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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楼的心思在别的地方,瞪视着涵妮,他嚷着说:“别动,就这个样子!不要动!”
抛下了手里的书本,他转身奔上楼去,涵妮愕然的看着他,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只一忽儿,云楼又奔了下来,手里拿着画架和画笔。站在涵妮面前,他支起了画架,钉上了画布,他说:“你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
涵妮微笑着,不敢移动,她怀里的小狗也乖乖的伏着和它的主人同样的听话。云楼迅速的在画布上勾画着,从没有一个时刻,他觉得创作的冲动这样强烈的奔驰在他的血管中,涵妮那副姿态,那种表情,再加上黄昏的光线的陪衬,使他急切的想把这一刹那的形象抓住。他画着,画着,画得那么出神和忘我,直到光线暗了,暮色慢慢的游来了,小狗也不耐的蠕动了。
“乖,”涵妮悄悄的对小狗说着话:“别动,洁儿,我们的云楼在画画呢!乖,别动,等会儿冲牛奶给你吃,乖呵!洁儿。”
雅筠从楼上下来了,看到这一幕,她吃了一惊。
“你们在干嘛?”
“嘘!”涵妮说:“他在画画呢!”
光线已经不对了,云楼抛下了画笔。
“好了,休息吧。”他笑了笑,走到涵妮面前,俯身望着她。“累了吗?我不该让你坐这样久!”
“不累,”涵妮站了起来:“我要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慢样子!”抱着小狗,她站到画架前面。那是张巨幅油画,虽然只勾了一个轮廓,却是那么传神,那么逼真,又那么美!涵妮喘了口气。“你把我画得太美了,我没有这样美!”
雅筠也走了过来,开亮了灯,她审视着这张画。她对艺术一向不是外行,看了这张起草的稿子,她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赞美,这会成为一张杰出的画,一个艺术家一生可能只画出一张的那种画!画的本身不止乎技巧,还有灵气。
“很不错,云楼。”她由衷的说。
“我们明天再继续。”云楼笑着,把画笔浸在油中,收拾着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油彩。“你快去饱你的洁儿吧,它显然饿极了。”
涵妮捧起小狗来,给雅筠看,笑着说:“妈!你看云楼送给我的!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只小狗吗?”
雅筠望着那个美丽的小动物,心中有点讶异,怎么自己就从没有想起过让涵妮养个小动物呢?
“是的,好可爱!”雅筠说。
“我带它去厨房找吃的!”涵妮笑着,抱着小狗到厨房里去了。
这儿,雅筠和云楼对视了一眼,自从上次他们谈过一次话之后,雅筠和云楼之间就一直有种隔阂,有一道墙,有一道鸿沟,有一段距离。这是难以弥补的,雅筠深深了解,在一段恋爱中扮演阻挠者是多可恶的事!她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
“伯母,”云楼警觉的看了看雅筠。“您不必太烦恼,过去一个月以来,涵妮的体重增加了一公斤。”
“我知道,”雅筠说,深深的注视着云楼。“或者你是对的,对许多病症,医药是人力,爱情却是神力!”
云楼笑了。抬起画架,他把它送进楼上自己的房间中,再回来收拾了画笔和水彩。涵妮从厨房里跑出来了,她身后紧跟着洁儿,移动着肥肥胖胖的小脚,那小东西像个小白球般在地毯上滚动。涵妮一边跑着,一面笑不可仰,她冲到云楼身边,抓着云楼的手说:“你瞧它,它跟我跑,我到哪儿它就到哪儿!”
云楼凝视着涵妮那张白皙柔润的脸庞,咳了一声,清清喉咙说:“唔,我想我不该弄这个小狗来给你!”
“怎么?”涵妮惊愕的问。
“我已经开始跟它吃醋了。”云楼一本正经的说。
“哦!”涵妮轻喊,脸红了。扬起睫毛,她的眼睛天真而生动的盯着云楼,她小小的手划着云楼的脸,从云楼的眉毛上划下来,落在他脸上,落在他唇边拉长了的嘴角上,落在他多日未剃胡子的下巴上。她的声音娇娇柔柔的响了起来:“哦!你常说我傻,我看,你比我还傻呢!”
