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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睡。”她撑着眼皮,“说不定你明天就不认帐了。”
他简直哭笑不得。“胡说什么?”
“谁让你下午那样伤人,你再倒杯水给我。”说了那么多话,口都干了。
他起身倒茶水,想到先前她嘴中满是辣椒,便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嘴里都是辣椒。”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我怕血,一见血就晕。”
他诧异地看着她。“那你还练武当杀手?”
她苦笑看他一眼,“我不过是可怜小乞丐,能有什么选择?若我的天赋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在刀法上,若不是资质甚佳,师父早把我踢死了,哪能留到现在……”
听她说得无恨无怒、不悲不喜,似乎早已接受命运对她的捉弄,他不由长叹一声,心中多了几分怜惜。
见他拧眉,她开心道:“知道我可怜了吧?我受的苦可多了,哪像你是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以后你可要对我好一点。”
原以为他会害羞地瞪自己,或是说她几句,没想他却一口答应。“好。”
她圆瞠双眼。“真的?”
“真的。”他拿走茶杯,温声道:“睡吧,你也累了。”她一直在眨眼,而且面露倦色。
“我不睡……”
他压着她没受伤的肩,让她躺下,伍蓝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又重复一句。
“我不睡,难得你这么好说话,你再多说几句……”
可一躺平在床上,比方才还沉的疲惫立即涌上,她眼皮越来越重。
见她死撑着不睡,他叹口气,柔声道:“我答应你,以后好好待你。”他为她盖好薄被。
“真的?”她闭上眼,却仍执着地再三确定。
“真的。”
“樊沐云……”
“嗯。”
“你别骗我……”她最后一字已含糊不清,悄然进入梦乡。
“好。”他应许,伸手抚过她的额头。
若他先前还有任何疑虑,如今也已杳无踪影,若不是真心想得到回报,她又怎会孜孜念念、再三确定,怕他反悔。
“你啊,心眼还真多。”
虽然语气无奈,眼神却是温柔。
樊沐云微勾嘴角,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起身离去。
第9章(1)
第二天,伍蓝睡至中午才醒,方婶为她端来肉粥,她才吃两口,正打算一会儿去找樊沐云,问他昨晚是不是答应要对她好,没想到竟来了意外访客。
“看来伤得不重。”厉若兰说道。“半路看到樊捕头,我就知道你有救了。”
“什么不重?我可是流了好几碗的血,若不是为了你们——”
厉若兰不耐地举起手上的木盒,唰地打开,以行动代替言语。
伍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喔喔喔,好圆好白,美丽的珍珠……一整盒圆滚得像白花糖的珍珠……“
“哼,就知道你眼里只有这个。”她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将盒子丢到她身上。
“你小心点。”伍蓝捧着一盒珍珠,谴责地望着她。竟然乱丢,万一掉出来磕坏怎么办?
“没出息。”厉若兰双手交叉于后,来回地在她床边踱步,“你……”
伍蓝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去理她,迳自欣赏手中的宝贝。
“你不问我昨晚为什么出现在林子里?”
伍蓝瞥她一眼。“不就是跟胡献幽会吗?”
厉若兰霎时胀红脸。“你——”她冲上前作势要打她。“我……你……胡说!”她的拳头激动地晃着。
“那你说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胡献跑到林子里去?”伍蓝吐槽。
“我,我……我是想问他,问他……”她忽然沮丧下来。
伍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又没什么好……”
“你怎么知道他没什么好。”厉若兰扞卫地看着她。“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但你不是订亲了吗?”
厉若兰防备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订亲是我娘的意思,我还没订亲前就认识武大哥。”
当她说武大哥时,声音有些模糊,脸蛋发红,伍蓝并未听出来异样,以为她说的是胡大哥。
“你们以前就认识?”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厉若兰叹口气,焦虑地绞了下双手后才道:“三年前,他与人拼杀受了重伤,我碰巧经过救了他,母亲一向讨厌江湖厮杀,我不敢光明正大将他安置在客房里,只得偷偷把他藏在凉亭下久废的地牢。”
伍蓝恍然大悟,原来那地牢是当年胡献养伤的地方,莫非厉若兰是去地牢缅怀往事,根本与宝物无关?
“那水果跟烤鸭是你吃的?”
厉若兰红了眼。“不行吗?那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伍蓝狠狠被打击,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不……不是藏宝的地方?”
厉若兰不屑地看她一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钱想疯了,谁会把宝物藏在地牢里?”
“怎么会没有,掩人耳目啊!”她激动地反驳。
“失心疯了吧你?”厉若兰翻白眼,“简直穷鬼投胎。”
伍蓝瞪她一眼,“你这千金大小姐,哪知道民间疾苦,外面米一斤多少你知道吗?我一天吃多少你知道吗?”
