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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丰才高兴得不到半刻,心又沉了下去。韩琦带来这股人马极少,目测仿似不足千人,这会儿三面重围,区区千人,能有何用?
韩琦和焦用二人领着两营人马昼夜兼程奔驰到延州附近,敌情未明,不能再继续前行。放出斥候哨探。回来却说差点被东面羌贼斥候发现,看来正面定是大军。须去不得。
韩琦临战经验不足,双眼朝焦用看去询问意见。焦用虽粗鲁,却并不莽撞,沉吟半晌,决定改道北行,绕过大军,从子午岭穿插,看看能不能从侧面进城支援。他对西北道路极为熟悉,在群山沟壑之中率兵左上山脊,避开大道,沿着高处行进。
顺着子午岭悄悄行进,待挨近延州时,又派出去的斥候来报城下大军不下十万之重。此时三面环敌,只有东门一处放空。韩琦一听大喜道:“那好,咱们就绕过山去,从东门进城,支援守军。”
焦用摇头道:“书记,这是布袋阵法,若我等从东门进去,城里事毕开门迎接,那时两厢伏兵尽出,延州必将一攻而破。”
“那怎么办?”韩琦焦急起来。
“从南面冲下,先把正面之敌挡住再说。”焦用果断道。
“啊?咱们区区千人,如何挡得住正面之敌?”韩琦惊道。
“挡是挡不住,可是何必要挡呢?末将预备正面冲杀,趁敌军措手不及,直取中军,若能赚取主帅首级,敌军自退。若不能,也好给延州争取些喘息时间。”焦用淡淡说道。
韩琦心中一阵冰凉,这厮难道是疯了不成?可是自己和他并肩而至,贪生怕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心里急促,想着怎么措辞。
焦用看他一眼,忽然笑道:“书记放心,等会抢到城下,咱们自然叫城上放下绳索,护着书记上去。只要你眼疾身快,躲得过敌人的盲箭。一人上去,想也不难。”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琦忙辩解道。
“不成,书记是上司,无论如何,末将须得护住你的周全,另外,末将待会儿有几句话,还请书记带上城去。至关紧要,望勿推辞!”
韩琦心中矛盾不已,自己的确有些怕死,但要放弃这些跟随自己疾驰而来,毫无怨言的将士们独自逃生,也无论如何做不出来。当下汗水津津而下,不知如何回答。
“就是这样了,书记不要啰嗦。且看兄弟们杀退狗贼,立下功劳!”焦用大笑道,忽然手一挥,手下几个骑兵上前将韩琦团团围住,裹挟着他疾驰而下。
北门敌军攻战正酣,猝不及防被身后一路宋军杀下,虽然党项这边数倍于敌军,匆忙之中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焦用队伍分开敌人,直至北门城下。
梁丰一看大喜,放声疾呼道:“老焦,你等一等,我放下吊桥接你进来!”范雍也在一旁焦急万分等待。
却听焦用大叫道:“副使万万不可,贼军势重,我等抵敌不住,只需放下绳索把韩书记救上去,焦某另有主张。”
梁丰哪里肯依,坚持要放吊桥,却在这说话之间,势头已经逆转,敌军已经整顿队伍将焦用千余人团团围在中心。焦用大急道:“副使,再不听末将言语,咱们便尽数死在城下了,快快放下绳索罢!”
