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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罹患绝症”的谎言虽然荒唐得可以,却不失为一个“善意的谎言”,俊良不断地安慰自己惶惶不安的心。
然而,研玺却压根儿没怀疑。他相信俊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清楚俊良的个性,他不是那种玩世不恭、信口胡诌的人。半晌,研玺才放下撑在额上的手,眉宇紧紧锁着愁,一层阴影扩散到脸上,他声音低沉,仿佛有多么艰辛。“俊良,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佳卉?”
俊良没点头,也没摇头,似乎默认了研玺的试探和猜测。
研玺重重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脑中有着滔天风浪,他是一艘失去动力的小船,无力抵抗地陷进狂风暴雨、暗潮汹涌中,就连俊良向他告别,他都毫无意识,恍惚中已与世界切断了联系。
他看见,海上还飘着两艘小船,同他一般在暴风雨中飘摇欲坠,一艘站着天芷,一艘站着佳卉。
天哪!她们一个青春健康,一个虚弱无助,他该救谁?
他好想、好想有个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里,佳卉仍如往常一般,在研玺身边缠着、绕着,活力充沛得像只小兔子。
这一切一切,看在研玺眼里,他比谁都苦!为了怕佳卉承受不了,他处处小心不让佳卉发现自己的病情,他得强颜欢笑,面对这株即将早调的花蕊。为了逗佳卉开心,他更一改平日对她的严格态度,勉强自己营造出事事如意的假象,佯装已经接纳她的爱——完完全全地!
于是,研玺开始刻意回避天芷。他确信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再多听她一句,她的一颦一笑,又会搅得他摇摆不定,无法痛下决心爱佳卉,不!该说是“演戏爱佳卉”来得妥当些。
多少个夜里,他在PUB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从前不会做的事。但是,唯有借着嘈杂的舞曲和台上摇滚歌手的嘶吼声,才能暂时麻痹他整日的虚伪和矫饰,让他回复真正的夏研玺,然后尽情放肆地大哭一场。
他好苦,真的苦!
但是,他的苦,无处诉,他不能向俊良、佳卉倾吐,更没有勇气对天芷开口,告诉她这所有的一切。
今晚,研玺又重复着麻痹自我的夜生活,然后,因为不胜酒力而瘫醉在吧台上。
Mark——啤酒罐上印刻着的大红字,火辣辣的。
好些个夜里,在扰攘喧闹中,研玺就这样放纵自己,恣意让酒精滑进干涩的喉中,想取代占满了整个躯体的愁绪。无奈,借酒浇愁愁更愁,酒精的作用褪去后。愧疚、绝望、悲凄、罪恶感,又再度涌了回来。
于是,他被迫一杯一杯地灌,一夜一夜地醉。
或许是好胜心强的天芷,正为了倒数计时的画展忙碌奔波,抑或是研玺的演技自然,天芷全然不觉他的异样和别扭。
总之,身处在这样荒唐却由不得自己的日子里,研玺像是戴了一层面具,演一个不是夏研玺的自己。
然后,他逼着自己做好准备,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听天由命地……。
第十章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天芷到日本已经一年了。
寒冬将至,天地间飘摇着皑皑白雪,溶了,又覆上新的。日本的冬天,委实比台湾冷得多。不只对气候不习惯,天芷对异地的生活也未完全进入状况。这阵子,她总是不知不觉、毫无因由落下泪来。即使只是伫立在敞开的窗前,当着轻风微雨,也能惹得她无助地松开一层层的伪装,莫名地潸然泪下。或许,不该说莫名,她是用泪在悼念那段逝去却铭心的爱情。
这些时日,她总像独行侠一样,活在自己设下的圈圈里,无法敞开心胸,接纳另一份感情。心中那份隐藏的情愫,越过广瀚的太平洋,牵系着想念的心。她曾以为遗忘没有那么难,然而,她错了!她恨自己痴、自己傻,还有无可救药的偏执、放不开,也走不出他给的爱情。
每当见到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天芷便想起张九龄的诗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她无奈,她还是爱他!
令她牵肠挂肚的,除了那个她日夜系念却不愿承认的男人,还有晓君。不知她怎么样了?瘦了?胖了?过得好不好?