厉若兰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说完?你帮我把事办好,钱多得是。”
伍蓝紧紧握着珍珠,眼睛闪亮。
瞧她财迷的模样,厉若兰翻了下白眼。“把我说话的心情都破坏了。”她来回走着,理了下思绪后才道:“他在地牢里养了几个月的伤,后来,他好了要走……”
她顿了下,面露苦笑,“我想跟他去闯荡江湖,可……可他不肯,说我太小,那时我都十六了,还小吗?我也想过若他不带我,我便死皮赖脸地跟着,可他却不告而别。”
伍蓝惊讶地微张着嘴,没想到厉若兰对胡献如此情深。
“我当天骑马追去,想赶上他,却不知他往何处……”她再次轻叹。“我又不甘心放弃,凭着一股冲劲追到下个城镇,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可我行得匆忙,没带多少银两,只够住两个晚上,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伍蓝忍不住建议。“其实你可以去庙里挂单,不用钱的,还有能找点零工打——”
厉若兰瞪她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
“好吧。”敢情厉若兰是来抒发胸中之情,无意听她行走江湖的经验?忽地,她灵光一闪。难不成厉若兰喜欢听江湖说书,便是因为梦想跟胡献仗剑走江湖?
“我在街上向人打听他的下落,却遇上两个恶贼。”她面色一变,面带怒意。
“他们……想……想……”
见她脸皮薄说不出话来,伍蓝好心道:“非礼,我明白。”
厉若兰怒声道:“我们在街上打起来,他们故意显弱,引我到了无人的地方,才……才……”
伍蓝面露忧色,不会吧,她虽好奇却不敢问,只等她继续说下去,厉若兰没什么江湖经验,难怪着了别人的道。
像是厌恶回想那一段经历,她飞快带过。“危急时,幸好凌风及时出现,否则……”
她甩头,像把那两个恶徒驱出脑海,“那时我才知,凌风一直跟在我身后,她晓得劝不回我,所以只暗中跟着,沿途留下记号给母亲,当时我受了点伤,凌风把我背回客栈,等我醒来时,就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哭肿了眼睛。”
伍蓝大概猜得出后续发展了,母亲的眼泪软化了她,再加上先前遇险的经历,厉若兰怎敢再只身一人行走江湖。
“回庄后,我勤练武艺,母亲说我若能打败凌风,她便准许我去闯荡江湖,可凌风功夫太高,我一直无法打败她,虽然心急,但武大哥曾答应我,我十八岁生日时他会再来看我,所以我一边练武一边等他。”
她叹口一气,继续道:“母亲想尽办法让我改变心意,带我去认识其他男子,还想帮我订亲,我自然不愿,娘说,江湖人哪有娶妻安家的观念,一生飘荡,晚景凄凉,而且用情不专,他早把我忘了,我还傻傻地等他,我听了刺耳,跟母亲大吵一架,最后母亲说,如果我十八岁生日他没来,就代表他把我忘了,我以后再不能提他,还得答应与桦哥订亲,我脑子一热,便赌气答应了。”
伍蓝急道:“然后呢?他没来?”
厉若兰苦笑。“我像傻瓜一样,结果……”她吸口气。“算了,我也不想提那天有多伤心难过,我死心了,母亲也帮我订了亲,可后来我听到传言,说他来洛南城的途上遭到追杀,掉落悬崖。”
伍蓝惊讶地张大嘴,还真是曲折离奇。
“我当时简直要疯了。有人说他死了,可没见着尸体我不甘心,当年他重伤,我救了他,我相信这回他也能得救,我哀求母亲派人打听他的消息,甚至想出去找他,母亲竟把我关在山庄,日夜派人看守。”
她低头扭着手,低声道:“我索性饭也不吃了,母亲拿我没法,在我身边掉泪,说她只有我这个女儿,自小把我捧在手心,我却为了一个男人弃她不顾……”
伍蓝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厉若兰拿出帕子擦了下眼睛。
“……最后我屈服了,但还是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之后我会后乖乖嫁人。可江湖那么大,怎么打听?如果他活着又决心藏起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母亲说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她放风声出去,说我们庄里有能换绝世剑谱的血玉麒麟,不管真假定会有人来探,之后再把厉家庄遭到各路高手伏击、有灭庄之险的事传出去,倘若他心里还有我,惦念我的安危,定会来找,若他没来,就表示心里没我,以后再不许提起这个人。”
“啊……”伍蓝目瞪口呆,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须臾,她才回神叫道:“什么?竟然都是假的,你们实在……”她一拍额头,差点没晕死过去,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厉若兰。
厉若兰掩不住眉宇间的得意,她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人竟然就真的信了。
伍蓝恍然,“你要我去试胡献,是因为怀疑他……”
她怅然若失地点头。“他的身形很像,虽然他改变了外貌,留着大胡子,口音也刻意改变,但我就是觉得他很熟悉,可他不承认,总说我认错人。”
“他到现在都没承认?”伍蓝挑眉。
她摇头。“我让凌凤去跟他过招,想看他是不是戴着面具,可凌风不愿,她只听母亲的,而母亲根本不想帮我,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还说他为血玉麒麟而来,根本不是来见我,干么跟我相认?”