雅筠悄悄的退出了房间,这儿是一对爱人的天地,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在任何场合中,都绝不掩饰他们的情感的。她退走了。把世界留给他们吧。
云楼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看到雅筠退走了。
“你在干嘛?”
“我要把你脸上这些皱纹弄弄平,”涵妮说,抽出手来,继续在他眉心和唇角处划着。“好人,别皱眉头呵,好人,别垮着脸呵!”
她的声音那样软软的,那样讨好的,那样哄孩子一般的,云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再捉住了她的手,他把她一拉,她就整个倾倒在他怀里了,他们两人都笑着,笑得好开心,她倒在他怀中,头倚着他的胳膊,一直咯咯的笑个不停。云楼紧揽住她,瞪视着她那姣柔不胜的脸庞,笑从他唇边消失了,他的下巴贴着她的额,他说:“别笑了!”
她仍然在笑,他说:“我要吻你了!”
她依然在笑,于是他把她抱到沙发上,让她躺下来,他贴上去,一下子用唇堵住了那爱笑的小嘴,她的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他吻她,缠绵的,热烈的,细腻的。她喘不过气来了,挣开了他的怀抱,她笑着说:“我要窒息了。”
他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了下来,拖了一个靠垫枕着头,她俯伏在沙发上,从上面望着他。洁儿跑过来了,好奇的用肥胖小爪子拨了拨云楼的头发。涵妮又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好开心。用手抚弄着云楼那满头乱发,她说:“你该理发了。胡子也不剃,你把艺术家不修边幅的劲儿全学会了。”
云楼仰望着她,她的头伸在沙发外面,长发垂了下来,像个帘子,静幽幽的罩着一张美好的脸庞。他伸手碰碰她的面颊,说:“涵妮!”
“嗯?”她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我好爱你。”他说。
她望着他,面颊贴在沙发的边缘上,笑意没有了,她的手抚摩着他的衣领,她那乌黑的眼珠深沉而迷蒙的望着他。好半天,她才低声的说:“云楼,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带我去医院,好好的检查一次。”
“涵妮?”他一惊,愕然的瞪着她。
“我要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她说。“我要把那个病治好。”
她凝视着他。“我不要死,云楼,我要为你而活着。”
云楼咬了一下牙,他的手停在她的下巴上。
“谁说你有病?”他掩饰的问。“你不是好好的吗?只是生来就身体弱,有点贫血,你要多吃一点,多休息,就会慢慢的好起来,你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
“不是的,你们在瞒我,我知道。”她的目光搜索的望进他的眼底。“云楼,我以前对生死并不怎么在意,我很早就知道我有病,但是,我想,生死有命,我活着,是给父母增加负担,我并不快乐,我寂寞而孤苦,死亡对我不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要为你而活着,我要跟你过正常的生活,我不要你因为我而整天关在家里,我要嫁给你,我要……”她毫不畏缩的,一口气的说了出来:“给你生儿育女。”
云楼呆住了。涵妮这一串话引起他内心一阵强大的震动。
自从和涵妮恋爱以来,他一直对涵妮的病避讳着,他不敢去想,也拒绝去想这个问题。现在,涵妮把它拉到眼前来了,这刺痛了他。
“别胡思乱想,涵妮,”他强忍着内心的一股尖锐的痛楚,勉强的说:“我告诉你你很好,你就不要再乱想吧!等我毕业了,等我有了工作,我们可以结婚,到那时候,你的身体也好了……”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一种不幸的预感使他颤栗了一下,他坐起身子来,天知道!这些会是空中楼阁的梦话吗?
望着涵妮,他喊:“涵妮!”
