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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湘弦不敢多看,纵马回来引着商队往山上的树林躲避。
她这些手下虽然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但就几十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太阳渐渐沉下去,大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山下的战斗早已结束,草地上只余下成片的人尸马尸,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浓浓的血腥味未曾散去,一些受伤未死的战马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悲鸣,让山下显得更加悲凉。
李湘弦带着商队匆匆往木鹿城方向赶,这种战争的场面,她们一路西来已经见多了,一向是能躲就躲,一般遇到大规模的战争时,双方谁也没心思管她们这种商人;
倒是一路上与马匪或是那些贪婪的小部落的拼杀,让她们折损了半过人马。
行出十来里,穿过一片疏落的树林后,来到一条干枯的河床;
走在前面的李湘弦突然看到草丛中有轻微的响动,她向王勇使个眼色,两人悄悄拔刀出鞘,一左一右逼过去。
草丛中突然坐起一个人来,嘴里喊着李湘弦她们听不懂的语言,此人二十岁上下,高高的鼻梁,脸上线条明朗,长相很英俊。
他腰间有刀伤,右脚上还插着一支箭;浑身血迹斑斑,很显然是刚才从战场中逃出来的。
李湘弦让那个从撒马而罕雇来的向导上来询问,谁知那向导才问两句,脸色立即大变,向李弦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他……他说他是桑贾尔,从花刺子模反回途中,遭到伽色尼马穆德的人马伏击,马穆德的人马乘胜攻打木鹿城去了,你们若是能帮……帮助他,迅速返回尼沙普尔城,他一定有重谢。”
听到桑贾尔这个名字,李湘弦也愕然不已,塞尔柱帝国上一任苏丹马利克沙的第三子桑贾尔,授封于呼罗珊。这些事情她从桃花石国出发时就以打听清楚。
桑贾尔,呼罗珊总督!
李湘弦很快回过神来,对黄勇喊着:“立即帮他取箭裹伤,留几人看守驼队,其他人随我一同,快马护送桑贾尔总督前往尼沙普尔城。”
***
朝廷的封赏下来了,实职暂时没有多大变化,杨逸封了个资政殿大学士衔,种朴封金吾卫大将军衔,各级将校和士卒都有赏赐,但总体而言,将领的虚衔封赏不低,但赏金与绢物等比较少,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
这个杨逸能理解,经此大战,加上赶修永泰陵,朝廷现在不好过,正勒紧裤带撑着。与辽国的和谈也还没有眉目,雁门关外的武州还僵持着呢!
但他能理解,不等于所有士卒都理解,这次环州付出最多,伤亡也最大,战功也最为卓著,奖赏与他们原来的期望值相差较大,军中难免多有抱怨之词。
为此杨逸不得不去军营一再安抚,凭他的威望,算是暂时把士卒安抚下来了;
但这并不能真正消除士卒心中的抱怨,只是看在杨逸面上没有闹事而已。
这种抱怨的情绪埋在心中,对今后的作战是极为不利的。
直到一个小道消息在环州军中悄悄流传开来,士卒们才真的开怀了。
据说杨知州某日与种将军喝酒时,淡着朝廷赏赐太少的问题,杨知州觉得有愧于大家,于是答应今后与夏军作战时,允许士卒私下抢掠一两回,以补偿大家。
这个消息如今在军中已传得人人皆知,不过未经杨知州本人证实,有不少人还有疑虑。
后来刘老虎吼了一句:杨知州啥时候让咱们吃亏过?
就这一句,大家都笑了!一时皆大欢喜。
环州各处寨堡在几万夏军降卒的努力下,重建的工作进展神速,城外大营中剩余的百姓已不到千人,大部分都搬回新的家园去了。
归德堡外的白马川,清江似练,水波涟涟,岸边遍地的小野菊正开得闹;
一只白狐飞一般从树林里窜出来,仓皇地奔逃着,大尾巴跑得笔直,原来它身后追着一只威武的白狼。
突然,一支劲箭疾射而至,正中白狐右眼,白狐随即倒地,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
穆兰花收起长弓,得意地瞟了杨逸一眼,双腿一夹桃花马,便向白狐奔去,然而未等她到达,那白狼已经叼起中箭的狐狸往杨逸这边跑来。
清娘坐在杨逸前面,一双眸子笑得象弯弯的月牙儿!
