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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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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立即看到了他,似乎受了大大的震动,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呆呆的望着他,她停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也没有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斜靠在柱子上,静静的看着她。他们两人相对凝视,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然后,她醒悟了过来,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她轻轻的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到青云来了。”
  “是吗?”他问,仍然没有动,眼睛深深的望着她。
  “为什么这么久不来?”她走向他,眸子是燃烧着的,是灼热的,是激动的。“有那么多人在听你唱,不够吗?”他问。
  “没有,”她摇摇头,眼睛清亮如水。“没有很多人听我唱,只有你一个,你不来,就连一个也没有了。”
  “小眉!”他低低的呼唤了一声,这一声里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怜恤及关怀。他从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但他喊得那样自然,那样温柔,竟使她忽然间热泪盈眶了。“你在这儿干嘛?”好半天,她才稳定了自己,低声的问。
  “我也不知道,”他说,仍然深深的注视着她。“看到了你,我才想,大概是在等你。”
  “是吗?”她瞅着他,眸子里有一些祈盼,有一些感动,还有一些不信任。“来多久了?”
  他摇摇头。
  “不知道。”他说。
  “从哪儿来?”
  他再摇摇头。
  “不知道,我在街上走过很久。”
  “现在呢?要到哪儿去?”
  “不知道。”他第三次说,望着她。“要看你。”
  “到雅憩坐坐,好吗?”她问,轻轻的扬起了眉梢。
  “好的。”他说,站直了身子,挽住了她。
  于是,他们走进了雅憩,在靠角落的一个僻静的座位里坐了下来,两人都要了咖啡。这儿是可以吃消夜的,所以生意通常都要做到深夜一两点钟。在他们的座位旁边,有一棵棕榈样的植物,大大的绿叶如伞般伸展着,成为一个绿色的屏风,把他们隔绝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唱机中在播放着古典的轻音乐,正放着核桃钳组曲。音乐声柔和而轻快的流泻在静幽幽的夜色里。
  咖啡送来了。云楼代小眉倒了牛奶,又放下了三块方糖,小眉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放三块糖?”
  “我想你会怕苦。”
  “怎么见得?”
  “因为我怕苦。”
  小眉笑了。凝视着他,多么武断的男孩子!拿起小匙,她搅动着咖啡,搅出了无数的回漩。他们顶上垂着一串彩色的小灯,灯光在咖啡杯里反射出一些小光点,像寒夜中的星光。
  她注视着咖啡杯,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了他的眼光,那样专注的、深邃的停驻在她的脸上。她不由自主的震颤了一下,这眼光是可以诱人的灵魂的呵!
  “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她问。
  “开学了,很忙。”他说,啜了一口咖啡,坦率的望着她。
  “而且,我并不富有。”
  她立即了解了他的意思。
  “你跟父母住一起吗?”她问,这时才骤然想起,他们之间原是如此陌生的。“不,我的家在香港,我一个人在台湾读书。”
  “哦。”她望着他,那年轻的脸上刻画着风霜及疲惫的痕迹,那眼神里有着深刻的寥落及孤独。这勾起了她一种属于母性的柔情。“你家境不好吗?”她关怀的说。
  “不,很好。”他落寞的笑了笑。“我和父亲不和,所以,我没有用家里的钱。”
  “和父亲不和?怎么呢?”
  他再度苦笑了一下,握着咖啡杯,他望着那里面褐色的液体,他又想起了涵妮。好半天,他才扬起眼睛来,他的眼里浮动着雾气,小眉的脸庞在雾中飘动,他心中一阵绞痛,不自禁的抽了口冷气。低低的说:“别问了,好吗?”
  她有些惶惑,他的眉梢眼底,有多么深重的愁苦和痛楚!
  这男孩子到底遭遇过一些什么呢?她不敢再问下去了,靠在沙发中,她说:“既然如此,以后别再到青云来了,花二十五块钱听三支歌,岂不太冤?”
  “不,你错了,小眉。”他说,语音是不轻不重的,从从容容的,却有着极大的分量。“你低估了自己,你的歌是无价的,二十五元,太委屈你了!”
  她盯着他,那样诚恳的眸子里是不会有虚伪的,那样真挚的神情中也没有阿谀的成分。她心里掠过一阵奇妙的痉挛,脸色就变得苍白了。
  “你在说应酬话。”她低语。
  他摇了摇头,凝视着她。
  “如果我是恭维你,你会看得出来,你并不麻木,你的感应力那么强,观察力那么敏锐。”
  她的心情激荡得那么厉害,她必须垂下眼帘,以免自己的眸子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好一会儿,她才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歌是无价的,那么,别再到廉价市场去购买它了。随时随地,我可以为你唱,不在歌厅里,在歌厅以外的地方。”
  “是吗?”他问,眼光定定的停驻在她的脸上。“你不再怕我‘打扰’你吗?”
  她的脸红了。
  “唔,”她含糊的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怕我会养成一种嗜好,有一天,我会离不开你的歌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的歌?”
