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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欣然而去,苏东坡一脸唏嘘。
等于了庆州,人烟渐稀,野地苍凉,带来的酒也喝光了,这下没了外因的影响,杨逸和苏东坡终于安生了。
元祐九年间,西夏每年入侵五、六次,而边军得的指令却是不得擅起边衅,敢于主动抗击夏军的边将,贬谪的贬谪,调离的调离,这种情况下,边境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许多人不得不举家内逃,以躲避夏军的烧杀抢掠。
放眼望去,入眼处田地大部分已荒芜,所过之处,往往是数十里无人烟,唯余断壁残垣,草色萋萋。
对此杨逸早已有心里准备,而苏东坡显然感到非常震惊,有些东西若不是亲见,只听下面上报个数字,你很难有深刻的感受,只有当你亲自面对这种凄凉的景象,心弦才真正会被拨动。
“荜路蓝缕,以启山林,苏大学士,看来此地还是适合粗瓷碗啊!”
入城之时,杨逸对苏东坡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苏东坡沉默以对,脸上神色有些复杂,此刻他才明白,杨逸一路故意用粗瓷碗,或许就是为了今天这句话埋下伏笔。
清娘突然牵住杨逸的手,仰起脸来望着杨逸,很认真地说道:“杨大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出京后你要改用粗瓷碗了,清娘以后也随杨大哥改用粗瓷碗好了。”
杨逸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清娘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但却曾作过一首令人荡气回肠的诗: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首诗与李清照所有的婉约词风格绝然不同,一改她那些闺怨作品的柔软哀怨之风,原因是她嫁给赵明诚后,赵明诚任江宁知府时,城中发生叛乱,赵明诚竟弃下满城百姓独自逃跑。李清照听闻此事后,写下这首诗,表达了自己对赵明诚的极度失望。
从此事可以看出,她虽然是弱女子,但却心存节义,崇拜英雄,认为为了节义,或者说为了百姓,应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而此刻她能说出这句话来,让杨逸觉得她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个李清照,令许多须眉无颜以对的李清照。
杨逸的交接工作相对简单一些,原来的知州早就盼着离开环州这种苦寒之地,提前把所有的文案都整理好了,杨逸一来,直接交给杨逸就行。
而苏轼的交接工作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原来环州通判出缺,通判的工作由司户参军、录事参军等人分担着,苏东坡一来,要行使通判的职权,只得慢慢与这些手下一个个的交接了。
杨逸的住守就在环州后衙,地方倒还宽敞,就是很简陋,许多窗户甚至被窗纸都是烂的,院中一个葡萄架,因无人剪裁,枝叶蔓得到处都是,墙上青苔斑驳,墙根野草丛生。
苏晴虽然早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见此情景,还是不禁直皱秀眉,茗儿小嘴更是噘得都快能挂油瓶了。杨逸见了呵呵一笑,揽着苏晴的柳腰儿开始在院中“游览”起来。
“官人,别闹了,妾身还要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呢!”
“娘子,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急着动手,而是该开动脑筋!”
“官人这话是何意?”
杨逸干脆把她抱到春草地上坐下,和煦的春阳洒下来,草叶微香,他在草地上一躺,把头枕在苏晴腿上,一脸闲适地说道:“娘子,苏家你拆不了,杨家你不敢拆,这后衙的一亩三分地嘛,随你!你不觉得这里可以给你提供充分的施展空间吗?”
“官人说的是真的吗?”苏晴无限惊喜,一双美丽的眸子四下巡睃着,仿佛突然发现了富饶的新大陆一般。
“嗯,别把府衙全部推倒重建就行!”杨逸拉过她葱白般的玉指,放在嘴边轻轻一吻,顿时让苏晴俏脸飞上两抹红霞。
“谢谢官人!”
“要谢还是晚上再谢吧!”
“官人你坏死了!哼,不理你了!”
