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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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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床不远处,有一扇窗。
  窗外的雪,悄然飘落,像是一朵又一朵凋零的花。
  幽兰全身虚软,使不上一丝力气。她朦胧的视线,在室内游走,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石屋内,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几尺之外,有著一张宽大的石桌。桌上的烛火,照亮羊皮卷宗,黝黑有力的十指翻开著卷宗,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双漆黑的眸子,被烛火照亮,正在审视著卷宗,处理繁杂的事务。
  这是梦吗?
  她贪婪的注视著桌前的金凛,甚至舍不得眨眼。
  就算,是梦也好。
  只要见得到金凛,能这么静静的凝望他,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一个奢侈至极的美梦。只有在梦里,他才是当年的那个他,他们之间没有那些误解,那些眼泪,以及心痛。
  烛火摇曳,在那张好看的脸上,闪烁著光与影。她勉强的,稍稍挪移身子,想更靠近些,将心爱的男人看得更仔细。
  软弱的身子,却不允许她移动。她的双手,甚至传来阵阵的疼,她低下头,茫然的看著包扎好的双手,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她慢慢想起那些争夺、咒骂、围观、烧伤。
  原来,这不是梦吗?她只是痛昏过去了。
  幽兰再度看向桌边。
  是了,这并不是梦。
  梦里的金凛,没有这么冷硬的表情;梦里的金凛,没有额角的那道疤;梦里的金凛,鼻骨并不会那样弯曲,像是遭人殴打过。她梦里的金凛,眼中是深深的温柔,总是抵著她的额,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对著她微笑……
  温热的泪,悄悄滑下粉颊,她却仍睁著眼,舍不得闭上。要是闭上眼,她就看不到他了。
  烛火摇曳,光影晃晃。
  幽兰想起岩洞内的点点滴滴。
  这一瞬间,时间彷佛静止。他与她像是都没有离开,在这私密的小天地,还是藏著只属于他们的爱恋……
  蓦地,那双黑眸抬起,像是早已察觉她无声的注视,静默的看著她。
  现实排山倒海而来,惊破了她营造的宁静。她紧缩著双肩,脸儿苍白,胆怯的望著他,僵硬的等著他再度恶言相向。
  在我之后,又有几个男人睡过你?
  想起金凛的指控,她忍不住畏缩。
  关靖可真舍得,肯要亲妹妹做娼妓来当诱饵。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讶异,居然愿意为国捐躯。
  你不知情?
  相信?你不配说这两个字!
  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一句又一句指控、羞辱,都深深伤害了她。有某些夜里,她甚至会因为记起金凛曾说过的恶言,而从梦中惊醒。
  当他起身,缓缓走到床边时,幽兰转过头去,不让他瞧见她眼中的泪,脆弱得无法再承受他恶毒的误解。
  但,金凛只是站在床边,凝望著她,一句话都没说。
  静。
  石屋里,只有他与她的呼吸。
  灼伤让幽尔虚弱不已,短暂的清醒,已经耗去她不少体力。她因为疲倦,缓缓闭上眼,但又警觉的睁开。
  金凛还在床边。
  他会说什么?
  他会做什么?
  她忐忑的等待著,神智却愈来愈朦胧。
  长长的眼睫闭起,又睁开,而后再度闭起,重复了数次之后,倦累吞噬了清醒,她的眼睫沈重得无法再睁开。
  朦胧间,在入梦的前一瞬间,她彷佛感受到,有一只组糙的大手,缓缓的、轻轻的,甚至微微颤抖的触摸她的额。那举止里,只有纯粹的温柔。
  她在梦中叹息。
  这就是梦了吧?
