”
蝉噪阵阵,叫人心烦意乱。凉亭内,小应看了一眼独自静坐的暗娘,递了凉茶到她唇边,“公子也是为你好,就不要与他怄气了。”
暗娘抿紧了唇,慢慢合上了眼。
小应讪讪地收回手,挠挠头。阁楼那方的哭叫声越来越弱,却没有停歇,看来公子要处理妥当,还有些时候。看了看闭目不理他的暗娘,小应步出凉亭,环视周围一番,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第6章(2)
“小哥——”
清脆的嗓音,小应回头,面前一位俏生生的姑娘家,甜甜地对他笑。
小应忍不住红了脸——真好看的姑娘,想必是何府的小姐吧。
燕离的嘴角动了动,心中一阵冷笑。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容,眉眼一瞟,指了指凉亭内端坐的暗娘,状似好奇地发问:“那就是重瞳女吗?”
“对,她是——”小应晕陶陶地刚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截住话头,他盯着面前的女子,“你——”
不容他将话说完,燕离的手一挥,淡淡的香气拂过,小应的目光涣散起来,失去了焦距。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小子,警觉性不低,就是反应迟钝了些。
燕离拍拍手,视线微微一瞥,见凉亭中的暗娘倏地站起。她耸耸肩,步入凉亭。
暗娘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注视眼前的女子。这段时日,波折重重,再怎么没有心机,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以求自保。早在女子和小应对话之初,她便已张开了眼,见她微微举动,小应就失去了意识,她心下便知,这名女子,来者不善。
“别担心,他只是睡去。一个时辰后,自然会醒。”见暗娘的目光,不时飘向凉亭外像个木头人站着的小应,燕离笑了笑,探手向她,迅速在她颈窝处拍了一下,“别怕,我不会害你。”
“你是谁?”手捂住喉头,果然又能开口说话,暗娘开口问她,注意她的举动,不敢有半点松懈。
“我是谁,并不重要。”不在乎暗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燕离径直坐下,反客为主,“重要的是,我能告诉你所有的前因后果。”
见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古旧的铜镜,暗娘心房一震,“这是什么?”
“玄天镜,能知古今之事。”燕离望了一眼暗娘,将铜镜搁置在石桌上,抬腕,优雅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精致的银簪,“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前世与原朗的恩怨?现在机会来了,只要你的一滴血,一切的疑惑,就可迎刃而解。”
内心在做激烈的挣扎,暗娘咬紧了唇,举棋不定。
燕离倒也不急,只是把玩手中银簪,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男人的心,是最捉摸不定的。选择伴你一生一世,不一定是钟情于你。”
意在言外的话,如一颗颗小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搅乱了思绪。
暗娘,世间的男子多薄幸,别轻信了他们的诺言,步我的后尘……
“红颜无数,原朗又为何会看上被世人视为妖物的你?其中端倪,你可有好好想过?”魅惑的话语,不断在她耳边萦绕,“你想知道原因吗?想知道吗……”
如一条毒蛇盘踞,狠狠地缠绕她的心房,还吐出蛇信,不断分泌毒汁,将她的整个心、整个人,乃至灵魂,都要吞噬进去。
浑浑噩噩地伸出手去,只觉食指被又快又狠地扎了一下,疼痛袭来,一滴鲜血落下,滴在朦胧的镜面上,立刻消失不见。
眼前的一幕,令暗娘惊讶不已。又见铜镜被一阵青光笼罩,刹那间,镜面忽然清晰起来。
湖光山色,蓝天白云,清风绿草,美不胜收,似仙境一般。苍柏之下,有人闭目静坐。
俊颜、秀目、薄唇,面容平和,竟是原朗。
画面一转,一名少女婷婷走来,婀娜的身段,长长的发辫,灵动的双眼,样貌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对面的女子,居然和镜中的少女如出一辙。
“那不是我,是前世的你。”看出了她的诧异,燕离点点头,示意她再看下去。
原朗,前世的她,与原朗,竟是如此相识。
镜中的少女格格笑着,递给原朗一尊与他极为酷似的白玉观音像。看得出来,少女是用了心,才会将雕像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哥哥你呀,多好,像神仙一样。”
少女的手,滑过观音的面容,凝视原朗的目光,尽是虔诚,犹如对神佛膜拜一般。而原朗,他的表情,却是心不在焉。
她专心看他们两人之间的重重,凝听他们的对话,直至最后,原朗忽然开了口——
“你若是愿意将眼睛给我,我自当告诉你答案。”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慈悲的面容,却用着冷漠的语调,说出残忍的话语,如同一把匕首,刺痛了她的心脏。
镜面一片血色,少女果真活生生地剜出自己双目,倒在那棵苍柏之下,鲜血淋漓,血泪满眶,气息微微。
画面隐淡下去,镜面恢复朦胧之色,表面看去,就像一面普通的镜子,并不隐藏任何玄机。
而她,已觉天昏地暗,不知其他,只有少女临死前的呢喃之语,持续不断地在她耳畔响着——
“原来神仙也会骗人,来世,不要再见神仙了……”
是她吗?是她吗?前世的她,就因为深信不疑原朗的话,所以落得惨死的下场?既然是仙,为何要戏弄世人?害她无辜枉死,神佛的慈悲心肠又在哪里?
