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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谷剑秋骑车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回来啦，吃过没？”坐在轮椅上的谷逸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因中风而无法走路的他，只能戴着老花眼镜看书、看电视。而他一天中最期待的，就是等儿子和孙子回家，跟他们谈上几句话。
“吃过了，在同学家吃的。”谷剑秋放下提袋，替爷爷收拾桌上的餐具，看护工准备好晚餐后，晚上七点就下班，因此洗餐具就成了他的工作，他也不想让爷爷等他太久，他知道爷爷是很寂寞的。
若在从前，家里往来的客人和亲友极多，爷爷还会抱怨说太吵了，但家道中落之后，从花园洋房搬到这栋公寓，他们再也没机会嫌吵了。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同学，姓关的？”谷逸松虽然行动不便，对孙子的关心却不曾减少，在他的老年生活中，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看到孙子，他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嗯，我去教我同学的妹妹功课，他们家人很好，还留我吃饭。”关家的气氛和他家截然不同，坦白说他很羡慕好友关天蔚，拥有那种浑然天成的率性，想必家庭环境占了极大的因素。
“他们家煮的饭菜一定好吃，看你精神不错。要是我能走动的话，我也想学着做饭给你吃。”谷逸松很想替儿孙做点什么，没有人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能付出才是福气。
“爷爷你只要健健康康的，我就很高兴了。”谷剑秋拉起爷爷的双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替爷爷按摩以促进血液循环，就算这双脚不能走了，仍要悉心照顾。
看孙子认真仔细的模样，谷逸松心想自己是有福气的，即使荣华富贵都已成云烟，能拥有这般的亲情就该谢天谢地了。
晚上九点，一家之主谷瑞峰回来了，今天算是特别早，一进门他就问：“爸，今天身体还好吗？”
“放心，还死不了。”谷逸松笑着回答儿子。
“那就好。”谷瑞峰解开领带，倒坐在沙发上，神情疲惫地吐了口气。“剑秋，你不是快开学了，怎么还没拿学费单给我？”
“我上次跟你说过，你忘了？我拿了三项奖学金，加上打工的收入，没问题的。”谷剑秋不想给父亲更多的经济压力，他能做到的就自己做。
“我想帮你出点力都不行，你这小子真是的！”谷瑞峰摇摇头，脸上却藏不住笑，他对儿子的骄傲和满意都写在眼中。
谷剑秋放下爷爷的双脚，走到厨房洗了个手。“爸，你吃过晚餐了吗？我去帮你买。”
“不用、不用。”忙了一整天，谷瑞峰连动筷子都觉得累，现在的他得到处跑业务、接Case，跟他以前当大老板的时候不一样了，过去是别人求他，现在是他有求于人。
他们谷家曾经富甲一方，而今只剩下这层公寓跟一家小公司，做些设计、监造，土木工程，迟早有天要关门。但他又能怎么办？为了还在求学的儿子、中风体弱的父亲，他就算再苦也得撑下去。
谷剑秋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同学的爸妈准备了一些食物，要我带回来给你们吃。”
说着他把提袋拿到餐桌上，打开三层保鲜盒，第一层是卤味，第二层是花寿司，第三层是各式水果，菜色丰盛，让人食指大动。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谷瑞峰睁大眼，嗅了几下，称赞地说：“你同学的妈妈真厉害！”
谷剑秋摇头。“是我同学的爸爸做的，冰箱里有啤酒，我帮你倒一杯。”
“我也要来一杯。”谷逸松其实并不饿，但他也想跟儿子、孙子共享。
“好！”谷剑秋很快地张罗好一切，祖孙三代难得坐在一块，桌上摆了三个杯子、三双筷子，如果是从前，应该是三只水晶杯、三套高级餐具，甚至要三名佣人伺候，但现在不比从前，桌子也小得多，其实坐得近反而温暖。
大家随意谈天，但大多时候是谷瑞峰发言，毕竟这个家是他在扛。七、八年前，随着谷剑秋的母亲去世，谷家的运势也连连下跌，兵败如山倒，现在还能过这样的日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谷瑞峰胃口大开，又吃又喝的。“下个月我要去上海一趟，可能得半个月才回来。”
“那边有什么出路吗？小心点，别让人坑了。”谷逸松舍不得儿子东奔西跑，也怕商场太多陷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不去探探门路，怎么知道？”谷瑞峰不怕冒险，想要东山再起就得拚一拚。
“下个月中是妈的忌日，爸你别忘了赶回来。”谷剑秋对父亲的决定没有意见，他只希望自己早点完成学业，将来做大事、赚大钱，让爷爷和父亲都好好享福。
“我当然记得。”想到妻子，谷瑞峰的感受是甜也是苦。这些年来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即使有时候做生意需要应酬，他也只是虚应了事，只因为在他心中有个抹不去的影子，一个谁也无法取代的影子。
“时间过得真快……”谷逸松不禁感慨，当初媳妇在的时候，他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他现在也不太留恋过往，只盼家人都能平安健康。
“你最近怎么样？”谷瑞峰转向儿子问，他每天早出晚归，难得有机会可以聊聊。
