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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窃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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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听见墨竹重提此事,他的神思忍不住又回到那只曾蜷在他身边睡了一夜的小狐狸身上。
  “什么叫先立业后成家?!”方夫人圆睁双瞳,“功名未成不成家?拓儒,敢情你是想让芸娘再等你三年?!老爷子,”说不过儿子,方夫人转过身向坐在太师椅里的方敬基求援,“你倒是开口呀!儿子不急,咱们可还等着抱孙子,世道乱,不赶紧成个家,到时候连妻子都被冲散了。”
  方敬基啖口热茶,睇着独子不语,这孩子向来极有自个儿的主意,他想听听。
  “就因身在乱世,”方拓儒漫不经心,“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又何苦累得人家成寡母孤子!”
  “老爷子,你瞧瞧,你儿子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方夫人气极攻心,“咱们方家到你一脉单传,你硬要诅咒自己不打紧,可别累咱们二老死后让泉下的列祖列宗怪罪。”
  “拓儒,”方敬基开了嗓,“旁的不提,沈家小姐打小与你订亲,这么多年来,人家不明提,咱们心底也有数,你今年二十二,算算芸娘也十九,早过及笄之龄,一般人家的姑娘这岁数别说妻子,连人家的娘都当了,你口口声声乱世不误人,可早已误了人家姑娘的婚期,再说,芸娘与你自小指婚的事情,在她们文杞村、咱们武阳村里谁不知晓,可没哪家媒婆胆敢再上她沈家的门另议别家男子,你一延再延,才是害了人。”
  “是呀!再说,”有人帮腔,方夫人更大声了点,“在咱们青田县里,芸娘是首屈一指的美女,撇开貌美不提,听说性格更是贤淑多才,品性端良,不可多得,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你这镇日埋首书堆里的蠹书虫不知宝。”
  方拓儒淡笑,对于母亲称他为蠹书虫不很在意,当条蠹虫也不错,少些人间烦事,反正书中自有颜如玉。
  对于沈芸娘,他几乎快要没有印象了,拓儒祖父与沈家上代是官场挚交,原意在方敬基这代就要结亲了,怎知两家生的都是儿子,只得作罢,及后,方敬基生了个乡中才于方拓儒,沈家则有个沈芸娘,两边老人家热呼呼地,就在方拓儒七岁,沈芸娘四岁时,订下了这门娃娃亲。
  最后一次见着芸娘是在她十二岁时,果如传言,她生得粉雕玉琢,只是害臊胆怯得紧,对她的那一眼印象,方拓儒还是隔着她母亲身后赞神了半天才见着的。
  这样的姑娘不该生在乱世,该是被人呵护养在侯门深苑里的,方拓儒自信没有封侯进爵的本事,始终不想误了人家姑娘。
  “既然爹娘心意已定,”对于父亲的话,方拓儒向来不敢违背,“拓儒不再有异议。”
  方夫人闻言大喜,喜孜孜地唤来年届七十的方管事,方笃信是方敬春父亲时的书僮,连姓氏都跟了方家,方敬基父亲逝后,他在家中地位已形同方家人一般,这会儿只见老管事与方夫人热切商议着,该上哪儿觅媒婆选黄道吉日到沈家正式下聘议婚,方家曾是官宦人家,这会儿虽离了官场,家道不如从前,但还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家,沈家也是个大户,双方都不能违了礼数。
  对于娘亲叨叨絮絮的言语,方拓儒并不是很用心聆听,反正大小事自有人打点妥当,他只需认命当个新郎倌便可了事,游移的心思却在听到娘提起隔邻新搬来的人家时,总算收回了神。