  只有在梦境里,金凛的触摸才会这么徐缓、这么温柔……
  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那只温柔的手则轻轻的,拭去了它。
  几日之后,幽兰终于不再睡睡醒醒。清醒的时间多了,她这才察觉,自己的处境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被安置在一间石屋内,睡在柔软的大床上,不但不再需要劳动,就连三餐也有人伺候著,大夫更是不时前来察看她的灼伤,随时为她换药,保持伤口的乾净,就怕她会再度因感染而发烧。
  先前,指挥她劳动的巴娜,倒成了专职照顾她的人。
  端到眼前的三餐,不再是冷硬的肉乾,而是熬得香浓的肉粥。见她食量小,巴娜还不肯死心,努力要她多吃些,才好快些恢复。
  幽兰不明白,这些灼伤,为什么会让她所受的待遇,有了这么大的差异。巴娜只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金凛的安排。
  金凛。
  她心爱的男人。
  那个正误解她、恨著她的男人。
  幽兰心里忐忑极了,不明白这样的对待,是另一个折磨的开始,还是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出现了某些转机?
  几天之后的某夜,她才见到金凛。
  他领著族人去狩猎,凯旋回来的时候,低沈的螺鸣传遍整座草原。女人们兴高采烈接过那些猎物,忙著去煮食与处理,男人们则是围著火、喝著酒,大声喧哗著,讨论狩猎途中的惊险状况。
  大厅内闹哄哄的,吵杂的人声就连石屋里都清晰可闻。
  已经入睡的幽兰,被声音吵醒。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巴娜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低沈、沙哑的男性嗓音。
  她蓦地醒了过来。
  那是金凛的声音!
  幽兰虚弱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身穿兽皮披肩,满肩是雪的金凛,在烛火下脱去披肩的景况。巴娜走上前去,接过披肩,仔细的把雪拍乾净,才将兽皮垂挂在墙角的横木。
  “凛……”
  那一声轻唤,让他全身一僵。
  半晌之后,金凛才转过头来,深沈的黑眸里,收敛著所有情绪,没有泄漏分毫。
  面对他的注视,幽兰反而手足无措了。她咬了咬唇,揪握著柔软的兽皮,再抬起头来,看向挂著披肩的横木。横木是乌木,因为长年使用,漆黑得发亮,宽大的披肩挂在横木上,分亳不差,就像是量身所造。
  她突然明白了。
  这是金凛的房间,房里的一切,都是为他所造的,包括她现在躺的大床、盖的暖软兽皮。
  纤细的身子,艰难的想撑起来。但她还没有掀开兽皮,金凛就开口了。
  “别动。”
  “我不该——我不该——留在这边……”她低声说道,有些儿慌乱,急欲下床,把这张床、这间房,还给他这个正主儿。
  浓眉紧皱,他再度开口。
  “躺回去。”
  那嗓音里的坚决,让幽兰不敢妄动。她不太确定的缩回手脚,重新躺回床上,水眸理有著困惑。
  金凛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漠。“人质,死了就没有价值。”
  只是这样吗?
  只有这样吗?
  她感觉得出,眼前的男人,有了些许不同。虽然,他的表情仍然冷硬、他的口吻仍然淡漠,但是在他眼里,不再有骇人的锐气。
  隐约的,她想起陷入昏迷前,那温柔的抚触。
  那是梦吗?
  不是梦吗?