去年的伤心事历历在目,天芷像是破碎了自己再重新来过,流着泪虐待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几乎要放弃生命的心痛心伤中走出。是一股对绘画的狂热和依恋,支撑着她坚强独立地走下去。前阵子一场颇受好评的画展刚风光落幕,天芷在画作中展现的丰采,被誉为不着痕迹地融合了国画的渲染墨色、苍劲笔触及西画的活泼色调、流畅线条,赢得鉴赏家一致的喝彩。她凭着一己之力,也算闯出了一片天,证明了创作的存在价值。
然而,感情呢?苦尽甘来的一天,是遥遥无期抑或转眼将至?天芷全然没把握。在这个令人雀跃的时刻,竟无人能与她分享,着实是件可悲又讽刺的事。她好想好想相隔千里之远的晓君。犹记得“黄金印象展”在植物园发烧时,她拉着晓君相伴前往的情景。兴味盎然的她,当然是无法自拔地陶醉在艺术的飨宴中徘徊流连不去,而自称对绘画没兴趣、没研究的晓君,竟能耐着性子陪她从开场待到会场关门,没有半点抱怨和不耐烦,让她深深感动了许久。
其实,晓君不就是这样,始终如一在她身旁默默付出着、守护着,给她温暖、给她力量。而她,却被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击倒,懦弱地抛开一切——包括善良的晓君。然后挥挥衣袖,只身悄然远去。
原以为这样真的可以丢开过去的包袱,找到新生;然而,事与愿违地,人毕竟是情感的动物啊!逃避所能解决的问题仅止于表面,心中的结,却是永远都在。
怔怔望著名古屋街头渐渐隐去的城市霓虹,天芷的心上,紧紧缠着晓君的身影,还有一个他——一个她不愿想起却又无法忘记的人。
傍晚,天芷到shopping Mall随意买了些日用品和泡面回来,三、两步便可见小朋友在路边堆着雪人玩,有的雪人昂然立着,有的则是歪歪斜斜一副滑稽的神态。雪,为酷寒冷冽的冬天带来一股生气,为大地换上素净的妆颜,清新幽雅。
天芷哈着热气冲上楼,躲开不舒服的冷空气。打开电视机听听新闻,顺便泡杯咖啡祛祛寒,让因为赶路而酸疼的双腿舒缓休息一下。
不知在何时,天芷已习惯喝咖啡不加糖。或许想去试着体会“苦尽甘来”的个中滋味吧?每当搅动着幽暗深沉的纯咖啡,制造出急速流转的棕色漩涡,她就幽忽忽地沉进了错综复杂、紧密交织的水网中,化身为杯中的小分子,在急流中载浮载沉、呼喊挣扎。
不是不再苦、不再痛了,只是一切都成了可以承受的折磨。
啜了口温热滑进喉咙,突然间,NHK的新闻主播迸出一个熟悉的地名,虽然腔调既像英文又像日文,她仍可清楚分辨地说的是“台北”两个字。凝神在电视上,字幕上打出马英九胜选的消息,她急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想把握住故乡的每一个画面。
其实,对于政治,天芷压根儿不感兴趣。曾听有人说:政治是一种艺术。她却丝毫不以为然。她总觉得政治就是政治,跟艺术扯得上什么关系?
然而,此时的她,也和电视上胜选人的支持者一般兴奋雀跃、慷慨激昂!
旗海飘扬的台北城,勾起她的回忆。
台北的景致依旧,台北的人儿可好?
雪花飘过窗棂,教人点点发愁。蓦然,耳畔依稀想起热切的问候:小芷,你好吗?
天芷惭愧地低下头。或许,是该给晓君一些消息了。
全球持续的经济不景气,台湾也难逃一劫。百货公司周年庆的人潮已不复见。晓君倒很喜欢这样的瞎拼环境,不用人挤人、人推人,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抢夺战发生。
听说今年冬天会很冷,买了几件羊毛线衫和棉质长裤后,晓君本想再挑一件大衣,无奈双腿已支撑不下去,催促她快些回家,泡个热水澡。
打开信箱,拎着报纸上楼,走没几步,两三张广告宣传单从报纸间掉了下来,还夹带着一封信。她暗骂着这些制造垃圾宣传单的人,一边重重喘了一口气,放下大包小包的纸袋,只捡起混在里头的那封信。
咦?!发信地是NAGPUA?晓君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个朋友往在日本,难道是……?
拆信的心情,好复杂。
嗯,雪白的信纸,符合天芷干净利落的style。
晓君:
是我。你好吗?
好想你,虽然知道不该干扰你平静的生活。
日子过得好快,一年的时间,我在日本大致上已经适应了。但心中还是挂念你,总希望善良的你,能过得比我好。我的生活,都上了轨道,只差感情没个着落。哈!这也不奇怪,感情本来就不是我拿手的,也不是我玩得起的。不过,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呀!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懂了很多。现在的我,不再那么年轻气盛、冲动鲁莽了,我想,这该是好事吧!
半年前,我在日本的首展才结束,总算让我混出一点名堂来了,好几家杂志还安排访问呢。谢天谢地,以前在学校有认真地修日文,否则这下子可就糗大了。
千言万语,一时诉不尽,只想让你明白,你是我最想分享喜悦的人。
I miss you……
小芷
晓君握着信,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着,呆立了许久,才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奔进房,提笔挥洒了一封短笺:
小芷:
老实说,自你走后,我一点都不好。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拨通电话过来吧。我没搬家,不过必须提醒你,记得电话号码前要加“2”。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 晓君
发出最后通牒的几天后,晓君终于盼到这个教她又气又爱的声音。
“喂,请问……晓君在吗?”将近一年没说中文,天芷浑身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的腔调怎么听怎么怪。
“小芷?”晓君喊了一声,欣喜若狂地。随即又不想这么快就给天芷台阶下,毕竟为她担了一年的心,岂是这样一通电话就能一笔勾销的?于是,她压抑住兴奋之情,逼着自己拉下脸来,放低声音,刻意加进淡漠的成分,讽刺地问:“怎么,良心发现啦?”