“杨大哥,快抱人家下去嘛!”
杨逸刚刚把她抱落马下,白狼立即献宝似的,把那只狐狸叼给清娘;
穆兰花策马奔了回来,踏翻了一路小野菊,气哼哼地说道:“可恶的大尾巴狼,竟敢抢我的猎物!这个算我的。”
清娘挡到白狼前面,嘻嘻地笑道:“穆姐姐,这狐狸本来就是小白追出来的,眼看它就追上了,你才放箭,要说抢也是你抢我家小白的才对。”
杨逸伸伸懒腰说道:“清娘说得不错,这狐狸该算我们的,好了,时间到,现在数数,看看谁的猎物多。”
一数之下,穆兰花那边少了两只,她只得气鼓鼓的把猎物带到溪边开膛剖腹去了。
杨逸箭法差强人意,原先一箭射歪五尺,被穆兰花嘲笑了一翻,于是双方打起赌来,一时辰内,谁猎到的猎物少,谁负责“做饭”。
穆兰花箭法好,自以为必胜,结果却让她很郁闷,非常郁闷!
她奔驰射猎了半天;杨逸和清娘如闲庭信步,于河边采花戏水,最后猎物却比她多两只,只不过杨逸用不是弓箭,而是小白罢了。
清娘那双月牙儿依旧弯着,拉着杨逸的手悄悄说道:“杨大哥,我看穆姐姐是气你把马大哥派去西域呢,嘻嘻!穆姐姐一定是害相思病了!”
杨逸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清娘言之有理,这季节是挺容易患相思病的,正所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呀!杨大哥你最坏啦!最坏!最坏!偷看人家写的词儿”
清娘羞得脸蛋红扑扑的,不依地摇着杨逸的袖子,她这词本就满带相思意,这相思是为了谁还用多说吗?
这下取笑花木兰不成,反而被杨逸拿她来打趣,清娘一时哪堪这份窘迫。
杨逸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她轻盈的身子,向开满小野菊的山坡上跑走,笑声撒了一路。
第235章 旋抹红妆看使君
***
宋辽之间的和谈没有丝毫进展,双方还在僵持之中,正各自舔着伤口。
这段时间,大宋朝堂也异常平静,没有清算,没有波澜,平静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其中有两件看似无关的事,却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
其一,海州报来祥瑞,八月初一有紫气东来,海上忽现一金龙,吞云吐雨,须臾而隐。
其二,岳阳报来祥瑞,八月初八,洞庭湖中金光大作,隐隐有仙乐和唱,山林间百兽齐伏,莫敢动弹。
这两件事被录在朝廷的邸报上,发往全国各地的衙门。
杨逸也看到了,他先是不以为然,很快却皱眉深思起来,这种事在后世根本不值一笑,但在这个时代,却有不同寻常的定义。
君不见,天上划过颗明亮的星星,就能让宰相下台。
而且翻开欧阳修他们注的《新唐》则天皇后本记,你就会看到史有一大堆这样的记录:
九月丁卯,杨州地生毛。
七月丁卯,翼州雌鸡化为雄。
六月丁亥,得异石于汜水,大赦。
己未,朗州雌鸡化为雄。
当时正是武则天大杀李唐宗室,准备登基为帝的时候,各地便纷纷出现这些异象,连母鸡都变成公鸡了。
这或许是地方官员为了迎合武则天的心思搞出来的,或许这本就是武则天一手导演的戏码。
莫以为这很可笑,一点不可笑!
若是这些东西没有用。武则天那样的人会去玩这些把戏吗?
