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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少!尧少!不必这样啦!我们不必吃那么好啦!那很贵耶,尧少——”阿丁急叫道。他是最明白尧少的,尧少存钱存得非常辛苦,工资又少……
祝则尧实在被他一路吵烦了,在跨进长香老铺前,他转身斜睨阿丁,道:
“你可以选择跟着进去,也可以坐在外面等我们吃饱。你想怎样都成,我只有一个非常微小的要求,就是——请闭嘴。”
“怎么这样啦!我这也是替你着想耶。”阿丁咕咕哝哝,不敢再大声呼喊了。既然尧少坚持要破费,那多他一个人来吃,想来也是吃不垮他的……苏!口水擦一擦,闭嘴,吃好料去!
这远近驰名的石髓羹,虽不是很贵,但对一般下阶层的人来说,这种奢侈的享受,只有大过年才被允许的呢!
“伙计,来六碗石髓羹!”祝则尧叫着。在挤满人的铺子里觑着了一处空,便往那不显眼的角落挤了过去。
他一进店里来,宝心就注意到了,对着背向门口的小姐报告道:
“小姐,是那位祝公子呢。”
“是吗?”娄恬抬头看了下,没见到人。
她们主仆俩坐的是二楼的独立单厢,所以纵使店里人山人海、臃塞不堪的,她们还是能享有舒适的用餐环境。
“在下头呢!他带了几个小孩儿进来用餐,只找到角落一张小桌子,两人坐了都嫌太挤,他们竟一口气给挤六个,真是了得。”
顺着宝心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他。
“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不就是负责打扫恬静居的僮仆吗?从衣着上来看,这几个娃儿像是男孩的弟妹,与祝 公子没什么相关的。”宝心又道。
娄恬心里同意宝心的观察所得。
休说衣着上的不同,神态上的呈现也是截然两样。祝则尧自在从容,而其它孩子则局促不安,手足都没个放处似的。
这时伙计正好上来添茶,手里还有两包捆得扎实的油纸包,正是她们吩咐要外带回去给丽人吃的热食,宝心掏出几个散钱打赏。
“这是客倌点的甜粥与石髓羹。若还有什么其它需要,随时往外头叫一声就成了。”伙计眉开眼笑地收下打赏的钱,更加殷勤地说着。
“嗯,你下去吧。”宝心打发他。
不过伙计显然还舍不得走,多嘴地说着:
“听说两位姑娘昨儿个到恬静居去看宅子是吧?”
娄恬与宝心同时看向伙计。这事……有这么受瞩目吗?竟然已经传开了!
“是你的消息特别灵通呢,还是你们永昌城对所有外来的人都这么注目?”宝心问着。
伙计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权威地道:
“当然是小的消息特灵通了。这永昌城里发生的大事,没有人比我赵生还清楚的了。
特别是那恬静居,我知道的可比别人多呢!“
宝心见小姐没有阻止之意,于是抬头看着伙计,故意露出一脸的轻视——
“呔!你这个‘知道’,八成就跟外头那些个说书的一般样,加油添醋是有,却是没一条可信的。”
“什么不可信!我句句实言,才不会胡乱杜撰。”伙计大受冒犯地低叫。“我所知道的事,都是有根据的!才不像外头那些人,除了只会瞎说更多的鬼故事,什么也不知道。”
“那是说,你对恬静居的了解是关于鬼屋之说以外的了?”
“这这这……”伙计结舌了下,这恬静居,除了闹鬼事件,哪还有别的稀奇事可说?
“去去,不知道就别逞能了——”
“这位姑奶奶,你别急!关于恬静居,那闹鬼是真,可我是真知道二十几年前那位死去的小姐是怎么成为厉鬼的!”
宝心耸耸肩。
“我们落脚的那个客,里头的掌柜也说了一个版本,并指天咒地发誓他说的那个才是真的。”
伙计大受侮辱,猛拍胸脯道:
“他们知道个屁!当年所有在田家当差的人全跟着一道搬走了,谁也打听不到真正的内幕消息。而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家表姨母曾经被偷偷带进里头,当过半个月的奶娘。这还是她老人家有天不小心喝醉了说溜嘴的,往后再问,她是死也不肯说了,还反过来骂我胡诌呢!我那表姨母,一生安分少言,不生是非,她说溜嘴的事儿,肯定是真的。”怕被反驳,店伙计立刻说着他知道的种种:“那位小姐生了一个孩子呢!真是骇人听闻不是?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总之,听说那个小姐生下孩子之后就半疯掉了,最后在某个风雨交加的黑夜,跑到恬静居中庭那棵相思树上吊自缢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以加强气氛。“后来恬静居换过五任屋主,都不太平安呢!田家那些事才—一被挖出来,当然杜撰的也少不了,愈传愈可怕,以致于这五年来,恬静居再也没人敢说要买了。”
生了个孩子?
娄恬有些讶异,这一点倒是未曾听闻过。
“那么,那孩子呢?”宝心问道。
“当然是一同搬走了呀!”伙计理所当然地说着。
“那他这些年都没回来看看吗?毕竟那位小姐……据说葬在恬静居里头不是?当人子女的,总该回来祭拜一番不是?”