“晓君,我……对不起……你还在生我的气?”
“气?哼,当然气!永远永远都气!”
“别这样嘛,你也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呀!这阵子,你过得还好吧?”天芷怯怯懦懦地说道。“知道?我才不知道咧。而且,不只我过得不好,总经理过得更不好。”晓君顿了顿,改了口:“其实,现在我也不该称他总经理了,他跟我已经没啥关系了。”
“什么意思?我不懂。”天芷的声音因为莫名的忧心而急促起来。
“你当然不懂,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平空消失了一样,怎会关心我们的死活。”
“晓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嘛,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鲁莽,可你要骂待会骂,就别再卖关子了好吗?”天芷切切地恳求着。
晓君感受到天芷情绪的起伏和不安,不忍再一味地责备她,于是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绪,娓娓说道:“先谈夏总吧,你绝对无法想象在你离开后,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本来意气风发的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往日丰采,就像没了魂魄一般,变得深沉、默然,有时暴躁易怒、有时不苟言笑。几次我陪他上PUB喝酒解闷,他总在几杯黄汤下肚后、神志不清地拉着我‘天芷,天芷’地喊。不瞒你,每当见他这副落寞模样,我真完对你既羡又恨的!羡慕你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一个好男人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爱;恨的是你这个大傻瓜、大笨蛋,竟将他的深情弃如敝屣,狠心掉头而去。我不懂,你这么做真的能够安心吗?”
“我……。”天芷虽然极力克制着哽咽,却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晓君润了润嘴唇,继续为自己抱不平:“怪就怪我太爱管闲事,在倾听夏总几次的真心话之后,厄运就找上门来了。那个可怕的虎姑婆,心如蛇蝎,她怎会放过我?怕我抢了她的爱人,视我为眼中钉,处处扯我后腿、找我麻烦、跟我作对,我实在忍无可忍,只好下定决心辞职。”
“辞职?!你是说,你离开天玺了?”
“这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工作环境呀!可是那个姓吴的泼辣女并没有因为逼走你而罢休。你走了,我就成了她的假想敌,她总像幽灵一样盯着我,有意无意地暗示我别动她男人的脑筋……。”晓君轻蔑地哼了一声。“那种货色,就算夏总真的对你死了心,她也不会有机会的。”
“Happy……。”天芷觉得这个称呼变得生涩,却故作轻松地试探:“他对我……死心了吧?”“要是真死心了倒好,不用老对你朝思暮想的,搞得自己不成人样!还Happy咧,我都不记得他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晓君悻悻然地说。
“是这样吗?我看不见得吧。他身边那个女人,难道不能给他快乐?”
“女人?你指的是姓吴的吗?喔,拜托好不好,你以为夏总品味这么低呀?人家可是宁缺勿滥的。”
“我不这么认为。其实,吴小姐比我强太多了。家世好,人又长得漂亮,他们在一起,才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见鬼!”晓君轻咒一声。“呸!那种女人,哼,我都比她强!”
天芷没吭声,她一直都了解晓君对研玺的心。
“唉!说真的,你实在害惨了总经理。因为你的下落不明让他心焦如焚,即使到现在还是一样,他哪里提得起劲去谈感情?别说吴佳卉了,就连公司新来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女秘书都无法令他动心。”
“新来的?来接替你位置?”
“没错!听会计小江说,那女人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公司当成伸展台似的。更令人看不顺眼的,是她对夏总的态度。据说嗲得吓人。真不晓得日子一久,总经理能不能把持得住呢。”晓君刻意使出激将法。“不过,能够有段新恋情来慰借苦闷,或许对他好一点吧。”
天芷佯装不在意她的话,沉沉地问道:“晓君,你怎能离开天玺?你是他的左右手,不管遭遇什么大风大浪,你都该陪他走下去呀。”
“小芷,你说这话公平吗?你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连你都能狠心抛下他,我干嘛啊!得跟在你后头帮你擦屁股?真是的,有点良心行不行?你不会要我帮忙照顾你的男人一辈子吧?”晓君忿忿地抱怨。
“他不是我的男人。记不清多久之前,他就不属于我了。”天芷咬着下唇,带着浓浊的鼻音回了一句。
“唉,我真受不了你耶。明明爱得死去活来、惊天动地的,却不肯承认!告诉你,感情的路上,没有‘面子’这回事,你以为光靠一把傲骨头和一个死脑筋就可以生存下去?”
“我并没有考虑什么面子问题啊,只是……。”天芷急着想反驳,却又欲语还休。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晓君穷追不舍。
“只是无法原谅他犯下的错。”
“呵,错?!”晓君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有什么错?就算真有错,也是错在太善良,错在太会为人想,还有……错在爱上你。竟然可以说走就走,没一点转圜余地,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解释?我看省了吧,他那时差点都跟人结婚去了,难道还要我傻傻地编织着荒诞的梦想,幻想自己真的幸运到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唉,我早该认清自己只是一只不自量力的丑小鸭。”
“你看,又来了。老是这么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