正因为这些所谓的异象,在朝堂、在民间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她才会弄出什么雌鸡化为雄的把戏。在这时代,这些东西比后世掌握cctv。掌握舆论导向还利害。
时下人们认为,所有的天象、气候、山川、地理的变化,都和政治密不可分。
天不下雨,人们不会去想冷气流与暖气流没有碰撞,而是会想,是不是皇帝又和妃子们在床上碰撞太多了。
地震了,不是地壳运动,是皇帝或宰相在床上运动太多了!
反正就是你们这些当政的没干好事。
反之亦然。出现了祥瑞,人们也必然会联想到那座皇城去。
八月初一是刘皇后产子的日子,而海州即现金龙,这……
杨逸不由得想起韩碧儿那只狡猾的狐狸精来。
风起清萍之末。或许,一场政治风暴又在悄悄酝酿了!
大宋的政治风暴还只在酝酿之中,西夏的的政治风暴却已经席卷朝野,一年中接连大败,使得梁太后的威信扫地。浓浓的危机感迫使她不得不做出激烈的反应。
原来的历史上,也是经历大败之后,党项贵族与辽国暗通款曲,辽国派使者到西夏。用一杯毒酒把梁太后毒死了。
现在历史似乎有了一些改变,这回梁太后是先下手为强。大力提拔心腹手下和娘家人的同时,对党项各部的清洗也如暴风骤雨般开始了。
兴州城外难民无数。哀鸿遍野,城中同样是哭声震天,一座座高门宅第被抄家灭族,其中最惨的是嵬名部、细封部、往利部的皇亲贵戚。
巨大的风雷之下,没被抄家的也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兔死狐悲之下,叛逃大宋的党项贵族一下子曾多起来,杨逸看了细作送回的一份份情报,笑得畅快无比:梁太后,干得不错!不过还得加把劲才行啊!
想当初一代女皇武则天,可是把李唐宗室差点干光了,才保住手中的权力嘀,如此成功的例子在前面摆着,你当以史为鉴啊!
“细封英哥怎么回事?形势这般有利,他去了好几天竟然还没点收获。”杨逸突然敲着桌子说道。
坐在对面的萧忆放下手上的文牍笑道:“大人不必心急,横山一带的羌人较为自立,受兴州这场清洗的影响较小,细封英哥想说服他们前来归附,只怕也不是一时能成的。”
杨逸摇了摇头说道:“萧先生所言虽然说种了一点,但也不尽然,横山诸羌虽未受兴州这场风暴波及,但他们投机的本性很浓,就象一蓬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
西夏接连大败,元气大伤,而我大宋应付辽夏两面夹攻,还能反败为胜。按说横山诸羌此时当不难说服才是。”
听了杨逸的话,萧忆开始低头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口道:“大人言之有理,僚下想来,横山诸羌一时不肯归附,主要还是各羌人头领担心归附后,无法保证自己手中的权力;
神宗年间,对蕃兵实行统一编制管理,这虽然有利于朝廷的治理,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羌人首领的利益。
他们甚至担心朝廷会进一步将他们的部族打散安置,使他们失去头人的特权,这也是有可能的。”
萧忆的话可谓是直指核心,杨逸非常认同,只是这种国策关系重大,不是他一个人能修改的;
而且羌人归附后自治度太高,也不利于同化他们。大宋一但虚弱时,他们又必将背叛。
萧忆见杨逸又苦思对策,忍不住劝道:“大人,凡事欲速则不达,咱们过于热忱,横山诸羌所提条件就会越高;即便赢得他们迅速归附,也不利于今后长治久安。
再者,横山是西夏一道不容放弃的心里屏障,若是此时大人诱使大量横山羌人来投,梁太后未必不会困兽犹斗,强行起兵来讨,如此一来,很可能再次掀起宋、辽、夏大战,于我大宋殊为不利。”
杨逸听了频频颔首,心里再次感谢老丈夫。给自己这么一个老成持重的幕僚。
既然不能急,他也就放开心怀,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子先过几天清闲日子再说。
有精盐和边贸的带着。环州市井间比以前繁华了不少,来往的商旅熙熙攘攘;另一方面,苏轼和杨逸这两大名人齐聚环州,使得许多文人士子纷纷慕名而来。
以苏、杨俩人现在的声望,不管得到谁的一声赞赏,都足以让这些士子受用不尽。
若是才学被俩人看上,加以推荐,那么更加是前途无量。
苏、杨二人分属不同阵营。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也泾渭分明,聚到环州后,因观点不同时常会热烈的辩论。这种辩论在环州市井酒楼中随处可见。双方往往争得面红耳赤,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黄四娘的小馆子座落在西门不远处。馆子对面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溪边有青石板砌的埠头,可供附近的百姓平时汲水洗衣。
溪边几株枫树已半红,风景依稀如画。
黄四娘的馆子近一个月生意极为兴隆,倒不是馆子所处的环境优美的原因。据说以前她这馆子生意清淡,都快开不下去了!