“一样念书、打工，准备考研究所，对了，今天还去教我同学的妹妹，才有这些好料的可以吃。”谷剑秋对未来已有规划，念完硕士就当兵，退伍后进入金融界，他不想领死薪水，他一定要往上爬。
“这么说来，我们已经在给你养了，不错、不错！”谷瑞峰拍着儿子的肩膀，哈哈一笑。
“我会更努力的。”爷爷和父亲的期盼都放在他身上，他明白自己的责任。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看到儿子如此早熟，谷瑞峰不免心酸。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二十岁的年纪应该是玩玩闹闹，交个女朋友也不错，偏偏儿子太聪明也太懂事，同龄孩子该享受的他都抛开了。
夜深了，三个男人解决了六瓶啤酒，大部分都是谷瑞峰喝的，他需要暂时的沈醉，暂时忘了现实的烦忧。
看父亲喝得大醉，谷剑秋先扶父亲回房，收拾好餐桌后，才进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是他唯一能彻底放松的地方，不用当乖孙子、乖儿子，他不听音乐、不听广播，只是静静地沈淀。
躺上床，闭上眼，他告诉自己，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将会成为家中的支柱，永远不再让家人烦恼，这是他唯一的目标，他将全力以赴。
没多久关雨燕开学了，寒假作业及时交出，多亏有谷剑秋帮忙，否则一定开天窗。
在关家夫妇的再三拜托下，谷剑秋大约一周来访两次，花两小时的时间帮关雨燕补习，很快地大家都熟了，对他的出现习以为常。
关天蔚也很少堵在好友和妹妹之间，因为他忙得很，社团、联谊、女朋友，一星期没几天在家。
关家夫妇管不动老是往外跑的儿子，却不会觉得家里太冷清，因为多了谷剑秋，这孩子稳重可靠，像个小大人，有他在就有一种安全感，如果能讨到这款女婿，真是天上掉下的礼物。
高中生活依旧平淡无奇，但关雨燕有了全新的期待，那就是每周三和周六，可以在客厅和谷剑秋相处，虽然爸妈不时会端来水果，点心，虽然有时哥哥会回家，绕着他们俩说些冷笑话，但只要能见到谷剑秋，就是最好的时光。
其实他们的对话不多，除了功课就是一些日常话题，她想破了头却还是没有勇气，不敢追问他的喜好、他的家庭、他的成长，只要是有关于他的，她都想知道。
这天晚上，关家夫妇在主卧房中看电视，客厅里的两个年轻人在做功课，谷剑秋听到窗外的雨声，抬起头说：“下雨了。”
“嗯。”现在她开始喜欢雨声，这样好像隔绝了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多浪漫。
他挑起眉，有点好奇地问：“你在学校也是这么安静吗？”
“我比较不会说话，对不起。”她立刻低下头，感到愧疚。
“说什么对不起？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她是男生，他一定会用力地拍她的肩膀，跟她说做人要抬头挺胸，但她是女生，坦白说他不太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特别是一个娇弱的女生。
“我怕你觉得闷。”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她知道自己很无趣，别人不理她没关系，如果连他也不理她……不，她绝对不要那样！
“不会啊，这样很好。”反正他也不喜欢太多话的人，不对，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矛盾，像关天蔚话多得不得了，他们还不是成了好友？但跟这个女孩在一起，似乎有声无声都很好。
听到他的回答，她从忧转喜，给他一个笑容，瞬间他有点目眩神迷，发现她其实很美，一种含蓄而柔和的美，平常不太觉得，偶然间散发了，让人更觉得惊艳。
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转移话题说：“对了，你以后想念哪间大学？”
“想……想跟我哥一样。”其实是想跟谷剑秋一样，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好，我们就朝这目标加油！”他也想看她成为学妹，其实她资质不错，只是观念上需要融会贯通，他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嗯！”她用力点头，为了能跟他念同一间学校，就算是最头痛的理化与数学，她也会努力挑战。
关家夫妇在卧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心中了然，女儿非常有她的一套，同时兼顾了学业和爱情，前途不可限量，他们只担心这一切是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谷剑秋这孩子太沈稳了，看不出他到底心意如何？目前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除了家教时间外，谷剑秋和关雨燕也常在图书馆碰到面，她已观察出谷剑秋的打工时间，但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怕他会觉得被打扰，所以每次都假装是巧合，希望他不会看穿她笨拙的演技。
没多久，谷剑秋也发现这个状况，在不知不觉中，关雨燕成为他生活中最密切来往的年轻女性，比起他系上的女同学更熟悉，他甚至不记得那些女同学的名字，却能说出关雨燕现在上课的进度，以及关家最近买了什么水果和点心。
关家夫妇的亲切、关天蔚的搞笑、关雨燕的娴静，让他越来越喜欢这一家人，这样的缘分多么难得，甚至比他在自己的家更快乐，其实爷爷和父亲都很关心他，只是有时那种无言的期待，会让他喘不过气。