梁丰无奈,只好救得一个算一个,点头道:“那好,让稚圭先上来,你们瞅准时机我来接应!”焦用不再多言,点点头指挥队伍四面抵挡渐渐靠近城墙,韩琦犹豫不已。只是摇头不肯过去。焦用大怒。一把扯过韩琦衣衫吼道:“你要众兄弟寸功未建就陪你葬身城下不成?”说吧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直起身子咧嘴大笑,此时城头绳索已经放下,焦用不容分说,亲自将韩琦捆得结结实实,大手一挥,城上收紧,渐渐将韩琦越提越高。
韩琦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扑簌而下。
这时党项军乱箭齐发朝韩琦shè去。韩琦挥刀不住抵挡,腿上还是中了两箭,痛不可当。心道罢了,还是要死在这延州城下。哪知心中绝望,身上一紧,几双手已经拉扯着他身子,翻上墙头。
焦用见韩琦终于无恙,欣慰一笑,大声道:“还请副使箭弩支援引开敌军,看我塞门勇士取下羌贼首领首级。前来领功!”说完大手一挥,带领众兵杀向西门而去。
焦用带来的这些士兵悍勇异常。反正是来拼命的,怎么杀不是杀?拢做一团翻翻滚滚冲出,刘平过去扯住梁丰道:“玉田,赶紧掩护。”
“好,传令,梢炮、强弩,对准外围投shè,帮他们吸引敌军。”梁丰下令道。刘平也不罗嗦,回头就去组织仅剩的炮兵和弩手,又临时拉来许多百姓,充作绞盘拉动之用。
这边焦用苦战,千余人现在已经损失了一两百,却胆气越壮,乘着城上石炮强弩尽朝正面招呼,吸引得党项军朝中间靠拢,却带领人马,绕开敌军阵势,沿着边路接近党项后方。
此时风雪极大,党项军前后不能互相看见,除了边路军队,竟未发现焦用千人杀向后方。
梁丰也来了jīng神,没想到居然出现这样的奇迹,也赶紧组织人手,向城下猛力施压,虽然局势反而紧张了许多,但毕竟有了希望。
元昊在后方却还暂时不知道情形变化,稳坐中军,与野利仁荣笑看大功告成。忽然间呼呼的寒风声中,天上竟然有噼噼啪啪和风铃的声音。元昊忍不住仰头看去,只见上百只信鸽从西而来,在填上盘旋一晌,各自飞入阵中。
元昊心中惊疑,这是军中传信示jǐng的信鸽,忽然飞来,必定有变。果不其然,卫戍军跑来报告,西北侧四十里处山川口发现大部宋军出现,总数该不下五万。元昊沉吟,难道是王德用和石元孙的兵马突围,绕道过来救援?但心想区区五万兵马,还不在党项话下,当即传令,后军做前军,分派三万兵马出去,分作三道防线,扼守要害拒敌,一俟有变,加紧来报。
命令传出,他怕夜长梦多,又催动大军加紧攻城。
这时攻城正紧,虽然城上依旧箭弩掩护焦用部队,但梁丰在城头看得远,他发现元昊大军竟然有分兵后退之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想来肯定有变。当即奔驰城楼大声呼喊羌贼yù退,大家奋力杀敌啊!
而焦用的人马却渐渐淹没在风雪中,已经看不到了。
此时焦用吼声不断,凡是欺近身边的敌军,被他大刀挥处,无不殒命,威风凛凛。见他如此神勇,两旁党项军尽数闪躲,莫撄其锋。
杀伐声中,焦用却毫不在乎,抽空朝身边一个属下大笑问道:“小三子,咱们今天拼命,你怕不怕?”
“跟着都头杀敌,咱不怕!”他是焦用当都头时的旧部。一直以都头相称,虽然明知今rì凶多吉少,但大阵仗见得惯了,也早没把这条xìng命放在心上。
“好,好汉子,咱们就直冲中军,将他们主帅的脑袋割下来吃酒!”爽朗的笑声中,焦用顺手挥刀,又砍了迎面冲来的一个秃子首级。
“大哥好刀法!”后面有人大笑夸道,又问:“大哥,方才你跟那韩书记说了些甚?如此要紧么?”
“嘿,小心后面!”焦用提醒一句,待那兄弟躲过后面袭击,捅翻了敌人。众人一面纵马疾驰,焦用兀自记得刚才的话题,大声道:“那rì在延州大营,你们可知,韩书记说过什么话来?”