“是那样没错,但也得有人跟那孩子说,他才会知道呀!我猜这样悲惨的往事,田家人是不会再提起的,何况又父不详的。对了,别人传说那个小姐被草葬在恬静居里头是错的。田家人将她火化后,骨灰送到‘静修庵’安葬,想说成日有尼师念经超渡,可以化去她的怨气,但却一点用也没有,才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我是劝你们啦,要买之前哦,三思一下比较好。”
“知道了,多谢你。你下去吧。”宝心见小姐不再进食,知道该走了。又给了几文钱打赏,让伙计退下了。
“小姐……”
“别说了。”娄恬摇摇头。她晓得宝心的忧虑,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无压力的,几乎要兴起放弃恬静居的念头了。随着这些过往事件逐一呈现,已然不再是无聊的传言而己,是真正发生过一些悲伤的往事。
不是怕鬼,而是,感觉上若真买下来居住,属于恬静居的故事,将会就这么湮灭掉了。这样,好吗?
低头垂眸看向下方偏僻一角的那个正与小朋友们玩得很开心的人,不知怎地,就是不肯轻易对恬静居放手。
为什么呢?她很喜欢恬静居,可有喜欢到非买不可吗?
她问自己,答案却是不甚肯定的。
关于那位自杀的田家小姐,真正的的事,究竟是怎样呢?
第四章
恬静居的结构大体说来属三进式建法。
大门进去后,与第一进之间,是视野清爽的大片草皮;然后一进与二进间相距不远盖成了回字型,向上仰望是一口天,采光上的设计做得非常好。四周以回廊相通,中庭没有多做其它造景,只种了棵百年相思树。相思树长得花盛健壮,都快往天井外探出头了。有了相思树遮荫,便不怕夏日天光太盛。
二进之后,往三进定去,又是一番风景了——
假山、流水、香花、绿丛、垂柳……妆点出好一幅江南景致。
昨日祝则尧带她们来看宅子时,由于他忙,没花时间细细介绍恬静居的主景,便直接带她们走回廊通向后头,在后园的凉亭谈话。
今天他把所有的事都排开,才能这样慢慢领着娇客体会恬静居之美。
“接下来,我们往二楼走。这二楼呢,可是美得紧咧!包准小姐见了会喜爱极了,小姐请先走”祝则尧说着。
“好的”娄恬点头,在他侧目让步时,微笑地先行上去。
花了一个时辰逛遍了一楼的所有地方。原本她是想在相思树那儿稍事休息的,但发现祝则尧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猜测他或许是多少忌惮着传闻,不想在这敏感的地方多得吧,所以也就没提了。
今天的他,有些夸张的油嘴滑舌。她忍不住注意着他这奇特的转变。
二楼有四间房,两间是卧房,另外是使房与饮茶房,其它都是敞开的空间,随时方便人凭栏赏景,好不风雅。可见当初的设计是抓着休闲雅趣做主轴的。
“这儿打理得很好,一点也不似五年没住人的模样”她亭立在长廊上,放眼遥望过去,正好对着相思树的方向。
祝则尧点头,笑得很是得意。
“那可不,我们‘川流行’经手的房子,不管有多么陈旧,都会大力整顿得宛若新建。所以小姐才会看不出来这恬静居其实已经是幢二十多年的老宅地了。如果你还想多做比较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带你们去城南的宅子看看,那里有间‘安兰居’一点也不逊于恬静居,建龄也年轻些,才盖十年呢!这安兰居呢,可是当年的才女季明明的私人别业,要不是夫家家道中落,她可舍不得出售,那可是永昌城最炙手可热的房子呢,我想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看看的。”介绍完,他表现得像是一切已然定案,很顺口的地接着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说完脚下就行动了。
娄恬将纱帽摘下,让宝心拿着,没有走动,眼睛仍是看着那株相思树。
“不急的,稍待一会儿吧,祝公子。”她对着那抹急着远去的背影轻叫道。
“为什么要等——”完全无防备的祝则尧一回头,心口又被她的美貌撞了个东倒西歪,连讲到一半的话都无以为继,忘到天外八千里去了。
这这……太不公平了!她怎么可以任意拿下帷帽?她不知道她的美丽是可怕的武器吗?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训练出自己不要对她身上的馨香失神,觉得自己已然坚强的建立了铜墙铁壁足以面对她——只要她别把纱帽拿下来。
虽然看不到她的花容月貌很是教人失望,但只要想到自己是安全的,一切的遗憾就是不得不忍受的必然。
可她、可她居然……
娄恬完全不清楚他心中的哀鸣与天人交战似悲又似喜的,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株温柔的浅笑,加深他自我煎熬的灾情。
“方才一直走,我有些累。可否完在此歇歇脚呢?正好这儿景致不错,坐着赏景喝茶正好。”
那美丽的笑是一支飞箭,“夺”地一声,准准射进他防御能力太过脆弱不堪的胸口!