这天，当谷剑秋在图书馆的打工结束，很自然的，他骑车送关雨燕回家，两人之间有种不用说破的默契，一路上只有简单几句话，仍然不减愉快的气氛。
“你家到了。”谷剑秋拿下安全帽说。
“谢谢你教我功课，又送我回家。”关雨燕下了车，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袋子，低着头拿到他面前，小小声地说：“这个送给你。”
“是什么东西？”他常拿他们家的礼物食品，算是习惯了，并不惊讶。
“你回家看就知道了，再见。”她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跑进屋，不敢让他看见她已经脸红得像苹果。
谷剑秋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不懂她为什么如此害羞？
当他准备骑车回家，刚好关天蔚回来了，他也骑着一辆机车，看见他开口就问：“喂！你跟我妹是不是在交往？”
“呃……不算吧，她年纪还那么小。”谷剑秋想都没想过这回事，关雨燕感觉就像个妹妹，秀气又乖巧，如果当女朋友应该也不错，但是……反正他就是没想那么多。
“虽然你是我的好麻吉，但我警告你，不准让她伤心！”关天蔚早有感觉，妹妹跟好友之间有种微妙的气氛，刚才他在巷口看到那一幕，显然妹妹已经倾心于谷剑秋，这小子却一脸呆呆笨笨的。
“我们真的还没到那一步。”谷剑秋试着想象自己跟关雨燕交往的画面，坦白说，他们算满适合的，但……会不会太快了点？在他的计划中，应该要等到事业有成才谈感情，毕竟他的家庭状况比较与众不同。
“不管以后的发展是怎样，反正你不可以让她难过就对了。”关天蔚也不是要立刻送他们进洞房，问题是谷剑秋的条件太好，惹来一堆女生垂涎他却不自知，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好，我知道了。”关于这点谷剑秋可以承诺，他原本就想多照顾她、帮助她。
关天蔚叹口气，心情矛盾地说：“有你做我的妹夫，其实我是求之不得，我只是怕我妹太单纯，容易被你欺负，又怕你可能左右逢源，说不定会劈腿。”
“你担心得还真多。”谷剑秋很少看到好友这个模样，也许外表粗鲁的人反而特别敏感。
“你要是有妹妹的话，你就能了解了，反正你要好好珍惜她，听到没？”
“我又没交过女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做。”谷剑秋说的是实话，就算他真的和关雨燕开始交往，也是一整个没概念。
这方面关天蔚就有经验多了，他可是从国小就开始谈恋爱，算是大师级人物了。“很简单，永远都让她笑，千万别让她哭，就算不小心让她哭了，也是因为喜极而泣，只要你做到这几点就行了。”
“这么难？我考虑一下好了。”听起来好像要花很多心力，谷剑秋不确定自己可以办得到，事实上他跟女生往来的经验并不多，以前有几个女同学对他告白，他也都是淡淡地婉拒。
“靠！”关天蔚用力朝他的肩膀拍下去，凶巴巴地说：“我妹温柔又漂亮，你还敢说要考虑？你不想活了你？”
“我说关大哥，你很难搞耶！”两个好朋友打打闹闹，在关家门口笑成一团，问题没有解答，只是徘徊在人心中，等待豁然开朗的那一刻。
当天谷剑秋回到家，照例替爷爷洗了碗，陪爷爷聊了一会儿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起关雨燕送他的东西，打开那粉红色的小袋子，原来是十几块巧克力饼干，看得出是手工做的，其中有几片太苦、几片太甜，她的手艺显然要多加强，他却吃得很开心。
以前也有女生自己做东西要送他，但他总是婉拒，既然没打算跟人家交往，何必收下人家的心意？
原本他以为关雨燕这份礼物只是为了答谢，但关天蔚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涟漪，忍不住开始想象，他跟关雨燕有可能更进一步发展吗？
说真的，她是个可爱的女孩，他也很喜欢跟她在一块，但是……他应该交女朋友吗？眼前的学业、未来的事业，才是他应该多关心的。
抛开那些漫无边际的想法，他翻开书本，要复习也要温习，还有许多参考书籍要整理，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样的他不适合恋爱吧？
奇怪的是，当晚他作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父亲，他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三人一起走向屋内，里面有个女性的身影，那是谁？他用力地想看清楚，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早上六点，听到闹钟声醒来后，他赖在床上好几分钟，试着去想，他会希望看到谁的面容？如果谷家的家境不曾改变，长辈应该会替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对象，他记得小时候遇过一些千金小姐，可是都没留下好印象，那些任性的小公主们，他一想到就没劲。
如果放上关雨燕的脸会怎样？仔细想想也满好的……不，根本就是非常好！
虽然彼此还年轻，伹他们相处愉快，个性合得来，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把握？如果时间能证明，十年后两人仍是如此，到时候不就是成家的好时机？等他三十岁、她二十六岁时，在两家人的祝福下结婚，然后生两个孩子，一切是那么美好，他忽然很期待那个画面的实现。
“剑秋，该起床啦！”谷逸松敲了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