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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死亡是无法去阻挡的,这并不取决于你我的心意,”维夜的脸色有些苍白,“天啊,你在怀疑我么?在这个时候?”
沉默了许久,肯达尔慢慢地回答:“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在质疑我自己,在刚才的那一刻,我的心退缩了,在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因为胆怯而无法动弹,我有义务领导和守护这些士兵和村民,可是我却鼓不起向对方提出决斗的勇气。而现在,我居然还把对自己的怒气轻易地转移到你的身上……”
“不,肯达尔,我知道并不只是如此。”维夜悲伤地说,“你仍然在怪我,只是那该死的礼仪,让你无法对身为女性的我提出更多的责备,是这样的么?肯达尔,是这样的吧?”
“不,”肯达尔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并跃上了紫星骑士的马,“让你牵涉进来,并把本属于我的责任强加于你,这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你要去哪里?”少女惊恐地看着他。
“我要追上那名骑士,向他提出决斗。我要证明自己的勇气,并为这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不,肯达尔,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少女向他伸出手,却无法抓出他的衣袖,克洛维子爵纵马驰去,快速地从夜色间消失。
“肯达尔,别离开我……我会死的……”维夜的手仍然虚虚地抓着,声音无助得像是海面上的浮萍。
冷风吹过,拂弄着她那本就凌乱的长发,也使得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动。她胆怯地看着四周的暗,空气间,再次弥漫着丝丝的冷意。有如被追逐的兔子,她着急地向肯达尔离开的方向追去,光着的脚在地上磨出血痕,她却不敢停下来。
迷迷糊糊间不知跑了多久,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她张眼四顾,却什么也没看到。脚步渐渐沉重,她拖着身子慢慢地转进附近的一个小树林,心脏快速地跳动,胸口无规律地起伏着,她撑着一棵树,使劲地喘着气。
“肯达尔……回来……”她哀求般地喃喃着。
痛苦侵蚀着她,肌肤现出块块青斑,嘴唇的血色转化成乌黑,她倒在地上,因为皮肤上难以忍受的阵阵酸痛而不停摩擦着地面。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连树叶上的露珠都结成了冰。伴着那有如死神的柱杖敲击地面的马蹄声,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士策马来到了她的身边,以半是怜悯半是嘲弄的眼神看着她。
“原来我并没有看错,”黑暗骑士淡然地说着,“你的身上带着诅咒,这才是你必须待在那人身边的原因吧?一个受诅咒的女巫?这是施维尼做的么?即使是死,也要让自己的恶毒给活着的人留下阴影,这就是女巫的风格。”
维夜挣扎着坐起,用发颤的手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子,并将瓶中的绿色液体喝了下去。皮肤上的青斑快速地消失了,她看起来也不像刚才那般痛苦,然而,她眼中的恐惧却更加地重了。
黑暗骑士抽出了剑,用那空洞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你让祝福之子离开了你,这是你最大的失误。我无法杀他,可我却能轻易地杀死你,女巫。”
维夜没有说话,只是半跪在地上,将手悄悄伸进了挂在腰间的黑袋子。
“你想反抗?”死亡的骑士摇了摇头,“这是徒劳的,你的魔法对我毫无用处,你自己也应当明白。”
策马退开一步,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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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在原野上似乎总是显得更为明亮一些。
克络维子爵策马在草地上蹒跚着,黑暗骑士的身影早已失去,也没有足够的线索判断出他的方向。子爵的心头有些混乱,他将剑平放在夹着马的双膝上,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混乱着他的思维,使得他心中多了一些烦躁和不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雷鸣,将他座下的马惊得小跑起来,他努力控制住坐骑,将马掉了个头,向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雪莱村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窜起了一片火光,偶有一两道闪电从天空劈落,却看不到半片乌云。黑暗的气息从小树林里传递而来,丝丝地渗入他的骨髓。