如果灵魂跟影子是一般样的,那么祝则尧相信此刻如果他走动了,他身后地上那抹影子必然无力跟随,而且还会呈现整团蜷缩在一块儿抽搐的异象,而那影子的胸口处必然贯穿著一支箭矢。
“祝公子?祝公子?”娄恬等不到他的回应,连唤了他好几声。她似乎大常看到他对着她发楞了,而这不知为何,竟让她心里莫名地感到愉悦……
“呀!喔喔,呃,娄小姐累了的话,就在这儿歇息一下无妨。”他移开眼,装作在找合适的地方休息,然后指着最近的棋室道:
“到那里边坐坐吧,我去楼下唤人烧水!”
“不用麻烦了,今日有些热,不适合再喝热的,我让宝心备了一点茶点与甜汤,一起用吧,”
“噢,那……多谢了”他抬手点了点鼻尖,顺手挥去了几滴汗。那汗,不知是天气热的来由,抑或是对她苦苦抵抗的结果。
他们走进棋室时,宝心已经把茶点布了一桌,看来好不可口。
娄小姐温雅高贵的大家气质,加上伶俐无比的丫鬟,在在让祝则尧好奇着她们的来处,以及出身。
对她,他有太多的疑惑。
但老实说,他对别人的好奇心向来不太多。几乎可说是漠然的。怎么对她就——
一定是她太美丽的关系!没别的了。
他正忙着应付自己的始终平静不下来的内心,没有开口。而娄恬就先说话了:
“据闻‘川流行’是永昌城最富盛名的土地掮铺里头的伙计都是售屋的一把好手,向来没有川流行卖不出去的宅子与土地,是这样吗?”她来到永昌城一个多月以来,接触了很多掮商,原本川流行就是她下一个要接触的掮号,到没料到因为恬静居,而提早了。
这是个安全的话题,祝则尧精神一振,小心不让自己去直视她那双剪水大眼以外的地方,那么一来,他的呼吸就能平顺一些,他的心跳就可以安稳一些。
“是的。敝号代售宅、地的成果是有目工睹的,事实上永昌城之所以会有中介土地的行业出现,就是由川流行带头起来的。以前大伙买屋卖屋的,总是自己来。但也耗时费力又惹来诸多纠纷。无法拨空自个儿处理的,通常委托部人代办,也不甚牢靠。
是有了我们这种行号的兴盛,事业做得成功与否,则端看给人的诚信感够不够了。“
娄恬点头,脸上的浅笑的终终没收起来。
“你喜爱你的工作吧?”他谈起自家商号很精神呢,不像每每望着她时,都直楞楞的,有些呆。
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呢?
祝则尧怔了下,扯着面皮,让脸上的笑容持续。
“算是吧。”喜不喜欢的事儿,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也不必多想的吧。
“算是?她偏着螓首,抓攫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冷淡。
“川流行给的佣金极优,当然是不错了。所以许多人抢破头想进来呢。”他笑得更灿烂,整个人看起来俊朗不已。他真是好看的一个男人呀!连对他印象不佳,觉得他太过油嘴的宝心看了也忍不住脸红。
但他眼里没有笑意。娄恬注意到这一点。
“你也是抢破头才进川流行的吗?”她不动声色地陪笑问。
不要看她的笑,只盯着她的眼看就好了。定心、定心!眼珠子别乱瞟!不要去注意她有多么美!那一点也不关 他的事!千万要记住!
“不,我是请家人安插进去的,没跟人挤。你知道,这样省事多了,上头有人撑腰,受到关照多些,日子自是好过不少,不必与别人相同的作牛作马,就算有时没卖出半幢宅子,也还是领得比别人多呢。”
宝心听到这里,脸也不红了,嘴也不笑了,一双利眼直瞪着这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不敢相信他居然是那种走后门,而且还走得沾沾自喜那一类人!简直是个空心大老倌、绣花枕头,太没出息了!
娄恬静静地看他,并不发表任何评论,由着他愈来愈自在地打着哈哈,一径说着没出息的话而不阻止,不知道他这是存心还是下意识,总之他似乎不打算留给她一个优良的印象。太刻意了,演得有些糟呢!为什么要在素昧平生的她面前,把自己塑造成吊儿郎当呢?
“哎呀!光说我,可就乏味了,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可否说说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呢?”他顺势将话题带向她身上。“虽然这样问是太过唐突了些,不过,实在是因为从来没有年轻女子出面谈买卖宅子事宜的,我想你们这些日子以来怕是受过一些闲气吧?”
“不妨的,”娄恬摇摇头“都是些小事。”那些所谓的闲气,到底是不敢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说,也就没有什么气不气的了,她管不了旁人的臆测,也无须为他们的好奇提供解答。
“小姐好气度,在下好生佩服,”他拱拱手,探问着:“小姐这样非比寻常的气韵,若不是出自官家,必然也是殷富的书香门第吧!”
猜得很是精准。是她身上具备的线索太过明晰?还是他观察人的能力特别高强?
她始终正对着他的眼看,没有移开。
她发现,他有一双墨黑而犀利的眼,纵使他总是设法隐藏。而大多时候他的隐藏应算是成功的。若不是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恐怕完全无法察觉那些极之细微的小小变化。
他——是那种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吧?
“不敢当。家父仙逝前,算是薄有文名。”
“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