  她的胆怯、她的恐惧,因为他的些微改变,转眼就烟消云散。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金凛。但是却克制不住,在胸口鼓动的希望。
  “凛,我——”她鼓起勇气开口。
  他却打断她。
  “你最好闭上嘴,我的耐性也只有那么多。”他制止,表情还是那么冷漠。“你现在只要把伤养好,免得往后落人口实,让南国人说我鹰族虐待人质。”他背对著她,不去看她的脸、她的眸。
  柔柔的声音,却像是春天的藤蔓,悄悄蔓延,圈绕了他。
  “好。”她温驯的应允,躺进暖暖的床,静静凝视著他宽阔的背,竟就想起,当年在岩洞里,她亲手拂过他的裸背,为每一道伤痕抹上药……
  回忆让她的脸儿,浮现淡淡的嫣红。她低下头来,急忙转开视线,却无意间瞧见,烙在她掌心的痕迹。
  鹰眼。
  白嫩的小手,往胸口一摸,却发现从不离身的金链早已不翼而飞,就连串在金链上的戒指,也己没了踪影。
  “我的戒指呢?”她急急坐起身,小脸煞白、神情慌张,像是遗失了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金凛回过头,拧眉望著她。
  “那是我的戒指。”他强调。
  “但,你已经给了我。”那是他的信物、她的珍宝。
  漆黑的眸子,从幽兰手心的伤痕,游走到那张焦急的小脸。
  “那是我的……”不要连那个也夺走。
  他沈默的瞪视著她,黑色的瞳眸收缩著。
  她看著他冷硬的脸庞,无声恳求。
  他曾想过要将铭戒拿走,但真相尚未明朗,还有太多的谜团,他还不能决定,该怎么对待她。
  “在床头。”他沈声开口,以下巴示意。
  她忙转头,看见黝暗的戒指在烛火下发亮。
  幽兰急忙伸手,将戒指收入掌心。即使它曾烫伤她、曾让她流泪、曾让她痛苦,但仍无损于它对她的重要性。
  这枚戒指,是她的珍宝。
  她眼里的欣喜,让他冲动的开口。“你为什么还留著它?”
  清澈的眸子,凝视著他,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她看著他,毫无保留、理所当然、轻声告诉他:“我爱你。所以,它对我而言就很重要。”
  那三个字,在他最不设防时,闯了进来。
  金凛全身僵硬,在面对今生最温柔的一次偷袭时,竟完全无法动弹。她的眼神、她的温柔、她的话语,像是最柔软的水,一滴又一滴,几乎要滴穿他心上坚硬的锁。
  偷袭得逞,她还得寸进尺。
  水眸怯怯,却又有些迟疑。她忐忑不安的,尝试的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的,轻触他手腕间,那圈丑陋的伤疤。
  “这是——”她心头一疼,说不出那座炼狱的名字。“你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伤吗?”他是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留下这么可怕的伤痕?
  金凛的反应,就像是被火烫著似的。他猛地抽手,迅速离开床边,就像是躺在床上的,不是娇柔如水的小女人,而是一个足以吞噬他的兽。
  但在他退开的那一瞬,却又看见,她眼里浮现受伤的神情。他知道,他再度伤了她。
  忍住想回到她身边的冲动,金凛猛然转身,大步的离开石屋。当门被甩上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楼下,仍在喧闹著。石屋里却悄然无声。
  望著那紧闭的门,她收回手,将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牢握著,压在心口。
  虽然他转身离去,但小小的希望却在胸中燃起。
  他把戒指还给她了。
  她闭上眼,安慰自己。
  至少,他把戒指还她了……
  金凛在抗拒著。
  他觉得,就像深陷在一场最艰难的战争中。他必须抗拒著,那股在心中骚动、翻腾,亟欲碰触幽签的渴望;又要抗拒著,在每一次见到她时,她眼中毫不隐藏,几乎足以溺毙他的柔情。
  有生以来,他首度踌躇不决。
  徘徊在爱恨之间,几乎要逼疯他,暴躁的脾气,让他像恶鬼一样,对著每个人怒吼咆哮。爱与恨,是一把两面刃的刀,每踌躇一次,就像是用刀在身上划下一道伤痕。
  他是该恨她?
  还是该爱她?