“原朗本该得道,却犯下如此大错,是仙家大忌。依他半仙之身,变为凡人,却不得如轮回转世,直到偿还你与他之间的这笔孽缘。”玄天镜入手,燕离敛目,“人有七情六欲,善恶之灵,正邪之念。但你死后,怨气不散,带着邪灵,融入一半魂魄,你便一分为二,一为吉兆,一为凶煞。”
“我知道,我是那一半凶煞。”暗娘答,口中有苦苦的味道。命中带煞,原来她是那一半集聚邪灵的魂魄,怪不得,福薄短寿,今生命运多舛。
燕离笑了,目光流转,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那你可知道,在你之前,原朗已找到了吉兆?”
“那又如何?”暗娘别过头去,燕离的笑容,很诡异,令她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你一体两魂飞,原朗须得找到两半灵魂,将之拼凑完全,令转生的你们都得到归属,使命才能完结。”将末端仍有血迹的银簪重新插入发髻,燕离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只有这样,他才能解脱,或变为凡胎,入世为人;或跳离轮回,修道成仙。”
暗娘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更为苍白,觉得自己好像落入寒冬腊月的水中,寒意浸入骨髓,令她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人不鬼地活在世间,看尽生离死别,周而复始,能不厌倦?即使长生不老,又怎比得上位列仙班,随心所欲,受世人顶礼膜拜?”燕离硬生生地再泼她一桶冷水,“原朗从一开始就是仙,既然是仙,又怎么会安心与平常人的生活,与你相携一生一世?天上人间,终究有别啊……”
到时候,我们便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平静生活……
原朗的话在耳边响起,暗娘侧过脸看燕离,有些虚弱地回应:“我凭什么要信你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在努力,努力叫自己不要偏听则信,要相信原朗。可是,心却在动摇,摇摆不定。
“我没有必要骗你。”燕离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要暗娘细看,“这是原朗随身之物。”
暗娘看过去,好生惊讶——燕离手中之物,竟是在镜中看到的少女送与原朗的白玉观音像。
为何,会在她的手中?
“你前世的精心所刻,我问他要,他便给了我。”燕离缓缓合拢手心,眉眼弯弯,似极镜中的少女。“啊,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这东西,是中元那一日原朗所赠。”见暗娘神情一凛,她掩嘴轻笑,“他头一眼见我,果真是呆了呢。连你落水之时,他也是与我在一起……”
骤然间,失了神,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老天如此愚弄她,让她以为幸福原来唾手可得,结果不过是笑话一场。
燕离指了指自己的脸,“他要偿还的,是对你的亏欠;而牵挂的,却是这张容颜。”
暗娘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坐着。
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燕离的脸上,是捉摸不定的神情。她曲起二指,慢慢向暗娘的眼睛伸去,眼角余光一瞥,忽见亭外小应的头忽然转动了一下。她想了想,收回手,翻身跃出凉亭,悄无声息地离去。
小应转了转头,有点迷糊,想着才在和那位漂亮的姑娘说话,怎么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摇摇头,转身重新进来凉亭,却见本是合目的暗娘,此刻却张大了双眼,一动也不动地直直看着他这一方。
喝,今天真够邪门,怎么大伙儿都是用这种目光看人?不过暗娘的眼神,比起那位何府大少,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使他再胆大,也看得浑身发毛。
“暗娘?”他小心翼翼地从旁靠了靠,暗娘依旧没有动静,连眼珠子也没舍得动一下,像是在直勾勾地看什么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你怎么了?”小应纳闷,举起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晃还好,暗娘的眼珠忽然动了动,紧接着,泪如雨下。
“别——”见她如此模样,小应不明所以,慌了手脚,“到底怎么了?暗娘,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这么悲伤起来?要是被公子看见,误以为他在欺负他,那就亏大了。
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而已。
耳边有人呼唤,暗娘慢慢回过神来,眼前只有手忙脚乱的小应,不见女子的踪影。
低首,食指上的那一点血红,提醒她发生的,并不是噩梦一场。
“我没事。”她虚弱地说出这三个字,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张嘴,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洒在桌面。
这还叫没事?小应目瞪口呆,继而觉得非同小可,当机立断地撒腿向外奔去,“我找公子过来!”
