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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月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啜着热腾腾的人参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了些人参茶后,她确实感觉自己好多了,而且,知道范学尧这样的彪形大汉要护送她回家,也确实让她心里安稳了许多。
李苑明放心不下自己学姐,所以也跟着坐上车,陪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她原本想胡说八道乱让一番,引开大伙的心神,却因为人人心情沉重,扯没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三个人在沉默中抵达石月伦的住处,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她的笑容有点勉强、有点苦闷,“真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们。”
“哪儿的话!”范学尧把车停在路边,跟着下了车。
巷子里虽然有着路灯,但是亮度不是很够,时间又很晚了,怎么说都教人不能放心,况且,他发现在巷子的那头,正有一条黑影朝着他们逼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里,石月伦也发现那条影子了。她本能地倒退了几步,范学尧立即挡到她的前面去保护她。
“别怕,是我!”站定至他俩面前,唐思亚有点疑惑地说:“怎么回事?月伦,我没带狗你就认不出我了吗?嗨!学尧、苑明,你们也在呀!”
“谁……谁叫你背着光!”石月伦因为方才过于紧绷而整个身子无力,心脏也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急速乱跳,“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慢跑?”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说,他是算准了时间才出来的,想试试看能不能“偶然”遇到她。
“今天临时开了个重要会议,所以回家晚了些。怎么两位今天这么有空?还专程送月伦回来?”
“你就住这附近吗?”
李苑明好奇的打量着唐思亚,一个念头迅速地在心底成形——
这个唐思亚和她学姐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正在进行着,她敢用自己全部的家当来打赌。
“我住在这条巷子,跟月伦是邻居。”
唐思亚的回答让李苑明满意极了,“那真是太好了!知道学姐有个朋友住得这么近,我们总算能松口大气了。”
李苑明说得挺高兴的,石月伦在一旁叫她,她也当作没看见,“我跟你说喔!唐思亚,学姐今天收到一封很恶劣的匿名信,信封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两张冥纸。”
“什么!?”唐思亚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种低级的玩笑是哪个混蛋开的?”
天哪!
李苑明这个大嘴巴,为什么不干脆去登报纸算了!?
石月伦在心里暗暗叫苦,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将不相干的外人也给扯进这团混乱里头,这个丫头以为她在干什么呀?
但,她那保护欲过度旺盛的学妹,才不管她怎么想,迳自将今天所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给唐思亚听:“所以啦!发生这种事,我们怎么能放心让学姐一个人回家呢?虽然那封信可能真的只是恶作剧而已,不过……”
“不过我们不能冒险。”唐思亚的表情很严肃又关心地说:“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李苑明用着信任的眼光看着唐思亚,好像将保护石月伦的重责大任,完全托付给他。
“苑明,这事情跟唐思亚不相干的。”石月伦气得直想跺脚,她用最严厉的口气说:“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不要这样劳师动众的,好不好?”
“谁说跟我不相干?月伦的事就是我的事!”唐思亚巴不得将她好好藏起来,深怕她受到伤害。
石月伦呆愣地望着他。
真是的,她差点忘记他那强烈的正义感了!
当他们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已经会路见不平了;成为朋友以后,他当然更不可能对她的事不闻不问。
“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恶作剧,还得观察一阵子。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应该就不会有下文;如果不是的话……”
石月伦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李苑明赶紧握住她的手,但是那两个男人都没有注意到石月伦的反应——他们的心思全都被事情可能的发展给占据了。
“如果不是恶作剧,事情就严重了。”范学尧慢慢地说。
“学尧!”
李苑明急急地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老公有时实在没神经到会气死人,这样的对话怎么可以在石月伦的面前说呢!
“什么?”
范学尧那个傻大个还傻愣愣的意会不过来,反倒是唐思亚先明白了,不动声色地在范学尧的胳臂上捶了一记。
“我说范学尧,你是不是看太多戏剧了,什么事都讲求戏剧效果?小小的一封信,就能让你掰出一整套间谍的故事来,我看你应该改行当编剧才对!”唐思亚一面说,一面拉住范学尧的手,刻意将他远远地拉开。
他靠在范学尧耳边,低声地说:“这种事不要当着月伦的面说,我们多替她留意点就行了。我想,那人如果真的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短期间内可能不会采取行动。你有没有纸跟笔?”
