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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拉拉先锋官的衣袖让他闭嘴。“将军已经听不见了,你就别再白费心思了。”
见仇段确已陷入沉思中,先锋官黯然低下头。“莫非我们真的救不了袁小姐了?”
副官的眼眶泛起薄泪。“以将军的为人,是不会为了一名女子而损害手下兵卒性命的。”
人人都敬重仇段,他大公无私、行军严谨;这几年也是因为有他在边关镇守,国家方可如此平静,百姓们也才能安居乐业。
他真的是个好将军,为国家奉献出了全部,不留私情、不留私欲……甚至连自身一点小小的想法都没有了。
副官和先锋官不禁抱头痛哭。他们敬爱将军,只要他一句话,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他们也可怜将军,一个大公而无私的男人,在除去国家这个大体后,他的生命中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他们几乎可以预见将军的未来,一生为国征战,永不停歇,只有等到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才是他生命的终途。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袁紫藤昏昏沉沉地看着天空中的光球,像是太阳,转眼间又变成了月亮。
到底是怎么被捉的她已经记不得了,等到她开始恢复一点清明神智,人已被绑在木桩上,而“睢阳关”就在对面。
她抬起头,可以见到仇段痛苦的脸色。他想必很为难吧?不过她可以猜到他的结论,为了个人而牺牲国家全体是错误的,因此最终得被舍弃的一定是她。
不能说他错,在这炎凉世道里,他是难得的忠君爱国之上,国家有他是全民百姓之福。
只能说她倒楣了,居然粗心大意到被捉来当人质。唉!该怎么说呢?自从屈无常离开后,她好像天天都在倒大楣,没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挨骂、就是被罚禁足,没人宠她、没人爱她,真要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如果屈无常不是这么介意门当户对的问题就好了,他们可以时时腻在一起,在他的羽翼下,她永远都不需担心被欺负、受虐待,她会很快乐、很快乐的……
“屈大哥,你在哪里?”好想他,真的好想他!“你快来啊!紫藤想见你最后一面,紫藤好想你……”无声的泪滑下脸庞。她不怕死,打小就被宣告活不久,那种等死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后来虽然知道她病弱的事情是假的,但怪异的性格已然养成,这一生都改变不了。
她唯一怕的是失去屈无常,那像灵魂被活生生抽走,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在漫漫时光中等着腐朽。
“喂,喝汤了!”一名粗鲁的男人捧着一碗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汤,捏住她的下巴将汤水灌入她嘴巴。
“嗯……”袁紫藤被那又腥又臭的汤水呛得咳嗽不止,一大碗的汤最少被她呕出了半碗。
男人嫌恶地瞪着她。“还敢吐出来?哼!等明天日落之后,你那个未婚夫再不开城门投降,你就连汤都没得喝,等着见阎王吧!”
明天日落吗?袁紫藤喘息了下,身体感觉到一股寒意。现在应该是晚上吧?到明天日落,还有一天的时间,她就要死了……脑海中不期然浮起自幼生长的一切。
爹娘都是当代奇人,坊间对于爹娘的传言多如猫毛,有些有趣、有些轻蔑,而她自幼就是在流言中长大。
与四位兄长年纪相差甚远,因此感情并不是非常亲密;而同胞妹妹虽是一胎所生,但因她出生时太过瘦小,家人以为她身怀病骨,特意建了一幢楼阁给她养病,无形中也区隔了两姐妹的感情交流。
想来想去这辈子最了解她、与她感情最亲密的,还是只有屈无常。
十岁那年遇见他,让她寂寞的深闺生涯起了激烈的大转变,她藉着他看见外头的花花世界,凭靠他的怜惜与呵护,她在一片孤单与黑暗中勉力活了下来,成就出今天能吸引众人目光的古怪姑娘。
她喜欢他、感激他、更加珍爱他!如果上天能够恩赐她一个死前的愿望,她只想再见屈无常一面。
“屈大哥、屈大哥、屈大哥……”细细的呢喃变成激狂的期盼,旷野中回荡着袁紫藤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而,远在“万马堂”的屈无常听得见吗?
“仇段,还有半个时辰就日落了,你的决定呢?”无情的催命声响起。
立在城墙上的仇段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凝望城门口被绑了三天的袁紫藤,这三日来他不眠不休地想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能教她、又不损及国家利益,然而……他失望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救不了她。
“紫藤,你听着,你是我北原国的好儿女,今天,你为国家牺牲了,可是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会杀光这批混帐为你报仇的──”泪盈于睫,牺牲她的同时,他的心也坠入了冰谷。
“你居然不救她!”一个比冰还冷的声音突地在仇段背后响起。
仇段乍然回头,不知何时身后竟立了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颀长削瘦的身影却有着山一般稳靠的气息,清俊的脸庞上闪着妖异,是那种叫人打心底发寒的感觉;他的眼比黑夜还要漆黑、里头闪耀着的红光却是血的颜色。这个人是被一种叫做“恐怖”的东西给凝聚而成的。
仇段不觉后退一步,不敢与之争锋。“你是谁?”
