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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段还说要尽快拣个好日子,以便迎娶她过门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来到,说是边关告急,将他调往边境,而婚事也总算因此延后。真是谢天谢地,让她暂时逃过了一劫。
“姐!”袁紫葵清脆的呼唤在她背后响起。
“门没锁,自己进来。”袁紫藤趴在屏榻上懒得起来。
袁紫葵拈着绣裙,轻移莲步进入内室,见着姐姐坐没坐相地赖在屏榻上,不甚赞同地抿了抿唇。
“娘说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礼仪,坐不动膝、立莫摇裙……”
“咱们那位淑女娘十四岁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藤一句话堵得妹妹无言以对。
“姐!”袁紫葵踝踝脚,恼得满脸通红。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娇了,她还能怎么样?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喽!“找我什么事?”
袁紫葵未语脸先红。“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藤就知道别扭的妹妹想表达什么了。“我想跟爹说,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还是仇家的独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让爹去跟仇老夫人说,换你嫁怎么样?”
袁紫葵整张脸胀得像要冒出火来。早上在大厅里她一眼就瞧见了仇段,他伟岸不凡的英武气概灼灼如华,她的眼光几乎无法离开他。
但……他却没有走向她,反而将象征结亲的传家玉佩赠给了紫藤。他已经做了选择,他喜欢的是紫藤,不是她,她本该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来,不论她如何压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视着他,那悬念如网成束将她紧紧地困住了。
而后,仇老夫人在离去前紧紧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儿子选的是她,而非紫藤;老夫人说喜欢她,但愿能得到她做媳妇,倘若她不介意姐妹共事一夫的话,仇家愿一举迎娶双姝,入门后不分大小,谁先生下孩子,谁就是正室,问她可愿否?
她兴奋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仇段舍她而就紫藤后,她居然还有此幸,得与恋慕中的男人共结连理!因此,她才想来求紫藤,请她接纳她,为妻、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紫藤会在一开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藤不喜欢仇段,怎么可能?他是如此俊伟不凡的男子汉,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他的。
“但姐姐,终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约,怎可轻易毁婚?”
“可你也别忘了,仇段是独子,香火继承势必难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帮仇家开枝散叶的样子吗?”袁紫藤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欢她,便是因为此点。当然,这世上除了屈无常外,任何人见着她纤瘦的身躯都会误以为她命不久长;以前她觉得很烦,此刻才深切体悟到上天赐给她这副“伪装”,帮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烦?她其实是幸运的。
袁紫葵蓦然无语,她为姐姐感到不幸,她们同胞而出,不该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体,而紫藤却那样……她突感羞耻。紫藤已经够可怜了,她怎还能与她争仇段?
“姐姐,我们袁家虽未受封,却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爹娘和哥哥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选了你,就该善待你,否则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唉呀!”糟糕,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儿去了?袁紫藤脸色发青又转紫。“可是小妹,你有没有想过,我这身子是留在家里休养好;抑或拚了命去适应新环境,担起一家主母之职好?”
“这……”是啊!袁紫葵暗恼自己竟没想到脆弱的姐姐受不住环境的剧烈改变,那会折损她性命的,太危险了。
“所以喽!”袁紫藤继续游说道:“还是由你代嫁最合适,既可谓仇家开枝散叶,成为仇段的贤内助,又救了我一命,一举三得呢!”
袁紫葵俏脸羞红得像春天迎风招展的桃花。“那……”
“我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气息,如丝如缕溢满了整座香闺。袁紫藤清楚知道这气息是属于谁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么会来?但不论他何时到访,她都会竭诚欢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发走紫葵。她作势地掩起嘴,娇躯轻颤频频。
袁紫葵发现她的异样,急步过来扶住她。“怎么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宝座吗?”她摇头苦苦笑。“对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没力气去跟爹娘报告我们的结论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还能说些什么?她可怜的姐姐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见!”没人发觉袁紫藤无力的语声里隐藏的一丝雀跃;她太喜欢跟屈无常会面的时光了,简直是打心底渴望着!
屈无常从窗户进入了内室。
大异于往日的愉悦,他满身疲惫与沧桑,比她初次遇见他时还要狼狈。
“老天爷,你怎么了?”袁紫藤领着他走到屏榻边,让他睡卧其上。
他寂然无语,通红的眼紧紧锁着她。
突然,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矛盾、挣扎与痛苦,浓浓的不舍溢满胸怀,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温暖让他心口一荡,僵硬的身子缓缓软化,变成一种持续的轻颤。
终于……终于,他跟义父间也决裂了。
好几年前他就知道义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颓势;他可以对世人绝情,但义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杀手的心态将他养大,他终究抚养了他。在亲生父母卖掉他,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若无义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黄土一坯,也不会有今天的屈无常了。
然而义父多疑,怕他的能干总有一天会超越自己,进而谋夺幽冥教主之位,因此义父要先下手为强,除去他!