范学尧从胸前口袋拿出记事本和一枝笔。
接过范学尧递来的纸笔,唐思亚将自己家里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都抄了下来后,递回给他。
“如果有进一步的发展,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好吗?”
石月伦看着那两个男人在路灯底下交头接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从来是独立而自信的,然而那封该死的匿名信,使她变成了个柔弱、被动、无能为力的女子,必须仰仗个头比她大、肌肉比她多的男性来保护。
这个想法让她呕极了!
路灯那头的唐思亚跟范学尧,显然已经达成某种的协定,肩并肩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范学尧搂着李苑明的腰说:“月伦,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了,知道吗?不会有事的。”
石月伦无言地点点头,目光送着这对新婚夫妻上了车,掉头驶离了巷子。
“我送你上去。”唐思亚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没想到石月伦的脾气却在突然间爆发开了。
“我说过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而已,拜托你们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好不好?”她怒喊着,“我又不是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婴儿,难道我还不会照顾自己?匿名信我以前又不是没收过,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她惊觉到自己在盛怒中,吐露出从来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震惊地闭紧了嘴唇,转过身子就去开公寓的大门,握着钥匙的手却不自觉地抖颤个不停。
“月伦……”
唐思亚极力地想安抚她,却只是换来她愤怒的一瞥。
“你离我远一点!不要管我可不可以?我受够你们这些大男人了!自大、霸道、自以为是、保护欲过度……”石月伦边说,边走进公寓铁门内,砰一声,她重重将铁门关了起来。
唐思亚怔愣了片刻,慢慢的转过身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她说过以前也收过这种匿名信……
所谓的以前是多久以前?
她收到的又是什么样的匿名信?
那样的经历跟她今天的反应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吗?
唐思亚摇了摇头。这样凭空的猜想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毕竟目前他所知道的资料太有限了。
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会愿意告诉他更多,她将会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一切……等她休息够了以后再说!
石月伦三步并成两步地冲上了楼梯,心脏因为急跑而狂跳着,双手双脚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进了家门,她将自己关进房间,坐在床的一角,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害怕、惊慌、不知所措。
“噢……”她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将自己蜷得更紧了。
真是可耻啊!石月伦,只是一封不入流的信件,居然就将你曾经历过的过往都给带了回来,让你像个跌破膝盖的小女孩似的哭着找妈妈!
亏你自己还自夸是坚强独立的现代女性呢!其实你根本不曾真的将那梦魇给摆脱!
唐思亚他也是一片好意,却当了一次无辜的出气筒!
石月伦苦笑了一下,艰难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
窗外除了附近人家的灯光之外,什么也没有,肚子所发出的咕噜响声提醒她,该吃点东西了,可是,她却没有进食的欲望,连一丁点都没有。
和唐思亚一起大吃消夜、聊天说笑,真的只是昨天晚上的事吗?在那时候,她曾经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开始为自己找寻一点幸福……
然而,那幸福却是如此禁不起考验啊!
一封匿名信,重新勾起她记忆中对爱情的恐惧,以及对自我的否定!
石月伦咬了咬下唇,将手握成拳头,牢牢地抵在玻璃窗上。
等明天吧!她对自己说着。明天,她就会找回自己的勇气,明天,她就会开始重建自己的信心。
她拒绝被这样的恐惧给打败,也拒绝被这样的牢笼所束缚,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只是……如果唐思亚已经被她给吓走了呢?
石月伦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地望着黑暗的远方。
她过了整整一个星期风平浪静的日子。
排戏的过程在平顺中进行着,匿名信不曾再次出现,而唐思亚呢,就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
他终究被她给赶走了!
石月伦自嘲地想着,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悲戚。
她用了个淡淡的苦笑将这苦闷的情绪抖去,告诉自己,生命总是有得有失,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平静而充实……
可惜,这样的平静只不过是短暂的假象,就在那两张冥纸逐渐被遗忘的时候,第二封匿名信悄悄地出现了,就在第一封信出现后的第十一天。
第一个看到那个信封的人是李苑明,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把信丢到垃圾桶里去,但是,考虑过后,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别说石月伦的信件她无权处理,如果这是一封充满恶意的信,那就更不应该瞒着石月伦了,她不希望石月伦置身于虚假的安全之中,而对可能发生的危险没有半点防卫。
范学尧对她的顾虑是百分之一百赞同,两个人在商量后决定,等月伦今晚排戏结束后,再将信交给她。
时间就在排戏中悄然流去,终于,一伙人排完了戏,莫飞跟秀梅相继离去后,范学尧和李苑明很艰难地将信封递给了她。
只瞄了那信封一眼,石月伦的脸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其实,用不着打开信封,她已经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另一封匿名信,而更可怕的是——
那个寄匿名信的人显然不是在恶作剧!