看着苏晴仿佛一只花间彩蝶,翩然飞走,杨逸闻了闻手上的余香,淡然一笑;
他没有急于投入工作,高滔滔死时,苏东坡给赵煦上了一份奏章,让赵煦先看三年,再开展工作,这样才不会犯错;这或许不适赵煦,因为赵煦事实上已经冷眼旁观九年了。
而对初到环州的自己来说,却非常适合,不说三年,至少要把环州的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再说。
平夏楼,环州最大的酒楼。
录事参军梅正清,司户参军曹太平,司理参军袁晃,司法参军张松,环州兵马钤辖种朴等环州官员一齐筹资,宴请新到任的知州杨逸、通判苏轼;地点就在平夏楼。
一般州县并没有兵马钤辖这一军职,但环州地处边境要冲,经常要面对夏军入侵,城中驻军足有五千之多,因此章惇执政后,特意设置了一个武职,统辖城中驻军。
日暮时分,杨逸带着幕僚萧忆来到平夏楼,见到这么有气势的楼名,不禁洒然一笑,对萧忆说道:“看来百姓对西夏人是恨之入骨啊!”
萧忆四十二岁,人稍瘦,但性格洒脱,才智不俗,是苏颂特意为杨逸挑选的幕僚,他笑着答道:“大人易水一战,大败萧达林,威震天下,如今知环州,想来环州百姓闻之定然是欢欣鼓舞。”
“这话我爱听,不过,萧先生以后私下跟我说就行了!”
萧忆回望马汉卿一眼,笑道:“马巡检是自己人,无妨!”
马汉卿这位新上任的“刑警队长”,一身绿色官袍给他增添了几分英气,被杨逸和萧忆一齐打量着,不禁有些窘迫,好在这时在录事参军梅正清的带领下,环州一众曹官迎了上来,算是替他解了围。
众人一翻寒暄过后,上得楼来,杨逸才发现苏东坡已经在坐,对杨逸的到来他如作未见,依然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见此情形,环州一众曹官齐刷刷地向杨逸望来。
杨逸是知州,按说苏轼作为通判,至少场面上应该起身与杨逸寒暄几句,如今他当着一众曹官的面,对杨逸视若无睹,难免让这些曹官产生无限的联想。
苏东坡才高八斗,名动天下;而杨逸异军突起,功劳和背景都不容轻视;一个是旧党元老,一个是新党新秀,这样的两个人,一下子凑到环州来,而且从苏轼的反应来看,两人显然不合,或许,不可避免的将有一翻龙争虎斗。
怎么站队,将是这些曹官眼前急需对面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苏轼已经摆出了车马,就看杨逸怎么应对了?
萧忆悄悄暗示了一下杨逸,一路行来,杨逸对苏轼常以晚辈自居,若是这样的场合再如此,必定让环州的官员以为杨逸势弱,从而一齐倒向苏轼一方,萧忆作为幕僚,怕杨逸不懂,于是连忙提示。
第147章 苏东坡判案
第147章苏东坡判案
苏轼或许不是故意与杨逸为难,只是那种名士的做派在作怪。""无/弹窗广/告全文字txt下载这一路行来,两人没少别着劲儿,论诗文,杨逸自叹不如,但若论政略,他又岂甘自居人后;眼下苏轼旁若无人的做派杨逸若示之以弱,今后他这知州的工作确实很难开展。
对众人齐齐望来的目光,杨逸神态自若地笑道:“各位请坐吧!都不必客气,本官初来乍到,今后还得多多仰仗各位。”
“哪里,哪里,知州大人文韬武略,胜绝一时,环州能盼来杨知州,乃是环州之幸,更是我等之万幸,知州大人请!”
以录事参军梅正清为首,各人纷纷客气的作揖,将杨逸请到上首。
等大家全部落坐,杨逸突然说道:“我与苏通判一路同来,得知苏通判饮酒喜欢用青花杯,而本官习惯用粗瓷碗,各有各的爱好,就请给本官换个粗瓷碗来吧,对了!不知各位喜欢用什么酒具?呃!本官只是随口一问,各位不必在意,请随意!随意!随意就好!”