父子相残,世间一大悲剧!他情愿被义父杀死,毕竟这人世间于他并无留恋之处,但义父却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胁他。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肠抛弃两名忠心的护卫?
他终究躲避不过这场征战。他没有把握赢,一身的武功都是义父教的;在他还未出生前,义父就已经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过师父?
但他却必须去打,为了文判和武判!这一仗他打算跟义父同归于尽。
有关这一点他绝对做得到,因为他不怕死;而义父却有太多的欲望,只要义父有一点点退却,他就有把握将两人一起……送入地狱。
可为何他觉得难舍?这凉薄的人世,还有什么东西足以牵绊住他的脚步?
顺着心意,他来到了“隐园”,这才发现心头一直搁着他的糖娃娃。
二十岁时,他以为是自己年轻气盛,心性不定才会为她所惑;但二十五岁的今天,他又为了什么非在死前见她一面不可?
糖娃娃,他布满血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甜美,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离开她……
情不自禁地,屈无常伸出手臂用力回拥她,将她使劲压向他胸膛,恨不能让两人融合为一,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唔……”他的力气太大了,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惊觉她的挣扎,他慌张地放开她,坐起身来,拚命深呼吸以压抑失控的情绪。
袁紫藤侧着身子凝望他。他今天好奇怪,毫无预警地突然来访、樵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还有拥抱她时的激动,在在显示了他内心的脆弱。
他一直是那样强壮又坚毅的啊!为何会有这样脱序的反应?难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屈大哥,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心事吗?”
屈无常凝望着她。江湖血腥不该让她知晓,他想保护她一生的纯洁与快乐;但也许是压力已超过他的忍耐界限了吧?他的嘴巴似有自己的想法,它们不停地开开合合著,将他的身世、与义父间的纠葛尽数说了出来。
期间,袁紫藤始终握着他的手,待他说完时,她的小手捧住他的脑袋紧抱在胸前。
她的柔软几乎让他怅然而泪下,他怎么舍得抛下他甜美的娃娃去死?怎庄舍得?
“答应我。”袁紫藤的手指轻柔地刷过他披散的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忘了还有我在这里等着你;我会一直等,除非你回来告诉我不要再等了,否则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他浑身一颤。她这是用自己的未来在牵系他的生命啊!他死、她也死,他活、她也活。她居然这样待他……太傻了,他不值啊!
“答应我。”袁紫藤坚持要他的承诺。
“紫藤,我……”他不能答应啊!他……他怕自己办不到。
“答应我!”她低吼,沙哑的嗓音里难掩凄楚。“我要你答应我,拜托!”
他赴死的决心终于崩溃了。“紫藤,我舍不得你,我想活着回来,我想活着回到你身边。”原来他这么胆小,这一刻才知自己有多怕死,他想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
“好,这是你说的,我相信你,所以我会往这里等着你,千万别让我失望了。”这是什么感觉?听到他答应回来,她高兴得像要飞上天。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救过他的命,而他则拯救她于黑暗的人生中,免于沈闷而死。这算是一种另类的“过命交情”吧?只要他两人想在这冉冉红尘中继续生存下去,他们就缺少不了彼此。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死了,也有了求生的欲望,如今他是跟义父立在同等的阵线上,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不过他还有她的支持做力量,他不能输,也绝不可以输,为了所有依赖他、与信任他的人,他要赢!
父子相残虽是人间一大悲剧,但当屈无常看见义父对于文判、武判的残忍拷打后,他的怒气彻底爆发。
那对忠心护卫的状况唯有“惨不忍睹”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那些触目惊心的鞭伤和烙痕还不是最严重的。幽冥教主打了两对铁钩穿过他们的琵琶骨,将他们吊在梁上,除非屈无常打赢这场仗,否则文判、武判只有被吊在上头、流干鲜血成为两具人干,变成所有心怀二意人的警惕。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用那种惨无人道的手法折磨死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屈无常忍无可忍,舞动“血痕”发出尖锐的啸声,艳红剑身旋成一幕血盾击向幽冥教主。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为用这一招可以赢得了我吗?”幽冥教主用的是一柄青绿色的长剑,剑气如虹,蛟龙也似地飞舞在四周。
屈无常被击退了一步、他的功力果然还逊幽冥教主一筹。然而他也已非吴下阿蒙了,十八岁出道至今,他完成了数百件的任务,甚至连武林泰斗清原道长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凭藉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血红色的长剑在内力催逼下仿佛暴增了一倍长,耀眼的光华让天上的日阳都为之失色。
“少主小心!”文判虚弱的提醒自梁上传来。
屈无常乍然回头,就见数名箭手正弯起了弓弦将箭尖瞄准他。
“这不是一对一的决斗吗?你居然暗设埋伏。”他的义父曾经也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剑客,但自何时起,剑客变成了小人?