“我只问你,救不救她?”阴森森的语调让周遭所有人感到像是被困居在大风雪中,动弹不得。
仇段又后退一步,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不能单为了个人就枉顾手下兵卒生命。”
没有反驳,男人只以着冻人心骨的寒光瞪着他。“你不配得到她。”他抽出背上的长剑,红色的剑身在夕阳余光的辉映下,隐隐暴射出一张血般罗网。
仇段以为自己看见了勾魂使者。“你到底是谁?”
“屈、无、常!”常字一落,他人已在开丈外,长剑“血痕”也在同一时刻发出可怕的鬼哭啸声,其尖锐的程度足以裂石破碑。
“少主,别忘了我们!”紧跟在屈无常身后的是一白、一黑雨道俐落的身影,三人凝聚而成的威武气势,足以抵挡百万雄兵。
仇段突然想起一句江湖歌谣。“‘文判生、武判死、一见无常性命无!’这就是江湖上排名前三人的杀手,屈无常、文判和武判吧!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屈无常,他姓‘屈’……”他猛地忆起常被袁紫藤挂在嘴边的“屈大哥”,难不成那指的就是“屈无常”?
他乍然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动弹不得。
屈无常,传言中比死神更加可怕的男人;他身形如雷霆电闪,长剑似噬人毒蛇,剑光一闪,数颗人头飞起,他在血雾中穿梭,完全不采防卫招式,只是一迳儿往前冲。
文判、武判跟在他身后,默契十足地为他填补了所有漏洞。这三人化成一柄的锥子,而屈无常就是那最锐利的锥尖。阻挡他们的兵士一一倒下,困住袁紫藤的包围网很快出现了裂缝。
屈无常全身沾满鲜血,想像着自己若没因一时心神不宁,带著文判和武判来寻她,她会怎么样?被折磨至死吗?而仇段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不加以援手;可恶──
“啊!”屈无常踏着无数尸体往前行,饱合内力的啸声出口,如龙吟般响遍大地。死在他剑下的人命已不知凡几,但他却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人命在此时显得比草芥还不如。
在屈无常眼中,阻挡他的就是废物,理该铲除;他心里唯一惦着的只有那被绑在前方的袁紫藤。愈靠近,她一身的狼狈与血污就愈加清楚地映入眼帘,那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
他心头猛然一抽。“紫藤──”动人心魄的厉吼磨出喉头。
而被绑在木桩上的袁紫藤,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难道她已经……“紫藤啊!”吼声里夹带着凄然的痛楚,场中诸人无不被撼动得脸色发白。
眼看时间不停流逝,再拖下去对她越不利,屈无常不顾已战得疲累的身躯,硬将内力提升至顶点,染血的身影融入“血痕”所幻化成的光圈里,刹那间爆出比天上日阳更具威力的破坏力。
“以气御剑!”文判、武判知道他们的主子是把命豁出去了,也纷纷放弃守卫的姿态拚命往前冲。
凡是靠近屈无常、企图阻止他的人,皆在接近光圈外围处就已被凌厉的剑气撕碎,化为地上的尘土。
而他本人则口中不停地涌出鲜血,过度的勉强正在耗损他的生命,但为了解救心爱的人,他依然毫不畏惧地勇往向前。
许是上天怜悯,近千名兵上围成的包围网真的给他们冲开了。屈无常抢先来到捆绑袁紫藤的木桩旁,一剑砍了两个拿刀威胁她的人,解下麻绳将她拥进怀里。“紫藤,醒醒,紫藤……”
她一动也不动,被捆绑三天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
屈无常立刻掏出怀中的药瓶,是上回她为了救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救命金丹”,还剩下三颗,他赶紧倒了一颗哺进她嘴里。“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他将她覆在背上,同时回身砍了三名企图偷袭他们的敌军。
文判和武判在不远处喊道:“少主,你先走,我们断后。”
“断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先护着我们妹子走。”屈无常等三人,一直战得太过忘我,没注意到另有四个男人也组成了一支敢死队,与敌军豁命相拚。
屈无常发现到一年前助他重振牧场的大胡子也在里头。他们刚说“妹子”……难道这四人就是袁紫藤口中的“风、雷、雨、电”四位兄长?而那个帮助他的大胡子,是看在她分上才帮他的呢?
他这一生因紫藤而改、因紫藤而活、更因紫藤而变得有意义!拥紧怀中的佳人,他脚下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连足了功力冲出生天。
“没事了、紫藤,没事了、没事了……”身后的追兵已然渐少,他抱着她冲进“睢阳关”,直朝城中央行去。
“振作点儿,紫藤,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家,我马上给你请大夫,你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再也……再也不放手了!他在心里发誓,从今而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放开她,他会待在她身边守护她,直到死亡分开他们为止。
也许是他的誓言产生了奇迹、也或者是那颗“救命金丹”终于发生了效用,一直昏迷不醒的袁紫藤突然动了下。
屈无常忙不迭停下脚步。“紫藤!”