  “要是拓儒肯早些儿允了婚事就好,那我就会及早购下隔壁那间屋,再不久,媳妇儿、孙子们陆续加入,若能打通两处,宅子里就甭担心不够敞阔,只可惜,”方夫人惋叹,“真没想到这屋子竟然还有人要,前几日刚易了主。”
  “你指隔邻那座老屋?”方敬基摇摇头,“算了吧!你总说那屋子林木荫顶,见不着天日,阴森诡异得紧,空了十几年没人理会,这会儿有了主,你却又舍不得。”
  “那屋子本就阴森!”方夫人理直气壮,“咱们是儒儿九步时在这儿落的户,迁入时不知情,及后听街坊说起,才知道难怪咱们这座大宅子买得贱价,就因为旁边紧邻个闹了鬼祟的屋宇。”
  “听说那屋子里原住有富商一家子人,男主人性好渔色,三妻四妾不提,兼之惯在勾栏院里勾搭胡混,一回,富商看上了个刚入府年方十五的俏丫鬟,霸王硬要上弓,那丫鬟却是个规矩人家的姑娘,抵死不从,跳到水井里损了命,富商人面广,这等小事官府也就不予查究,只是,不久后,富商发妻,一家主母,竟被人发现夜里死在井边,这丫鬟才被传成了个勾魂鬼,口耳相传,屋子里整日鬼影幢幢,富商一家子吓得赶紧搬走,这之后,屋子再也无人敢住。”
  方夫人叹口气,继续说:“这回若非为了儒儿,我才不会去打这屋子的主意,退一步想,事隔多年,咱们若能将那屋子重新整治,砍掉蔽天林木,重建屋宇,倒也不坏,加上咱们方家行事向来磊落,不惧什么鬼祟,否则,你看,咱们在这儿一住十五载,不都好好儿的吗?所以呢,”方夫人下了结论,“坐得直、行得正,妖物能如何?”
  “娘,”始终沉默的方拓儒开了口,“您知道隔邻搬来什么人家吗?”
  方夫人尚未同话,一旁的方管家倒搭了腔。
  “少爷!这种琐事您问夫人,还不如问咱们这些下人来得清楚,”顶着一头白苍苍的发丝,方笃信佝偻着身躯浅笑盈盈。
  “那户人家是上个月十八搬来的,何以老头子记的如此清楚?只因那日正是瑶池王母圣诞,我陪夫人上香归来,隔邻大门敞开,进了两顶轿子,一炷香时间后,隔邻大屋原屋主童老头儿掩上门正待离去,我便趋前探听,童老头喜孜孜地,这屋子搁了十七、八年乏人问津,是当年闹过事的富商当成还赌债押给童老头儿的,童家晚辈却没人敢住。卖也卖不出去,这会儿见有人要,自是开心。
  “倒不知买主是何来历?”这会儿倒换成方夫人好奇了。
  “童老头说是对姓古的祖孙女,那古老夫人该是有病在身,童老头隔着轿帘只听见个老妇人不断咳嗽的声音,连面都不曾见着,从头到尾都是古家小姐与他洽谈的,那小姐也不过刚及笄的年纪吧!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行事倒是利落妥切,二话不多说,依着童老头开的价钱便了了账,童老头见两阻孙身边无人侍应,亦无家丁使唤,不免有些忧心,这屋于荒芜了十几载岁月,蔓草丛生,蛛网纠结,可不是个老婆子和小姑娘可以弄干净的。”
  “这顾虑倒是,”方夫人帮起祖孙俩心急,“先别提弄干净环境的事儿,光是那些真正‘不干净’的东西,这童老头卖屋前是否曾与她们说清楚了?”
  “这事儿我也问过,”方管事回复,“童老头儿是个老实人,他说打一开始便跟古小姐提了,那小姑娘倒是气定神闲,回了句,‘干净与否自在人心底,这事儿我和姥姥倒是不惧的。’童老头哑口无言也就不再提了,至于仆役方面,古小姐说她自会盘算,请老人家宽心。”
  “听起来,”方夫人心生佩服,“这古家小姐倒是个能干的姑娘,只不知生得什么模样,远亲不如近邻,方管事,过两天你找个机会过去打声招呼,毕竟那一老一少都是弱女子,若有需要的地方,别吝啬了。
  “夫人吩咐,”方管事揖身,“小的心里有数。”
  “不提隔邻的事儿了,”方夫人总算转回找儿子来的问题,“方管事,咱们还是来谈谈到沈家提亲的事儿吧!”
  花厅里谈得兴高采烈,方拓儒自侧门悄悄踱出,点完头,这桩亲事已然没有他的事儿了。
  由花厅转回书斋,书斋窗前,正是与隔壁相隔之墙垣,这两天没再听见那个甜软软的噪音,他竟有些思念起那个声音。
  是那古小姐的声音吗?