  “不止是歌,”他说。“还有你其它的一些东西。”
  “什么呢?”她又垂下了睫毛。
  “你的倔强,你的挣扎,你的无可奈何,和──你那份骄傲。”
  “骄傲?”她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骄傲?”
  “你是骄傲的,”他说:“你有一身的傲骨,这在你唱歌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你是不屑于现在的环境的,所以你在挣扎,在骄傲与自卑中挣扎。”
  她震动了一下,端起咖啡杯,她掩饰什么似的啜了一大口。她的眸子里有点儿惊惶,有点儿失措,也有点儿烦恼。很快的扫了云楼一眼,她有种急欲遮掩自己的感觉,这男人!他是大胆的,他是放肆的,他凭什么去扯开别人的外衣?她本能的挺起了背脊,武装了自己,她的表情严肃了,冷漠了。她的语气僵硬而嘲讽:“你是很会自作聪明的呵。”
  他深深的靠在椅子中,没有被她突然的冷淡所击倒。扶着咖啡杯子,他仍然用他那深沉而热烈的眸子看着她。
  “如果我说错了,我抱歉。”他静静的说,微微的蹙了一下眉。“但是,别板起脸孔来,这使我觉得很陌生,很──不认识你。”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的,不是吗?”她说,带着几分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你也不想‘认识’我!”
  “我认识你,小眉。”他说:“我不会对于有你这样一张脸孔的人感到陌生。”
  “为什么?”她加重语气的问:“因为我长了一张和涵妮相似的脸孔吗?”
  他的眉峰迅速的虹结了起来,那层平静的外衣被硬给剥掉了。他挺直了身子,脸上的线条拉直了。
  “别提涵妮,”他沙哑的说。“你才是自作聪明的!是的,你长了一张和涵妮相同的脸,但是,诱使我每晚走入青云的并不仅仅是这张脸!你应该明白的!为什么一定要说些残忍的话去破坏原有的气氛,我不懂!”
  “但是,”小眉紧逼着说:“如果我长得和涵妮丝毫没有相似的地方,你也会每晚去青云听我唱歌吗?”
  “这……”云楼被打倒了,深锁着眉,他看着小眉那张倔强的脸,一时竟答不出话来了。半晌,他才说:“你也明白的,我认识你,是因为你和涵妮相像。”
  “是的,你去青云,也是为了找涵妮!”她冷冷的接着说。
  “你不该这样说!”他恼怒而烦躁。
  “这却是事实!”她的声音坚定而生硬。
  他不说话了,瞪着她,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是愤怒的。原来在他们之间那种心灵相会的默契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生疏,是懊恼和怒气。好一会儿,空气僵着,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用防备和冷淡的眼光彼此看着。
  夜,越来越深,他们的咖啡冷了。
  “好吧!”终于,他说话了。推开了咖啡杯,他直视着她。
  “你是对的,我们根本就是陌生的,我不认识你。”他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守信用,‘打扰’了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放心吧。”
  她呆呆的坐着,听着他那冷冰冰的言语。她心底掠过了一阵刺痛,很尖锐,很鲜明。有一股热浪从她胸腔中往上冲,冲进了头脑里,冲进了眼眶中,她看不清楚面前的咖啡杯了。
  这是何苦呢?她模糊的想着,为什么会这样呢?而她,曾经那样期盼着他的,那样强烈的期盼着他的!每晚,在帘幔后面偷看他是不是来了?是不是走了?他一连数日不来,她精神恍惚,嗒然若失,什么歌唱的情绪都没有了。而现在,他们相对坐着,讲的却是这样冷淡绝情的言语。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原来不是谈得满投机的吗?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的呢?怎么会呢?
  “好了,”他冷冷的声音在继续着。“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抬起头来,勇敢的直视着他。
  “不,不必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他还冷淡。“我自己回去。”
  “我应该送你,”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帐单。“夜很深,你又是个单身女子。”
  “这是礼貌?”她嘲讽的问。
  “是的,是礼貌!”他皱着眉说,语气重浊。
  “你倒是礼节周到!”她嘲讽的成分更重了。“只是,我向来不喜欢这些多余的礼貌,我经常在深夜一个人回家,也从来没有迷过路!”