  渡过沈星江的雷泽,没有传来任何音讯。金凛变得像是个暴君,严苛而专制,甚至不时与金冽起冲突。但是,在幽兰面前时,他又成了懦夫。
  他无法面对她的温柔,于是只能逃避。他把石屋让给她,自己反倒留在大厅里,每天夜里不是在处理政事,就是在火堆前踱步,焦虑的抓乱头发,满眼都是血丝。
  只是,再严密的防备,终究也会有弱点。
  雪停的那一夜,心慌意乱的金凛,终于敌不过肉体的疲倦,坐在宽大的木椅上,被睡魔诱哄著,闭上了双眼。
  石炉里,火焰跳跃著。
  深夜,一道纤细的人影,踏过被火光照亮的石砖,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无声的来到木椅旁边。
  几乎在那人出现的瞬间,金凛就醒了。他的双眼仍闭著,垂落在木椅后的左手,却已经握住刀柄。
  直到,他闻见了那阵芬芳。那阵比花香更柔、比花香更淡,比花香更让人难忘的香气……
  金凛全身紧绷,纵然紧闳著眼,却更敏锐的察觉到,她的靠近、她的迟疑、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未被火焰烧灼的指尖,悄悄的、试探的,轻触著他的发,发现他毫无反应后,才确定他已陷入沈睡。
  软软的指,有著轻微的颤抖。
  抚过他的下颚、他的肩、他的手臂,最后来到他的手腕,在那道狰狞的旧伤上徘徊不去。
  她轻抚著那道伤痕,甚至低下头,在他的伤痕上,印下她的吻。几滴热烫的泪,滴落在他的肌肤上。
  他想阻止她,却又无能为力。
  那柔柔的吻,落到他的发间,像是不愿意惊醒他似的,只是轻轻拂过。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相信我……”那声音很低很低,却比千军万马更有力,深深震动了他的心,让他的防备土崩瓦解。“凛,我爱你,相信我……”
  白雪逐渐积深的那个冬季,幽尔将他的戒指,以巴娜给的红绳挂回颈间。
  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因金凛的态度而改变,除了巴娜依旧会指使她之外,多数的人都从鄙夷冷漠,转变成些许的畏惧和闪避,不敢再任意欺凌她。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怀抱著希望,感觉到金凛一点一滴的软化。
  他的面容仍然冷硬,口吻仍旧疏离。但黑眸之中,不再藏有灼人的恨意,他不愿意接受她的抚触,却又在深夜,以为她熟睡的时候,悄悄来到床畔,无言的、仔细的,用指描绘她每一根发。
  每一晚,她都听见叹息。
  每一晚,她都在等待,他即将落下的吻。
  每一晚,她都在失望中睡去。
  爱恨都模糊的边界,他们像是有机会重新认识对方。白昼里,她看著他统领鹰族,号令众人,处事果决,那双黑眸如此坚定,像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存半点疑问。
  只有在看见她时,黑眸里的坚定,会有所松动,泄漏出某些她曾经非常熟悉的热烈温度。她的注目,每每都让他急忙转开视线,但在她不经意时,总还能发现,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
  有某种东西,一点一滴的从他眼里消失了。同时,也有某种东西,一点一滴的从他眼里复活。
  幽兰克制著,不主动开口,不主动接近他。许久前某夜,她曾溜出石屋,趁他沈睡时,靠在他耳畔低语著她最诚挚的希望,以及最无悔的爱恋。第二天夜里,他却离开大厅,再也不在那儿过夜。
  他听见了吗?
  他是醒著吗?
  她忐忑的期待著,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会从那双黑眸里,看见更多曾迷醉她的温柔。
  直到那一夜,某个不速之客,闯进了石屋。
  那个人毁了她的期待。也毁了一切。
  当厚重的掌,盖住幽兰的口鼻时,她被从睡梦中惊醒。石屋里幽暗无光,她一时也看不清,是谁捣著了她。
  “安静!”沙哑的声音,说著南国的语言,她先前从来不曾听过。
  幽尔挣扎著,那人的动作却更快,轻易就制住她。
  “小姐,请放心,我是南国人。”那人压低声音,用语恭敬,动作却大胆得近乎冒犯。“是中堂派我来的。”他低语,才敢松手。
  中堂?
  是哥哥?
  幽兰半坐起身子,诧异的看著,那个贸然闯进来的男人。那人一身黑衣,穿著北国寻常可见的兽皮衣,帽兜压得很低,双眼闪烁不定。
  “我是来救小姐的,快,跟我来。”他说道,不由分说的扯住她的手腕,逼得她下了床,连鞋也没穿,就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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