她两排浓密的睫毛像蝴蝶般扇了几下,缓缓睁开了双眼。“唔……”
“紫藤!”她虚弱的呻吟教他的心痛得揪成一团。“你觉得怎么样?别怕,就快到将军府了,我马上为你请大夫,你再撑一会儿。”
她眨眨眼,小手不敢置信地爬上他苍白而忧郁的脸。“屈大哥……我一定是在作梦……屈大哥,我好想你……”
闻言,他不觉红了眼眶。“紫藤,是我,我来了,你振作一点儿。”
她突然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下耳括子。
屈无常一愣。“啊!”她这么恨他吗?居然伸手打他……
“疼吗?”她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他。
他摇头。是他的错,错在不该自卑、错在不该放下她,她今天所受的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活该挨打。
“不疼就表示是在作梦喽?”她突发惊人之语。
他又愣住了。这……这刁钻古怪的丫头,不会又是在整他吧?
“疼。”他不住地点头。
“会疼就表示不是作梦。”她迷蒙的眼在一瞬间瞪大,手掌再扬,又赏了他一巴掌。“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呃?”他又被考倒了。
“你知不知我多想你,我以为……以为……”未语先泣,她让泪水湿了满颊。
他只得拚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再哭了,我再也不会放下你了。”
“我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她真的好怕、好怕,要真这样死了,她绝对不甘心。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送你到将军府延请名医治你,你很快就会好……”
“我不回将军府。”她激动地抢白道。“既然你来了就带我走,我不要再回将军府,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地方,我不要回去。”
就因为她在那里生活得不快乐,所以他每月初一去聆听她的琴声时,都会接收到一股深沉的悲伤?屈无常这才迟钝地觉察到。可恶!都怪他太笨了,做了整整一年的睁眼瞎子,光听流言就以为她过得很幸福,其实……她早在琴音里向他求助了,但他却浑然未觉,害她吃了这么多苦,他真是个大白痴!
“对不起。”他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了。“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反正他身上还有两颗“救命金丹”,只要有它们在、阎王爷就休想跟他抢人。
“你往东城郊走,那里有座月老庙,今年丰收祭时,我曾和春满去那儿上过香,偶然发现庙后有个隐密的山洞,很适合暂时藏身。”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伤,不过是吃不好、睡不好、虚脱了,只消疗养个几日,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俏佳人。
“月老庙。”确实是个好地方,希望月老真能睁开眼,为他们牵系一段好姻缘。
“月老庙”,虽称为庙,其实也不过是间由石块搭建而成的小小庙宇。而庙后那个隐藏在悬崖边的山洞,却因洞口被层层藤蔓给遮掩了,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沿着山洞往里走,不久就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狭小的洞壁至此豁然开朗,被群山拥在怀中的世外桃源出现在眼前。
屈无常和袁紫藤就躲在这里疗养身体。
“屈大哥,你的内伤怎么样了?”她脸色红润得已完全不似两天前那差点儿断气的狼狈姑娘。
他缓缓收了内力,脸上还有一抹残留不去的苍白。“差不多了。”
“才差不多啊!”她被绑了三天的身体早因他固执喂入的两颗“救命金丹”而痊愈;反而是他使力过度引起的内伤因坚拒服药、调息了两日,才只好了七成。“谁叫你不吃药!”
“金丹是难得的灵丹妙药,不到最后关头何必浪费它?”
“药就是炼来吃的嘛!你这样拘泥岂非自讨苦吃?”
他耸肩轻笑,不予置评。
跟他就是吵不起来,因为他太疼她了,总是处处让着她。“嗯、嗯……”轻应了几声,她跳进他怀里享受起阔别已久的宠溺。“屈大哥,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睢阳关’及时救我一命?”
“我听见你在叫我。”那样殷殷切切的声音让他奔驰千里,只为与她见上一面。
“怎么可能?”他们相距那么远?不过……“或者我们能心灵相通喔!”因为那时她确实在心里不停地呼唤他。
“不只我,你的四位兄长也到了。”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八成是“包打听”的二哥得到消息,联络其他三位哥哥赶来相救。
“你那时晕了。”叫都叫不醒,差点儿吓破他的胆。“你不是住在将军府里吗?那里戒备森严,你文怎会被捉?”
她想起那一晚的事;仇段企图强迫她,后来又被突然闯进的蒙面人捉走,真是祸不单行。
“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好!”如果他不将她舍下,她又怎会受了这么多苦?
怎么又无缘无故赖他呢?屈无常叹笑着将她抱好。“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
“就是这点不好。”想起这一年因少了他的庇护而受到的拘束与折腾,蒙蒙水雾涌上她眼眶。“你这么疼我,任我为所欲为、也不骂我,害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结果……根本不是那样,我被骂得好惨,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我被捉了也没人去救我!”明知不是那样,但饱受委屈之下,她就是想耍赖。
屈无常也知道她只是在耍耍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