杨逸说完,目光从容地打各人脸上掠过,心里暗暗好笑,他娘的,一个个兜着一副花花心肠,就想等着看俺和老苏斗个高下,老子偏要先给你们出道难题!
梅正清等人果然怔了一下,杨逸这等于是逼他们站队啊!几个曹官还在对望的时候,兵马钤辖种朴首先哈哈笑道:“下官之前听说知州大人率九十八骑,于三千辽军阵中生擒敌将,还心存怀疑过,今日得见知州大人风采,始信为真矣,小二,给本官也换个粗瓷碗来。”
种朴不到四十岁,浓眉大眼,身材算不上雄壮,但却透着一股刚健之姿。杨逸对他颔首一笑,他的话虽然还算保守,但至少明确表态了。
梅正清、曹太平、袁晃、张松四人紧随其后,终于也换上了粗瓷碗,苏轼虽然名满天下,而且算是旧党元老之一,但想想杨逸的诸多事迹,加上他惊人的背景,相比之下,旧党大势已去,新党正当此时,苏轼仿佛西山落日,而杨逸就象朝阳灼灼,于是,四人至少表面上选择了粗资碗。
苏轼对此视若无睹,仿佛毫不在意,只管开怀地畅饮着,席间偶尔也向众人邀饮,看上去就象是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席。..//《》广告全文字txt下载
而杨逸也没有再针对苏轼的举动,他的目的已达到,席间以爽朗之态与众人频频举“碗”,谈笑风生。
这场宴席以怪异的方式开始,又以平淡的方式结束。不管如何,杨逸只需要一种结果,那就是在环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绝不容许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哪怕是苏东坡也不行!
第二天一早,杨逸与苏轼,以及众曹官齐聚长官厅议事,这是州级治所每天例行的会议,主要是各曹官向知州汇报政务,同时听取知州新的工作安排,对一些疑难未决的政务共同商讨,寻求解决的办法。
大宋州一级的行政构架大致如此:知州之下是通判,二者作为州里的正副手,下辖都曹、户曹、理曹、法曹。
而录事参军是诸曹之首,白天掌管州印,主持诸曹日常事务,因此录事参军又称为大录或都曹,办公场所为录事厅。同时录事参军兼管作为一州的审讯机构和州院(监狱),负责拘押案犯和证人,受理词讼,审讯刑事案件,下设推级,仗直,狱子等吏人若干名,所兼顾的这一职能近似于后世的法院加监狱。
司户参军掌户籍赋税,仓库受纳,以及与户籍关系密切的婚田诉讼。职能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税务局、国土局、民政局、工商局等民事部们的综合体。
司理参军主管州刑狱,督捕盗贼,纠遨奸非之事,办公衙署称为司理院。司理院也设有监狱,下设推院,杖直,狱子,等人吏若干名,职能近似于后世的公安局加看守所。
司法参军,只掌议法断刑,主要司法职能是在录事,司理参军等审理案件后,检出适当的法律条文,以供判决时照用,但不许提供判决建议。办公衙署为司法厅。职能近似于后世的检察院。
通判的工作是协助州长官处理州政,参与司法案件的录问,答押与拟判,行使司法监察权。衙门为常置司。职权与录事参军有所重叠。
事实上,判官这个职位以前应该算是知州的幕僚官之一,他是知府为了监控诸曹官,宣示自己的权威而存在的。五代之时,诸曹官被知州的幕僚官架空,慢慢的边沿化,这就造成了知州独大,各州府慢慢脱离朝廷控制,形成割/据势力。
大宋立国之后,通判一职便由朝廷派遣,他的权力在录事参军之上,同时知州施政文书也需要通判签字才能通过,这样一来,通判反而成了朝廷用来制约知州的主要手段。
从诸曹官的职能来看,似乎事情都让他们做完了,没知州什么事了!