“学姐……”李苑明忧虑地开了口:“如果……如果你觉得看这种信很难过的话,让我来替你拆好吗?”
李苑明的体贴让石月伦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虽然那个笑容只维持了一秒钟。
“苑明,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我还受得了。”
其实,那封信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已经足够让石月伦的脸色,转成死灰——
我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
石月伦紧紧地咬住下唇。
老天爷啊!这场恶梦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吗?
当她四年前离开台湾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去永远地抛在身后了,在回国前夕也曾安慰自己,所有恩怨情仇都已忘却了,想不到……想不到……
突然,一只温柔又厚实的手掌搭上她的肩,另一只手则自她无力的手中取走了那张信纸。
石月伦没有抗拒,她知道她的朋友看了信会问些什么,她也发现自己再也不想隐瞒了。
多年以前,当她初次受到这种信件折磨的时候,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姑息……一个原因是,当时她出国在即,她天真的以为出国以后,事情自然会被淡忘:另一个原因是,在她年轻又困惑的心灵里,多少认为自己或许真的应该为“那桩事情”负点责任,也对那个写信威胁的人,抱持着某种程度的谅解和同情……
此刻,这些原因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很明显的,四年多的岁月不曾使余庆家的怨恨得到丝毫的纡解,甚至可能加强他的怨念,以及报复的决心,但是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次逃走,她也……不想逃走了!
石月伦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意外地望进了唐思亚的眼睛。
“你……”石月伦有一刹那的失神,“你怎么……”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方才那一直放在她肩上的手,原来是属于唐思亚的。
“范学尧打电话给我。”
而当时他正在与客户洽谈一件事关十几亿的大宗生意,接到范学尧的电话,他连考虑都没有,道了歉后,便抛下客户,飞奔离开办公室。
唐思亚回答得很简单,但是,对石月伦那颗慌乱的心来说,却奇迹似的有着安抚作用。
冲动之余,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对不起!”她眼眶泛着泪水,轻轻地说:“也……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
唐思亚放在她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然后又温柔地放开。
他温暖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了半晌,才低下头去,检视手上的纸张。
“电脑打出来的字,根本没有线索可寻。”他沉吟着说:“短短一句话里,并没有半点血腥恐吓的意思在内,证据薄弱到不足以报警。可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石月伦。
“你……应该知道寄这种东西给你的是什么人吧?”
石月伦一怔,接着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是谁。”她低低地说,双眼凝视着自己绞得紧紧的双手,竟然不知道要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这段纠结。
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到众人隐约传来的呼吸声,仿佛过了一世纪,石月伦才费力地开了口:
“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因为个性……不合,就……分手了。”
石月伦的叙述太过简略、表情太过呆滞,每一个人都本能地察觉到,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们却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不开口,只是捺着性子,继续等待着答案。
过了好久好久,石月伦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
“我要升大三那年的暑假,他毕了业,在抽签之后,被分发到金门去服役。”
说到这里,石月伦表情一僵,语气一顿。
无论她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看到了一抹尖锐的痛楚,划过了她的脸庞。
“他到金门的三个月后,部队就传回消息,他……他……”石月伦的声音因为哽咽,几乎难以听见,“他在金门过世了!”
“我的天啊!”李苑明发出了一声低喊,冲上前去握住石月伦冰凉的双手,“你一定很伤心吧?”
怎么会不伤心呢?毕竟,她曾经那样地爱过他!
他们的分手虽然是她理性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是,已经付出的感情想要淡化,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还……还好。”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个苦笑,“毕竟那时候已经跟他分手了,我虽然难过,但是,他的家人比我更加难过,尤其是他弟弟……”
“嗯?”唐思亚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他弟弟小他两岁,那时候也正好在服兵役。他这个弟弟对他非常崇拜,因此,在他过世后,他弟弟愤怒不已,根本不相信部队那套因公殉职的说法。他一口咬定了……他哥哥是我害死的!”
“这种说辞太荒谬了吧!”李苑明忍不住反驳:“他哥哥在金门因公殉职,跟你扯得上什么关系?”
唐思亚摇摇头,问道:“照这样说来,他弟弟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