心中的不安更加地强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维夜的身影。不由自主地,他控马向那片着火的树林驰去。
来到树林里,闪电和雷鸣都已消失,只有一排排树在燃烧着。然而空气间流窜着的却是透骨的冷,地面上铺着一层薄冰,在马蹄下发出碎裂的声响。马匹被死亡的气息压迫着,不愿继续前行,肯达尔只好跃下马,握着剑警慎地走进树林深处。浓烟只弥漫在林子的上空,滚滚地不肯散去。凡是他所触及的地面,冰层不知为何便自行消失。
随着一声直夺人心的低吼,他惊地回头,却见一只试图脱离的野兽被冻成了冰。在它的旁边,黑暗骑士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身后:“幻像在神的眼中只是虚无,女巫,祝福之子解除你的诅咒的同时,亦将使你无处可藏。”
肯达尔转过头,却见维夜不知何时已蹲在那儿,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即使是披散着的头发,也掩不住她惨白的脸色,淡黄色的火光在眼眸中晃动,流露出恐惧、悲伤、和无可捉摸的期盼和希冀……
“把她交给我,孩子。”死亡的骑士伸出手,“她并不值得你去信任。”
肯达尔看着维夜,希望能从她的眼中读出些什么,然而,在那映着火光的双眸中,他看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影子……一个内心迷茫的,自以为能做到许多事、却总在关键时刻摇摆不定的自己。
回过头,他看着黑暗骑士:“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隐瞒了什么,但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她。我答应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也答应了要保护她。”
“每个人都想守护住他想守护的东西,于是就有了斗争。”黑暗骑士下了马,慢慢地向他走来,“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有守护他人的能力,那就得接受连自己也守护不了的可能。”
“这种事,不用阁下教导。”肯达尔举起手中的剑。
仿佛只是晃了一晃,黑暗骑士的剑如风般出现在他的眼前。肯达尔快速地将对方的剑挡住,剑术本就是贵族教育中的一部分,而一向愿意付出努力的他,在这一块上也有着不输于人的成绩。双剑交击,肯达尔的手顿时一震,黑暗骑士的力量让他有些吃不消。
黑暗骑士退了一步,冷笑道:“攻击啊,孩子,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咬了咬牙,肯达尔踏前一步,长剑一连串地刺去,然而,不管他如何地尽力,他的每一剑仍是被对方简单地防住,没有一分突破的余地。
“这还不够,祝福之子。”黑暗骑士淡淡地说,“你有更多的潜力,却缺乏发挥这些潜力的一颗心。如果你从未杀过人,那你就和在街头玩耍木剑的平民孩子毫无区别。你的心愤怒了么?你的意志坚强了么?你有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的勇气,和不惜因此被黑暗吞噬的决心么?”
“我一定能杀死你,”肯达尔盯着他,“为了惩罚你所犯下的罪行。”
“是么?那就来吧。”黑暗骑士突然垂下他的剑,任由肯达尔的长剑刺向他的胸膛。他的这番举动完全出乎肯达尔的意料,使得他一时不由得顿在那儿。
“无法对放弃抵抗的人下手?可笑的贵族教育。”黑暗骑士嘲弄地说着。他的剑猛地一挥,锵的一声,竟将肯达尔连人带剑击得摔向了一旁。
“你失败了,女巫。”黑暗骑士面对着维夜举起了剑,“他选择了虚伪的善良,而宁愿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长剑下刺,瞬间刺穿了维夜的胸口。
不。
肯达尔的心中怒吼着,绝望的冰冷与愤怒的火焰同时交织在他的内心,周围那晃动的火光,就像在啃食着他的每一寸血肉。随着死亡骑士的剑从少女的胸口抽出,那殷红的血绽放如玫丽的花朵,将他眼中的一切扭曲成痛苦的烈焰。思维停顿,瞳孔收缩,紧握的手因过于用力而绷起了青筋。一种奇异的力量由他的细胞间激发而出,这力量本是那么的柔和,却随着他内心的愤恨,而转化成诡异的寒。
失去理智地,他冲上去一剑刺向黑暗骑士。黑暗骑士快速地将剑截去,然而,肯达尔手中的剑不知因何覆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这光芒很淡,但在黑暗骑士看来却分外的刺眼。双剑只是方一接触,黑暗骑士手中的剑便自行断去,肯达尔的剑犀利地刺穿了他的盔甲,竟连一丝阻碍也无。
黑色盔甲一片片地剥落,落在地上化成了污泥,骑士的面容显露了出来,看上去却是扭曲与诡异的平静。被刺穿的胸膛流出的是暗黑色的液体,浑浊而又恶心。久违了的痛感,使得他垂死的灵魂也禁不住地一颤。
“这样也好,”他看着肯达尔,眼中却没有一丝怨恨,“至少我得到了安宁。而你,你有了踏进黑暗的决心么?如果你已有了这样的决心,那就前往五月之谷吧,那里有等待你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整个身体都扭曲与紧缩,成为混杂着暗红与惨白的血肉,血肉变质成烂泥,从肯达尔的剑上滑落……