“也没错……”
“什么没错?”厉若兰怒斥。“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想要血玉麒麟,他才更应该以真面目示人,故意虚情对我,再从我这儿把血玉麒麟骗走。”
伍蓝抽了下嘴角,“你们母女果然都很会想,怎么说都通。”
“我要你去把他的面具撕下来。”厉若兰恢复傲慢之色。
“我?你有没有搞错,我还受伤,而且我为什么要——”
她立刻道:“不然樊捕头也成,事成之后,我给你黄金。”
黄金……伍蓝吞了下口水。“好,我跟樊沐云商量看看。”
厉若兰放下心来,又与她说了一会儿后,才告辞离去。
伍蓝抱着珍珠傻笑,乐呵得不得了,可又思及钱不露白,警戒地藏起木盒后,才坐回椅上吃粥,心里念念不忘厉若兰许诺的黄金,心痒难耐。
樊沐云走进来时,见她狼吞虎咽地在吃粥,皱眉道:“吃这么急做什么?”
“我正想去找你。”一见到他,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还伤着,不要走动。”他说道。“厉若兰找你做什么?”方才从大人书房出来,正想来看她,恰巧瞥见厉若兰从角门离开的身影。
伍蓝赶紧把厉若兰方才的话告诉他。
樊沐云静静听着,当她说到已经答应厉若兰要去揭穿胡献的面具时,他挑了下眉。“你不会答应了吧,还受着伤……”
“所以要你去,你看他们一对苦命鸳鸯,我听得都不忍心——”
“她给你什么好处?”樊沐云直接道。
伍蓝瞪他一眼。
“黄金。”幸好她已先把珍珠藏起来,不然他说不定会叫她退回去。
他朝她摇头。“你注定是赚不到了。”
“啊?为什么……”
“胡献要走了。”
“咦?”
“他大概也猜到厉若兰引他出来的用意了。”
早上,胡献过来询问昨晚林子内的状况,原本想顺便探望伍蓝,但她深夜才睡还未醒来,樊沐云让他晚些再过来。
两人谈话当中,胡献透露了要离开的讯息,至于为什么要走,胡献没有多讲,他也不好多问,如今听伍蓝说出来龙去脉,或许胡献已发现了厉若兰的心思。
听说胡献要离开,伍蓝有些茫然。“他真的那么不喜欢厉若兰?”
樊沐云耸肩没说什么,依早上两人谈话时胡献的神情来推测,他未必没有情意,可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厉若兰与他岁数相差一截,还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怎过得惯漂泊、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他真的是厉若兰心系的对象,那么当初他会一走了之,或许也是想到这些。
“先不管胡献是不是厉若兰认定的那个人,就算是,他既不打算与她相认,又何必强人所难?”樊沐云说道。
伍蓝无语,说得也是,人家要走,又能怎么样?
“他们可以不再江湖漂泊,胡献能留下来……”
“他有他的事要做。”樊沐云摇头。“再说人的习惯不易更改,有人安土重迁,让他离家就是挖他的根,千百个不愿意,可有人习惯了漂泊,让他定在一处,便如野兽进了牢笼,暴躁难舒。”
她叹口气,想到方才厉若兰一脸期待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忍心,“唉……”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如此善感,还为厉若兰感到难过,只是如今自己跟樊沐云好了,便觉得男女感情求而不得挺可怜的。
想到别人的痛苦,再回身思及自己的好运,她更加珍惜,也掩不住几分得意,樊沐云这肥鸭总算是落到她嘴中了。
不对,还没落到嘴上,还差一点……
“又想什么,一脸贼样。”樊沐云瞄她一眼。
“没,我是从厉若兰的事反观自身,觉得老天终于给了我一个公道。”她掩嘴窃笑。
“什么公道?”他不解。
“你啊。”她立刻道,一脸得意。“人长得好,武功高,又能养家。”她屈着指头细数。“还答应我以后好好对我,唯我是从,钱都归我——”
“后面两个我可没应。”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他立刻打断。
伍蓝无趣地瞥他一眼,喃念道:“还以为能蒙混过关,这么计较干么?”
“你啊……”他无奈地摇头。
她乐呵呵地盯着他俊逸的外貌。“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在作梦。”她伸手摸摸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脸。
“你做什么!”他斥喝一声,脸上一阵红。
“我确定一下。”她又想摸他的胸膛,却让他当场拦截。
“你到底知不知羞?”他的脸红得不能再红,都要冒烟了。
“不知。”她马上回答。
“你——”他怒目而视。
她不满地噘嘴。“前辈说了,看准目标要一举擒下,到手的肥鹅绝不能让他飞了——”
“那些书都给我烧了!”他怒道。“净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书,很有用。”正想举例又让他打断。
“我去买些正经的给你看。”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