“哼,我是失信了,那又如何?只要我赢了,这个秘密就会永远变成一个秘密!”幽冥教主下令放箭。
屈无常在极小的空间内挪移跃闪,长箭枝枝落空。
“射文判、武判。”幽冥教主狞笑。身为一名杀手,有了感情就该死。
“住手!”屈无常眦目欲裂,“血痕”像来自地府的冤鬼发出可怕的啸声,声音尖锐到足以摧金断玉,弓箭手们手中长弓的弓弦一一断裂了。
幽冥教主面色如土,他没料到屈无常的能力已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屈无常一一点了弓箭手们的穴道,随后飞身上梁救下文判和武判。
幽冥教主见机不可失,手中长剑直噬屈无常背心。
“少主!”才得自由的武判发现幽冥教主的诡计,急忙一掌震开屈无常。
幽冥教主一击不成,迁怒武判,一拳将他击得飞了出去。
“武判!”文判随即挣脱屈无常的扰扶,冲过去当了武判的靠垫。“哇!”武判坠落的力道全数压在他身上,痛得他张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眼见幽冥教主还想对文判、武判痛下杀手,屈无常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长剑飞旋,变成一团光球,夹杂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撞向幽冥教主。
“你的对手是我──”
乍闻吼声,幽冥教主放弃击杀文判和武判,猛地回头。“以气御剑!”天哪!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他年过六旬才习会的绝技,屈无常居然二十五岁就练成了!此刻不杀他,更待何时?他也回挽长剑,化身入青色的光球中。
半空中就只见到一团艳红色的火球和一团泛着寒气的青球相撞,火花飞溅,周遭的空气被撕裂、割开,旋成一股可怕的狂风。
十来名被点中穴道的弓箭手纷纷被风吹得撞向墙壁,委靡在地的文判和武判得抱紧廊柱才能免于被风吹走。
光球来回互击,刹那间分出胜负。灰尘落尽,屈无常摔落地面,他的腹部插着一柄断剑,而“血痕”则全数没入了幽冥教主的胸膛里。
“你……居然砍断了我的剑……”幽冥教主张口呕出血箭,他不甘心地瞪圆双眼,死不俱目。
“少主!”文判、武判喜不自胜地冲到屈无常身边、扶起他。“你胜了,你终于打赢了,少主!”从今以后,屈无常就是“幽冥教”第二代教主了。
屈无常的五官纷纷流出鲜血,他是杀了义父,但他并没有赢;他全身的经脉几乎被震碎了,他想自己是没救了。
但他并不怕死,就连在跟义父死斗的时候,死亡也未曾威胁到他;他满心只挂念着他可爱的糖娃娃,他答应过她会平安回去的,然而他显然已经做不到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傻姑娘真会在那里等他一辈子,到老、到死。这般的深情厚义叫他如何受得起?
“帮我告诉紫藤,不要等我了……”来不及交代完一切,他头一偏昏死了过去。
“少主”凄厉的哀嚎在血腥遍地的“幽冥教”里回荡。此时胜败已经不重要了,能够活下去才是蒙天之助。
“唉──”
“藤苑”里,袁紫藤的哀叹声已持续了半天。她作梦地想不到那个姓仇的这般固执,坚持非娶她不可,一大早送来给她的礼物已堆满了整座大厅。
听说那是为了补偿他得将婚期延后的过失。因为他领皇命打仗去了,归期未定。
起码这一点值得庆幸,他很忙,忙到没空上袁府来娶亲,上天保佑,她不用立时嫁给他。
不过爹娘说了,既然仇家不介意她病骨缠身,那是她前辈子修来的好福分,不准她再任性,就等着仇段凯旋归来,便用他们举行婚礼。
不管她怎么软硬兼施、威胁哀求都没用,她嫁定仇段了。
而上天明鉴,她一点儿都不在乎那个诰命夫人的宝座!她不讨厌仇段,但绝对会讨厌当他的妻子,光看仇老夫人严苛冷厉的表情,她就知道仇少夫人的饭碗不好端。
但说来说去最无情的,还是她四位兄长啦!只撂下一句会回来喝她喜酒就纷纷跷头离家了,妹妹有难也不帮,哼!差劲。
“唉!”第八千三百一十二声叹息。她眯眼瞥着下人陆陆续续由大厅搬进她房里,仇段送的礼物:药材、珍珠、首饰、衣裳……迳是些她不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男人都只晓得送女人一些俗物呢?并非每个女人都爱钱吧!
她跳下长榻拖出床下屈无常五年来每月送她的礼物,样样稀奇古怪、没有重复,俱是她爱不释手的宝贝;他是真正了解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