涵妮看着他,然后,她也坐起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头,她揉着他的头发,温和的,带笑的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再谈你要生气了!”推开他的身子,她打量着他,皱了皱眉。“你为什么又垮着脸了?来!洁儿!”她俯身从地上抱起洁儿,把它放到云楼的眼前,嘻笑的说:“洁儿,你看他把眉头皱起来,多难看呵!你看他垮着一张脸,好凶呵!你看他把嘴唇拉长了,像个驴子……”
“涵妮!”云楼喊着,把小狗从她手上夺下,放到地板上去。他一把抱紧了她,抱得那么紧,好象怕她会飞了。他沉痛的喊着:“听着!涵妮!你会活得好好的,会跟我生活一辈子,会……”他说不下去了,捧着她的脸,他颤栗的望着她:“涵妮!”
她笑着,笑得好美好甜。
“云楼,当然我会的,”她做出一股天真的表情来。“你干嘛这样瞪着我呀!”
“我爱你,涵妮,你不知道有多深。”他近乎痛苦的说。
“我知道,”她迅速的说,不再笑了,她深深的望着他。
“别烦恼,云楼,我告诉你一句话,活着,我是你的人,死了,我变做鬼也跟着你!”
“涵妮!”他喊着。“涵妮,涵妮,涵妮。”他吻着她,她的头发,她的额,她的面颊,她的唇。他吻着,带着深深的、颤栗的叹息:“涵妮!”
推开了云楼的房门,涵妮轻悄悄的走了进去。一面回头对走廊里低喊:“洁儿!到这儿来!”
洁儿连滚带爬的奔跑了过来,它已经不再是一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狗了,两个月来,它长得非常之快,足足比刚抱来的时候大了四、五倍。跟在涵妮脚下,他们一起走进云楼的房间。这正是早上,窗帘垂着,房里的光线很暗,云楼睡在床上,显然还高卧未醒。涵妮站了几秒钟,对床上悄悄的窥探着,然后,她蹲下身子来,对洁儿警告的伸出一个手指,低声的说:“我们要轻轻的,不要出声音,别把他吵醒了,知道吗?”
洁儿从喉咙里哼了几声,像是对涵妮的答复。涵妮环室四顾,又好气又好笑的对洁儿挤了挤眼睛,叹息的说:“他真乱,可不是吗?昨天才帮他收干净的屋子,现在又变成这样了!他可真不会照顾自己呵,是不是?洁儿?”
真的,房间是够乱的,地上丢着换下来的袜子和衬衫,椅背上搭着毛衣和长裤。桌子上:画纸、铅笔、油彩、颜料散得到处都是。墙角堆着好几张未完成的油画。在书桌旁边,涵妮那张巨幅的画像仍然竖在画架上,用一块布罩着。涵妮走过去,掀起了那块布,对自己画像看了好一会儿,这张画像进展得很慢,但是,现在终于完工了。画像中的少女,有那么一份柔弱的、楚楚可人的美,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描叙的、超凡的恬静。涵妮叹了口气,重新罩好了画,她俯身对洁儿说:“他是个天才,不是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不是吗?”
走到桌边,她开始帮云楼收拾起桌子来,把画笔集中在一块儿,把揉绉了的纸团丢进字纸篓,把颜料收进盒子里……
她忙碌的工作着,收拾完了桌子,她又开始整理云楼的衣服,该收的挂进了衣橱,该穿的放在椅子上,该洗的堆在门口……
她工作得勤劳而迅速,而且,是小心翼翼的,不出声息的。不时还对床上投去关怀的一瞥。接着,她发现洁儿叼着云楼的一条领带满屋子乱跑,她跑了过去,抓着洁儿,要把领带从它嘴里抽出来。
“给我!洁儿!”她轻叱着。“别跟我顽皮哩!洁儿!快松口!”
洁儿以为涵妮在跟它玩呢,一面高兴的摇着尾巴,一面紧叼着那条领带满屋子乱转,喉咙里还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涵妮追逐着它,不住口的叫着:“给我呀!洁儿!你这顽皮的坏东西!你把领带弄脏了!快给我!”