“不知道,都头教我!”他们不在现场,没人传过这等丢人的事。
“那rì我犯了军令,范相公要斩我,狄都头和刘指挥替我求情,说焦用大好男儿。请饶一命。韩书记却道:东华门外状元唱名及第者才是大好男儿。焦用算得什么好男儿?”
众人疾驰中。挨得近的,听到了怒不可遏,大声道:“都头,这厮如此辱你,方才就不该救了他xìng命,让他陪着我等前去厮杀!”
“他是文官,咱这大宋江山,须得有人来坐。我只不服气便了。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功名,怎地就比他们几篇文章差了半分?弟兄们,今rì哥哥我放他回去,就是要他传话,看我老焦还有咱们这些兄弟,到底算不算大宋的好男儿。你们说,算不算?”
“算!”众儿郎齐声吼道。
“那好,咱们杀!”焦用提马挥刀,大叫着朝前冲去。
只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的神勇都无法挽救被消灭的命运。两营人马越来越少,初初还有七八百人。带冲到后路边上,连三四百都不到了。时间越久,消灭的速度越快。他们无论如何努力厮杀,一人杀退,便有四五人重新围上,没一个士兵手里的大刀越来越沉,挥动越来越慢。有些将士连枪都握不紧了,筋疲力尽之后,只有眼睁睁看着像鬼一样的羌贼明晃晃的弯刀迎面劈来,无力躲避。
韩琦在城头包扎完毕,趴在城垛尽力远眺,却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想象着焦用领着一队将士,将要成片成片地倒在阵前,禁不住热泪盈眶。
梁丰看到这一幕,既心酸,又无可奈何。虽然韩琦屡屡对他表现出忌惮和敌意,但他从未想过记恨韩琦,反倒心中一直把他当作自己一个不懂事的小兄弟般对待。今天把他就上城头,却看到他一反常态,知道必定是为了焦用的事,今天一战,也许就人鬼殊途,也不禁含泪。却硬生生忍住不去相问,免他更加难过。
rì已过午,天sè转暗,天上彤云越来越厚,起先纷纷扬扬撒下的雪花逐渐变大,成了雪片似的飞扬下来。再过一会儿,远处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幕遮住,只在大雪纷飞中,隐隐看到无数的身影不住滚动,时而一股红sè烟雾喷出,必定有是一个生命在这世间消失。
焦用慢慢觉得力气不够了,手里的刀越来越沉,他从没指望今天能活着离开,在他心里,觉得今rì若能命丧于此,正是自己的心愿。努力睁大眼睛,寻找中军大纛。他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塞门关外,自己的好兄弟狄青单人匹马挥动双锏朝敌营冲去,翻手之间,取了主帅的xìng命,立下赫赫大功。
那一天,自己也手提大刀紧紧跟在后面,亲眼见到那壮阔的一幕。
“今rì终于有此机会,和狄兄弟一般,博个万世功名,方不负了我一生心愿!”
他心念到处,忽然振奋jīng神,大喊一声,顺手扯过身边一位弟兄手里的铁枪,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率先调头,不再延边厮杀,而是折向敌军zhōng yāng杀去。身后众兄弟知道决战到了,嘶声大喊:“哥哥,等等兄弟们!”跟着冲进敌阵。
焦用左手铁枪,右手大刀,红着双眼冒雪前冲,一股气势如天神一般,左刺右砍,霎时竟有不下十余人命丧于手。
他身后的众兄弟跟着大力冲锋,数百人在万马军中迎头死战,更显得气势如虹,不下于千军万马。
正看到焦用身陷敌阵万分危急之时,忽然发现敌军阵脚居然全部向后移动,同时鸣金之声传来。不由一愣,再回头时,只见城头党项兵听到号令,已不再攻城,纷纷向城下撤离。
焦用又是惊讶,又是怀疑,大雪弥漫,完全看不出远处动向如何,只看到眼前的大军如cháo水般退去。他不及多想,大喜之下猛催战马一路狂奔。
“快了,快了!”焦用已经看见元昊的仪仗影子,面前的敌人虽然阻挡,却敌不过如此神威。后面弟兄已经追上跟着冲杀,在这退却的大cháo中,竟然形成一个小小的浪花,顺流奔去。
元昊仪仗此时正缓缓掉头后撤,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元昊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宋军策马狂追而来,到底是何时冲进阵营却没人知道。他用兵如神,此时看着如同从天而降的敌人,竟也呆住。
两旁卫戍军急忙下马,横刀摆成一排直线,将元昊挡在身后。
元昊自知安全,心中大奇,下令道:“活捉贼首!”