  还是,那是古家请来帮佣的丫鬟的声音?
  方拓儒不曾与沈芸娘说过话,不知道他未来妻子是否也有这样软软而诱人的嗓音?。
  发觉自己竟然对着一堵墙起了半天玄思,方拓儒哑然失笑,回过身,他正想举步人房,不期然,白天而降,一抹红咚地一声击中他头颅。
  他倾身从地上拾起祸首,是一只桃红色的鞠球,外裹皮革,中实以毛,打着人并无痛意,只是猛然间吓了一跳,捏着球,方拓儒左顾右盼,却见不着跑球的主人——那罪魁!
  “这儿呢!书呆!”
  猛听着这嗓音,方拓儒心跳加速,是那哼着词曲儿的主人!
  他好奇了许久的女子!
  落日偏西,大半个日头刺剌地挂在西边山头,方向正是书斋外的墙头处,也正是女子出声所在,余晖将尽,亮度却刺着人眼,举手半遮眼帘,方拓儒才得以看清楚墙七事物。
  就算看得清,他依旧没能看清她的模样,除了双骨碌碌满是
  慧黠的星眸外,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不知何以,初次会面,那双眼睛给了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墙垣很高,方拓儒已经算是相当高硕的身材了,那墙垣却几乎是多叠了半个他的高度,方夫人向来“不干净”的东西远远避之,搬来不久,知道隔壁曾闹过鬼祟,是以特意请了工匠砌高两家间隔的墙垣,是以这会儿那姑娘捉着墙垛往这边瞧的神情,该是下头叠了东西踮高脚尖才构得上的,是以,他只看得见她的眼睛。
  “叫谁书呆?!”好个蛮丫头,砸了人不先道歉,竟还骂人?
  “叫你呢!”虽见不着表情,这会儿那丫头语气里可满是得意的笑声,“院落里不就你我两人,我出的声,唤的人自然是你,真是呆得可以,还想抵赖?”女子轻哼了声,“叫你书呆已算客气,你娘唤你‘蠹书虫’,古人韩愈曾说‘岂殊蠢书虫,生死文字间。’,那才真叫难听。”
  闻言,方拓儒反而笑了,“姑娘倒厉害,隔道墙,连我娘骂人的话都听得见。”
  “哼!是你的事儿我才会费神,若换成了别人,求我也懒得理厂
  这句话说得小声,方拓儒听不清楚,忍不住扬高声调,“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耳听扰心,目视扰魂,少听少视,意念竟成!”那姑娘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隐含掸理,更勾起了方拓儒的好奇,只听得女子笑着接续下去,“听不见说什么不打紧。把球还来就成了。”
  “还球不难,可……”方拓儒踱近墙,极目翘首,“我想先看看姑娘的模样!”
  “看我?!”女子巧笑,“有啥可瞧,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皮相乃身外之物,重要吗?”
  “原不打紧,”方拓儒执念着,“可我着实好奇那个会吟唱着:‘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原来……”女子咯咯娇笑,“原来厉害的人不只我一个,隔道墙,竟有条蠹书虫不乖乖读书,偷听我哼曲儿。”
  “原来真是你!”方拓儒笑了,心头突然踏实,想起方管事在院落另一头有座专供修剪高处枝头的长梯,他向女子扔了句,“等我!”随即奔离。
  待方拓儒气喘吁吁抱着长梯回到墙下,却已不见方才攀在墙头的星眸,犹不死心,他借着倚墙长梯登上墙垣,晚风拂逆而起,墙垣上视野极阔,将隔邻那林木蔽顶、荒草蔓芜的景致看得清楚,穷目所及,却没有,没有他想见到的人儿。
  隔邻墙角处堆着几个叠垒高起的大酒坛,显见方才是那姑娘用来攀在墙上头垫脚用的,可这会儿,伊人已杳,方拓儒怀里揣着掬球,怅然若失。
  “书呆秀才爬上墙,不怕惹人看笑话吗?”