  “那么,随便你!”他简单的说。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小眉惊愕而痛楚的发现,再也没有时间和余地来弥补他们之间那道鸿沟了,再也没有了。付了帐,他们机械化的走出了雅憩,迎面而来的,是春天夜晚轻轻柔柔的微风,和那种带着夜露的凉凉的空气,他们站定在街边上,两人相对而视,心底都有份难言的痛楚,和恍然若失的凄苦。但是,两人的表情却都是冷静的、淡漠的、满不在乎的。
  一辆计程车戛然一声停在他们的前面。云楼代小眉打开了车门。
  “再见。”他低低的说。
  “再见。”小眉钻进了车子。
  车门砰然一声阖上了,接着,车子绝尘而去。云楼目送那车子消失了。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他开始向自己住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的,他缓慢的走着。街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下,好瘦,好长,好孤独。
  一连串苍白的日子。
  小眉每天按时去歌厅唱歌,按时回家,生活单调而刻板。
  尽管许多同行的女孩生活都是多采多姿的,她却在岁月中找不到丝毫的乐趣。歌,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她觉得自己像一张唱片,每天,每天,她播放一次。机械化的,重复的,不带感情的。她获得的掌声越来越零落,她的心情也越来越萧索。
  云楼是真的不再出现了,她每晚也多少还期待一些奇迹,可是,刘小姐再也没有情报给她了,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开的男孩子已经失踪,她也将他忘怀了。不能忘怀的是小眉。
  她无法克制自己对云楼的那种奇异的思念,真的不来了吗?她有些不信任,每晚站在台上,她耳边就响起云楼说过的话:“当你唱的时候,用你的心灵去唱吧,不要怕没有人欣赏,不要屈服于那个环境,还有……不要低估了你自己,你的歌像你的人,真挚而高贵!”
  人的一生,能得到几次如此真挚的欣赏?能得到几句这样出自肺腑的赞美?可是,那个男孩子不来了!只为了她的倔强!她几乎懊悔于在雅憩和他产生的摩擦。何苦呢?小眉?
  她对自己说:你为什么对一切事物都要那么认真?糊涂一点,随和一点,你不是就可以握住你手中的幸福了吗?但是,你让那幸福流走了,那可能来到的幸福!如今,握在手里的却只有空虚与寂寞!
  来吧!孟云楼!她在内心深处,轻轻的呼唤着。你将不再被拒绝,不再被拒绝了。来吧!孟云楼,我将不惭愧的承认我对你的期盼。来吧。孟云楼,我要为你歌唱,为你打开那一向封锁着的心灵。来吧,孟云楼。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孟云楼始终不再出现。小眉在自己孤寂与期盼的情绪中消瘦了,与消瘦同时而来的,是脾气的暴躁和不稳定。她那么烦躁,那么不安,那么件件事情都不对劲。她自己也无法分析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她迅速的消瘦和苍白,这苍白连她那终日醉醺醺的父亲都注意到了。一天晚上,那喝了很多酒的父亲睁着一对醉眼,凝视着女儿说:“你怎么了?小眉?”
  “什么怎么了?”
  “你很不开心吗?小眉?有人欺侮你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小眉烦躁的说。
  “呃,女儿!”唐文谦打了个酒呃,把手压在小眉的肩上,“你要快乐一点,女儿!去寻些快乐去!不要太认真了,人生就这么回事,要──要──及时行乐!呃!”他又打了个酒呃。
  “你那么年轻,不要──不要这么愁眉苦脸,要──要及时行乐!呃,来来,喝点酒,陪老爸爸喝点酒,酒……酒会让你的脸颊红润起来!来,来!”
  她真的喝了,喝得很多,夜里,她吐了,哭了,不知为什么而哭,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第二天她去青云的时候,突然强烈的渴望云楼会来,那渴望的强烈,使她自己都感到惊奇和不解,她渴望,说不出来的渴望。她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他说,许多心灵深处的言语,许多从未对人倾吐过的哀愁……
  她想他!
  但是,他没有来。
  唱完了最后一支歌,她退回到化妆室里,一种近乎痛苦的绝望把她击倒了。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每晚站在台上,像个被人玩弄的洋娃娃,肚子里装着音乐的齿轮,开动了发条,她就在台上唱……呵,她多么厌倦!多么厌倦!多么厌倦!
  第八章
  有人敲门,小李的头伸了进来,满脸的笑。
  “唐小姐!你有客人。”
  “谁?”她一惊,心脏不明所以的猛跳了两下,脸色立即在期盼中变得苍白。“邢经理。”小李笑容可掬。
  “哦!”小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睛,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了。正想让小李去打发掉他,耳边却猛然想起父亲的醉语:“女儿,你那么年轻,要──要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对了,及时行乐!认什么真?做什么淑女?这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关怀她!她有种和谁呕气似的情绪,有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望着小李,她很快的说:“好的,请他等一等,我马上就好!”
  于是,这天晚上,她和邢经理去了中央酒店。她跳了很多支舞,吃了很多的东西,发出了很多的笑。她仿佛很开心,她尽量要让自己开心,她甚至尝试着抽了一支邢经理的“黑猫”,呛得大咳了一阵,咳完了,她拚命的笑,笑得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是一个开始,接着,她就常常跟邢经理一起出游了。邢经理是个很奇特的人,年轻的时候他的环境很不好,他吃过许多苦,才创下了一番事业,现在,他是好多家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家赀万贯。他的年龄已经将近五十,儿女都已成人,在儿女未成长以前,他很少涉猎于声色场所,儿女既经长成,他就开始充分的享受起自己生活来。他不是个庸俗的人,他幽默,他风趣,他也懂得生活,懂得享受,再加上他有充分的金钱,所以,他是个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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