然而话已不及,焦用等人冲到元昊二三十步处,心中狂跳,忽然一个马失前蹄,翻滚下来。原来自己的坐骑被敌人挥刀砍中。
他就地一个翻滚爬起,兀自不停,迈步猛冲,面前围上敌人,手持刀枪朝他重来。焦用大喊一声,一手挡住刀枪,一手挥刀横扫,又前行几步,忽然背后噗嗞一下,肩上中了一枪。焦用足不停步反而向前猛扑,又冲得几步,迎面又是一杆枪头戳中自己小腹。一阵剧痛使他弯下腰去,伸手拨开枪头,朝对方狠劈一刀,对手应声而倒。
噗噗噗噗数声响处,元昊的卫戍对一排箭羽齐齐shè进焦用身上,他前冲力大,竟未到底,而是蹬蹬后腿两步随即站稳,内脏已经出血涌到口中。只有几步之遥了,焦用拼着一股信念,又前冲了几步,第二排弓箭shè出,全身如同刺猬一般。
后面兄弟看了,肝胆yù裂,大哭冲上,要救都头,却已被党项兵隔离开去,一阵没有悬念的屠杀。
焦用身边方圆十丈空无一人,所有党项军都围在他身旁,拔刀相向,仿佛这个浑身是箭的血人还能反抗一般。
焦用满脸遗憾看着元昊大纛,仰后倒下。(未完待续。)
391、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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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困数rì,党项大军奇迹般地如cháo水退却,城楼上诸人看得目瞪口呆,一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搞得事,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玉田,敌人退了,要不要领兵出去追杀一番?”刘平连着几天被憋出火来,恨不得也冲出去尝尝欺负人的滋味。还是范雍稳重,忙道:“不可,谨防有诈!”。 。
梁丰综合了两位的意见,派出一个百人小队从北门出去,远远跟在敌军后面,一是去看个端的,二是接应焦用带领的援军。三人一直说话,浑忘了还有韩琦坐在后面的死人堆里。梁丰想到他,赶紧回头寻找,只见他面sè煞白。沉默不语。心道他腿上中了两箭。想必疼痛得厉害。也不打扰。
喧闹了几天几夜的延州城终于安静下来,此时才发现,城上一片呻吟哭泣之声,硝烟弥漫,夹着雪花,处处断壁颓垣,破败不堪。敌军退去,渐渐有人放声大哭起来。这悲凉的情绪感染了全城,将士们痛哭着战友,父母痛哭着儿子,小孩子痛哭着爹娘。
梁丰浑身一阵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一跤坐到冰凉的地上。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过来把他扶住,梁丰倚靠着回头看去,雪里梅一双妙目正含情看着自己。她的脸上也被烟火熏得又黑又花,却自始自终镇定自若,没半分扰了梁丰心神。
这时二人相对一笑。依偎着仰头面对漫天大雪,毫无寒意。
过了一会儿。只听下面马蹄得得,正是刚才派出去的百人队回来,大声叫门。吱吱嘎嘎中,延州终于放下禁闭了六天的大门,将人马放进成来。带队的小校上楼来禀告:“报相公、副使,敌军尽去,原因不明,小的们前去接应刚才援军,只有三四十人生还,俱都接来啦!”
“啊”地一声,梁丰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叫。赶忙回过头去,韩琦正强撑着身子颤抖站起,双目惊恐地问道:“焦都头呢?”那小校黯然道:“我们也问了,也找了,没寻到焦都头的遗体。”
韩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