她抓住领带的一头,死命的一拉,洁儿没叼牢,领带被拉走了,它开始不服气的叫了起来,伏在地上对那条领带狺狺作势,彷佛那是它的敌人一般。涵妮慌忙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洁儿的嘴巴,嘴里喃喃的、央告似的低语着:“别叫!别叫!好乖,别叫!你要把他吵醒了!洁儿!你这个坏东西!别叫呀!”
一面说着,她一面担忧的望向床上。云楼似乎被惊扰了,可是,他并没有醒,翻了一个身,他嘴里模糊的唔了一声,又睡着了。涵妮悄悄的微笑了起来,对着洁儿,她忍俊不禁的说:“瞧!那个懒人睡得多香呀!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会知道呢!”
站起身来,她走到床边,用无限深爱的眸子,望着云楼那张熟睡的脸庞,他睡着的脸多平和呀!多宁静呀!棉被只搭了一个角在身上,他像个孩子般会踢被呢!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季节了,中秋节都过了,夜里和清晨是相当凉的呢!她伸出手去,小心的拉起了棉被,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可是,突然间,她的手被一把抓住了,云楼睁开了一对清醒白醒的眼睛,带笑的瞪视着她,说:“那个懒人可真会睡呀!是不是?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知道呢!”
涵妮吃了一惊,接着就叫着说:“好呀!原来你在装睡哄我呢!你实在是个坏人!害我一点声音都不敢弄出来!你真坏!”说着,她用拳头轻轻的擂击着他的肩膀他笑着抓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拉进了怀里,用手臂圈住她,他说:“我的小妇人,你忙够了吗?”
“你醒了多久了?”涵妮问。
“在你进房之前。”
“哦!”涵妮瞪着他:“你躺在那儿,看我像个傻瓜似的踮着脚做事,是吗?”
“我躺在这儿,”云楼温柔的望着她。“倾听着你的声音,你的脚步,你收拾屋子的声音,你的轻言细语,这是享受,你知道吗?”
她凝视着他,微笑而不语,有点儿含羞带怯的。
“累了吗?”他问。
“不。”她说,“我要练习。”
“练习作一个小妻子吗?”
她脸红了。
“你不会照顾自己嘛!”她避重就轻的说。
他翻身下了床,一眼看到洁儿正和那条领带缠在一起,又咬又抓的,闹得个不亦乐乎。云楼笑着说:“瞧你的洁儿在干嘛?”
“啊呀!这个坏东西!”涵妮赶过去,救下了那条领带,早被洁儿咬破了。望着领带,涵妮默然良久,半晌都不说话,云楼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了?一条领带也值得难过吗?”
“不是,”涵妮幽幽的说。“我想上一趟街,我要去买一样东西送给你。”
云楼怔了怔,凝视着她。
“你到底有多久没有上过街了?涵妮?”
“大概有一年多了。”涵妮说:“我最后一次上街,看到街上的人那么多,车子那么多,我越看头越昏,越看头越昏,后来就昏倒在街上了。醒来后在医院里,一直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才出院,以后妈妈就不让我上街了。”
云楼沉吟了片刻,然后下决心似的说:“我要带你出去玩一趟。”
“真的?”涵妮兴奋的看着他:“你不可以骗我的!你说真的?”
“真的!”云楼穿上晨衣,沉思了一会儿。“今天别等我,涵妮。我一整天的课,下课之后还有点事,要很晚才回家。”
“不回来吃晚饭吗?”
“不回来吃晚饭了。”
涵妮满脸失望的颜色。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天真的说:“我还是等你,你尽量想办法回来吃晚饭。”
“不要,涵妮,”云楼托起了她的下巴,温和的望着她。
“我决不可能赶回来吃晚饭,你非但不能等我吃饭,而且,也别等我回家再睡觉,我不一定几点才能回来,知道吗?你要早点睡,睡眠对你是很重要的!”
她怪委屈的注视着他。
“你要到哪里去呢?”
“跟一个同学约好了,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