  乍然听见那调笑的嗓音,方拓儒身子一震,险些由墙头跌下,声音是从他背后,也就是自个儿家中的院落里传来的。
  他猛一回头,墙下不远处,一个头梳双髻,春柳似的浏海下,秋波流慧翦水双瞳笑意盈盈,身着雪白柔衫的及笄少女俏生生地翘首凝睇着他。
  少女并非令人惊心动魄的绝艳,也不是芸娘那种精雕细致的秀丽,却有股动人至极的神韵,清灵灵地,揪着人心不放。
  “你……”方拓儒有些傻了,“你怎会在这边?”
  “不是你说想看我的吗?”少女笑了,软甜甜的诱人嗓音。“如您所愿!”少女俏生生一个福身为礼,灿亮瞳眸睇着方拓儒笑。“小女子古灵儿见过方公子!”
  第二章
  那日黄昏里,方拓儒陪着古灵儿玩了几局掬球,还坐在墙垣上陪她眺远,直到星斗灿了头顶,直到屋里掌了灯,直到他知道待会儿会有人来唤他用膳而不得不停上。
  “若有空,”他盯着她就着墙边大酒坛跃下墙那头的身影。心头漾起异样的不舍,“随时欢迎你造访!”
  她粲笑向他挥挥手,没答话,转身踱入荒烟蔓草里。
  虽未承诺他,但自那日起,方拓儒书斋里便三不五时会出现古灵儿娇俏身影。
  初时,方拓儒担心她的安全,灵儿笑笑不在意,说她有几个走江湖的朋友,学了点儿三脚猫的把式,比起他这书蠹,还不知有多少本事!
  是以墙边那只长梯日夜总是杵在那里,不知情的仆役更动过,却让方拓儒不动声色搁回去。
  灵儿通常会在亥时或子时左右到来,那时的他读了一夜书,神志有些昏顿,但一听到窗棂上传来轻敲三声,立即精神大振。
  那是他与她互通的暗语,听到窗响,他会雀跃地奔去开门。门外,果然是笑意盈盈的佳人。
  灵儿喜欢夜晚,她说安安静静,黑黑黝黝地,风又凉,心也静,此外,这时候,姥姥多半已睡下。
  “你会怕你家姥姥吗?”方拓儒曾如此问过灵儿,如果是为了和他见面说话,害她被家人责骂,他会自责。
  “我谁都不怕,唯独……”说这话时她转头睇他一眼,正正经经的,“唯独怕你。”
  “怕我?”方拓儒惊讶万分指向自己,“为什么?”他露出不解,“我凶吗?”
  “不凶、不恶,还呆气得紧!”灵儿笑得淘气,敛起方才难得的正经,“什么都不为,只因为我欠了你的!”
  这样的话,方拓儒只当她是句玩笑。
  来过几次后,灵儿来都会带书要他研读。
  “孙子兵法?!”方拓儒将书放在桌上摇摇头,虽不忍拂她好意却不得不宣言,“灵儿,我对这类兵事的书籍没兴趣。”
  “没兴趣也得读!”她可不由他,“乱世里,读这东西好过你的儒家经典,那玩意儿虽也重要,却只能用在太平世里治国兴邦,至于兵书,统兵黩武是乱世里必备的招式,相信我,不久后你或许就用得上。”
  见方拓儒仍有迟疑,灵儿说了话。
  “读不读随便你!”嘴中虽嚷着随便,灵儿却将书全塞人他怀里,“不读也成,”她虽是笑着说的,眼神却坚定,“只是,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方拓儒闻言不再多语,熠熠烛火下,开始览书。
  读着读着竟也读出些许兴味,之后,灵儿还拿了套“武穆遗著”等典籍,更拓展了他在兵学上的知识。
  偶尔,灵儿会带些丹药、炖品给他。
  “给你,书呆!”灵儿笑着不多解释,“补脑。”
  对她,他有全然信任,她给什么他便吃什么,从不多问,心底却有数,她带来的都是好东西,一入喉,清甘回甜,脾顺脏清,脑子里瞬间清明。
  他曾开口让她别再塞些价值不菲的东西给他,她却不搭理。
  她似乎以照顾他,以满足他的需求为乐,且乐此不疲。
  有时候,方拓儒几乎想不起在从前,没有灵儿造访的夜里,他是怎生过的?
  那天,下了一日豪雨,晚膳食毕,方拓儒惯例踱回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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