别急,知州握有最高的地方司法权。也就是说手下的曹官判定的案件,只要知府认为不合理的,都可以推倒重审;而且涉及到人命的重大案件,也必须由知州亲自审理。各种施政方略也必须有知州核定后,方能施行。
总之一句话,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俺才是老大。看着下首的诸曹官,杨逸如是想;
今天是杨逸和苏轼上任的第一天,各曹官大概也需要再看看风色,因此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务,只汇报了一些简单的日常政务处理情况,杨逸也不可能立即作出什么工作安排,因此这个例会平静的结束了。
杨逸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翘着二郎腿,一边品茶,一边查看环州之前的文书档案,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环州地处宋夏边界的横山南麓,北面就是西夏的盐州,这些年来夏军不断的进犯,掠去不少人口,许多百姓不堪兵灾之苦,也纷纷逃离,使得环州大量田地荒芜,也造成了触目惊心的财政赤字。
杨逸将手上的文牍一丢,对自己的幕僚萧忆说道:“萧先生,这些文案你先看着吧,我带人先到环州各处走走!”
萧忆仿佛早有所料,淡淡地笑道:“大人有何打算?”
正所谓用人不疑,杨逸对萧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和盘托出道:“环州的问题不在环州本身,而在西夏,要想治理好环州,必须先把夏军挡在环州境外,否则再怎么治理也是白费心机,夏军一来,一把火又能把你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因此如何应对夏军的侵犯,才是治理环州的关键。今后我的精力大致会侧重于治夏,而日常的政务,就有劳萧先生多多费心了。”
萧忆欣然抚须道:“大人刚到环州,便能洞悉环州之弊,不才佩服之致,敢不倾尽全力以助大人!不过,应对西夏,需要各方戮力同心,非环州一己之力能够解决,大人各处走走看看倒也无妨,然务必不可操之过急!”
“有劳先生了!”
杨逸含笑颔首,着小吏唤来马汉卿,一同骑马出了府衙。
经过旁边的常置司衙门时,杨逸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竟看到苏轼在审案,这才第一天,交接工作都还没完成,苏轼竟然这么勤快的开堂问案了,能不让杨逸好奇吗?
他找来一个衙役打听了一下案情,原来城中有个叫王子若的穷书生,善于临摹古画,有一回他临摹了一幅前人六舍翁的《潇湘烟雨图》,几乎可能以假论真,有个名叫赵让的人以一百二十贯钱买下,当作六舍翁的真迹珍藏。
后来,此画被人指出是赝品,赵让这下火了,找到王子若要求退钱,王子若却说了,当初我也没说这幅画是六舍翁的真迹,你自己当成真迹买去,岂能怪我,于是坚决不退钱。
这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僵持不下,官司便打到了衙门来,苏轼一听闻这是桩有关雅事的官司,便来欣然接手过来审理。
杨逸听完也来了兴趣,他倒想看看,苏轼会如何判决这桩官司。
公堂之上,苏轼看完状纸,洒脱地对赵让笑道:“收藏书画,雅事也,因之涉讼,则俗矣!你可知道,前人笔墨流传至今,皆是伪者居多,古今收藏鉴赏者受骗者过半;然而无不多方掩饰,以证明自己目力过人,彼以为假,我独识其真。盖自愚即可愚人,此乃千古收藏家之秘诀也!”
杨逸在堂外听了苏轼这翻话,不禁大乐,还真是这么回事,你收藏的东西多了,而且从未出现赝品过,那别人必定以为你目力过人;
今后只要你说是真迹的东西,别也谁还敢说是赝品?还真是自愚而愚人!自己和清娘正打算大玩收藏,这一招还真应该好好学学,哈哈哈!
堂上的赵让也被苏轼说得有些脸红,正纳纳不知所言间,苏轼接着笑道:“你想效颦,未得其法,岂不贻笑大方?况且细观此画,不让六舍翁真迹,恰为潇湘写一好景,又何必论其真伪呢,现由本官来作一跋,看此画可收藏得?”
苏轼说完,果然提笔在画上提跋,还盖上了“东坡居士”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