“小应——”暗娘踉跄着上前,想要叫住小应,不让他去找原朗。孰料脚步才动,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虚脱无力。
泪流不止,模糊了双眼;心如刀割,磨折了灵魂;血腥的气味,令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要偿还的,是对你亏欠;而牵挂的,却是这张容颜……
即便她是前世的她,那又如何?无关情爱,原朗对她,只有使命,只有道义,仅此而已!
第7章(1)
小应坐在花厅,昏昏欲睡,却不敢真的睡着,强打精神,不断地朝内室张望。
好半晌才见原朗出来。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瞟了一眼原朗的身后,望着雕花床上昏睡的人,忐忑不安地低声问原朗:“公子,她怎么样了?”
“气血攻心,伤及心脉,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原朗安慰小应,“你陪着她的时候,可有什么异状?”
“异状,没有啊。”小应苦苦回想,“除了一位姑娘路过。”
“姑娘?”原朗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她很快就走了,根本就没有靠近过暗娘。”小应解释,心有愧疚——在他的看护下,暗娘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公子,你罚我好了。”
“不关你的事,”原朗拍了拍小应的肩膀,“别再自责了。”
见原朗并无责罚他的意思,小应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外室的睡榻,铺好被褥,回头望原朗,“公子,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安歇好了。”
“我还不困。”原朗摇了摇头,“你先睡吧。”
小应翻身上了床榻,合眼躺下,不多时,便有微微鼾声响起。
原朗静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弯腰,俯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轻轻走到门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无风的夜晚,空气异常干燥,每一处角落,都被热浪猖狂地肆卷。
原朗步下台阶,眼光一扫,瞥到一旁的雕金缕空的花盆,轻轻将手覆盖其上。
“滋——”
掌心与花盆之间,升起一股白烟,又瞬间化为水汽,消失不见。
原朗收回手,双目微合。
酷热难耐,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整个身子,从头到脚,依旧是冰冷的。
他已习惯了,而暗娘她——
还魂了,又不能说是活着。魂灵在体,肉身冰冷,灵肉无法合一,魂魄飘游,一个不小心,都可以再次断送她的性命。
这意味着,他得倍加谨慎,不能再让她出任何意外。否则,事不过三,届时会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墙角有异样的响动,原朗侧目过去,身形慢慢欺近。
一道人影自暗处闪出,利落地翻过墙头,迅速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原朗紧随其后,前方的人影,也不急于逃脱,就在何府之中辗转,来回与他兜圈子。
过了一会儿,人影忽然加快了速度,跃至前方的屋檐,忽然用力跳了下去。
原朗跟上,向下看去,却不见人的踪影。他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何夫人用来为儿子静心养病的独门小院。
那人引他到此,有何用意?
从屋檐上飞下,原朗在院中走动。四周没有声响,似根本就没人来过这里。可是,他却感觉有人一直盯着他看,很不舒服。
他蓦地抬头,仰面向上,一只光滑的裸足在上方悠闲地晃动。倚在树干上的人,很随意地与他打招呼:“原朗,我们又见面了。”
黑发如丝,薄衣轻纱,笑意满面,竟是燕离!
“你来这里做什么?”原朗别过目光,走开来,开口问她。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燕离眉眼一挑,手提衣角,微微一拂,整个人,便翩翩落到地面,悄然无声。款款走近原朗,她的手,把玩自己胸前的长发,眯着眼,凑近他,仔细端详,“你的气色,是每况愈下哪。”
她胸前一半薄纱滑落,露出凝脂玉肤,纤纤玉手搭上原朗的肩头。
手立刻被扣住,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弹开。
燕离的眼神一闪,捂着手,指间的一枚金针迅速缩回掌中。她看向原朗,嘟起嘴,娇声嗔怪:“一别数日,原朗,你当真不解风情。”
无视她娇媚的神态,原朗只是伸出了手,“还我。”
相同的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可笑他当初居然误认。
“什么?”燕离状似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白玉观音——你拿走的拿一个,还给我。”原朗面无表情,对眼前无边春色恍若未见,只是催促,口气中已是多了几许不耐。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回去做什么?”燕离轻笑,“和一个硬梆梆的雕像待了数百年,你难道还不厌倦吗?”
话音方落,便见原朗冷脸挥手,她急忙旋身避过,躲开他的掌风,终于变了口气,出言讽刺:“你都把人家害死了,留一尊雕像,装什么好人?杀人是你,救人也是你,不人不鬼,你真当自己是神了吗?”
“干你何事?”原朗冷着脸,竭力要自己不被她的话所左右,然而,背在身后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尊观音像,值得你生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