赶巧前些天杨知州和苏学士从城外垂钓回来,进她馆子来歇会儿脚,见此间生意如此清淡;
杨知州便笑道:“苏学士。你家做的东坡肉那可是一绝,何不传与这位店家。一来嘛,可解人之难。二来嘛,今后我也好有个解馋的地方。”
苏学士欣然答应了下来,从此苏四娘这馆子便多了一道名菜。
此事一传开,不得了!每天客人络绎不绝,那些来环州游学的生听说后,更是趋之若鹜。
这不,今天馆子里又来了好些生,为什么新法旧法的,争论正得劲呢!
黄四娘好不容易得些空闲,正在门前剥葱儿,隔壁那李家小娘子提着衣物出来,黄四娘笑吟吟地问道:“六娘又去城外洗衣裳呀?”
那位小娘子一张俏丽的脸儿顿时红了,羞涩地和黄四娘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出城而去。
坐在门边的一个生不禁好奇地说道:“咦!我就奇怪了,对面小溪的埠头分明空着,可我坐这儿许久,却看到许多小娘子提着衣物往城外去,难不成这儿不准浣衣?”
黄四娘开心地笑道:“没有不准在这洗衣,平日她们都是在这洗衣裳的!”
本来一边渴酒,一边看溪边少女浣衣,多美的事啊!生不免有些遗憾地追问道:“那为何今日她们要出城去浣衣呢?”
“客官所有不知,呵呵,今日杨知州和苏学士在河边垂钓呢!”
“果真?哎哎哎!各位兄台别争了,听到没有,苏学士与杨学士正在河边垂钓呢!赶紧!”
呼啦一下,桌上扔下许多银钱,店里的读人便都不见了!
城外的白马川上,一叶扁舟随波荡漾,岸边一林红枫似火,红枫之上白云悠悠,一齐倒映在水面上,清江似染,水流不去!
王朝云青罗衣、八折裙,神态怡然地蹲在船尾的炉子边煮着鱼羹;旁边是身穿心字罗衣,腰扎墨绿长裙的清娘,手上拿着一丛盛开的小野菊,不时摘几朵丢到水面上,引来一些小鱼争夺跳跃。
船头俩人戴着竹笠,各持一根钓竿,船头的小几上有酒一壶,杯两盏。
两人不时饮上一口,望望山间红叶、天边白云,意态悠闲自在。
江边洗衣裳的小娘子越来越多,莺莺燕燕,水面上不时飘过一阵清脆的笑闹声1
苏东坡突然笑道:“任之再坐上一会儿,恐怕满城的女子都要出来浣衣了!”
“人家可不是来冲我的,分明是冲着苏学士而来,我有证据!哈哈哈!”
杨逸一边把两个杯子斟满,一边朗吟道:
照日深红暖见鱼,
连村绿暗晚藏乌,
黄童白叟聚睢盱。
麋鹿逢人虽未惯,
猿猱闻鼓不须呼,
归来说与采桑姑。
旋抹红妆看使君,
三三五五棘篱门,
相排踏破篟罗裙
……
杨逸念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