肯达尔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情景,一时间,只觉得整个胃都在翻涌。少女的轻哼声传进他的耳中,他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扔掉长剑,跪倒在维夜的身旁。
他颤着手将维夜搂在怀中,少女早已昏迷,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染了一片。他紧张地解开少女的衣衫,在她的双乳之间,黑暗骑士造成的伤口看上去异常的诡异,不只是在缓慢地扩展着,而且周围的肌肤竟是漆黑的一片,并像蛆虫般蠕动着,将这种黑传递向她的全身。鲜血仍在溢着,肯达尔心痛地将手按在伤口处,试图阻止鲜血的流失,随着他的手与少女肌肤的接触,那阵阵蠕动的黑色血肉竟也平静了下来,并开始还原成少女原有的、缺乏营养和阳光的不健康的白。
然而阴影的褪去,并不能使伤口愈合,流出来的血越来越黏稠,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慢。
心底呐喊着,祈祷着,肯达尔抱起她,没命地向树林外狂奔,着了火的树林越烧越旺,腾起了铺尽星空的黑烟。在树林的外围,那匹马仍在等待着,肯达尔抱着维夜蹬上马背,焦急地纵马向卢乌堡的方向驰去。
有一个人,一定能够救活维夜……在维夜死去之前。
第六章 卢乌堡
卢乌堡,本是战争时期建造的、扼守战略重镇的堡垒。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克洛维家的前几位领主开放了南方的港口,并将卢乌堡周围的庄园用城墙围了起来,修建了教堂与街道,城墙外围,则是繁盛的交易场所和新的防卫机构。时至今日,卢乌堡这个名字已不再只是用来称呼那座军事堡垒,而是指代以旧的城堡为中心、新的城墙为界线的整个城市。而那座旧堡也成了领主用来处理事务和审判罪行的场所。
随着教庭势力的扩大,南方的港口被关闭,整个大陆的商业活动受到了打压,卢乌堡的城墙外,原本繁华的集市变得凋零,不知不觉间分割成贫民窟、流浪汉聚集的颓废街道和军事训练的场所。
这一天的清晨,城门还未打开,一匹筋疲力尽的马便奔到了城下。守城的卫士认出了马上的青年,慌忙地打开城门,于是,克萨恩郡的领主继承人紧搂着他怀中昏迷的少女,飞快地驰了进去,不让那已开始口吐白沫的马有休息的余地。
穿过大型公园和紧围着钟塔的滴水嘴石像群,直达旧堡后方的铺满紫藤的庄园,无法再坚持的马栽倒在地,将马上的人直掼向前。措手不及的仆人们急围上来,关心着少主人的安危。
两个小时后。
在私人礼拜堂隔壁的房间门口,肯达尔将头埋在双手间,安静地坐在长椅上。阳光被屋顶间缠绕的紫藤叶隔绝,照耀不到他的身上,也散不去他心底的自责与悲伤。
门被打开了,一个雍容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岁月的痕迹刻在她的脸上,安定而又慈祥。肯达尔抬起头看着她,脸庞与掌心上一片潮湿。
“没事了,肯达尔,”老妇人安慰地摸着他的头,“她还活着。人们总是将女巫与黑猫联系在一起,因为她们的生命是一样的顽强。”
“是我的错,”子爵牵过祖母的手,孩子般寻找着慰藉,“我离开了她,违背了自己的责任和誓言,让她一个人面对敌人。我因为自己的怯弱和大意,害她差点死去。”
老妇人充满皱折的脸微笑着:“人总是会犯错的,别因为自责而让自己无法做得更多。去你的父亲那吧,他应当有许多事想要问你。”
肯达尔安静地点点头。
在他离开的时候,老妇人忽地说道:“肯达尔,在去见你父亲之前,你可以去那座废弃的教堂看一看么?有些事件,必须由你自己来决定。”
废弃教堂?子爵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废弃教堂位于卢乌堡的东南角,本是这块大陆上的最后一座女神教堂。在克萨恩郡的领主还是肯达尔的祖父的时候,虽然教庭和国王陛下一再打压,老伯爵仍然不肯在自己的领地内禁止女神的信仰。人们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夫人也是一位女神使徒的缘故。
然而在二十年前,一场惊变改变了老伯爵的态度。事情的真相虽然被禁止外传,但是人们仍然听到了些蛛丝马迹。据说,有人利用女神教堂这本是神圣的地方,进行着邪恶的术法研究,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身心献给恶魔。事情被揭穿后,老伯爵派人进入教堂,想查明这是否是事实,然而那邪恶的女人发动了可怕的禁咒,只是一瞬间,整个教堂里的生命全都失去了踪影,再也无法找到。那一天,也被称为“女神的灾难日”。
直到现在,这寂静的教堂仍然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使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不自觉地双腿发软。虽然没人知道它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被拆除,然而在整个城市的人心目中,它已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来到废弃教堂的门口,马不安地踱着步子。肯达尔下了马,看着森冷与阴暗的教堂。光之精灵的浮雕沾染着经年不褪的血迹,厚重的墙壁有如被怪物啃食般的坑坑洼洼。
门忽地吱呀一下打开了,一个人匆匆地走了出来,愕然地与子爵对视着。
那是骑士阿瓦格莱。他的手中拿着一叠文件,神情间带着困顿。在向肯达尔躬身致意后,他有些惊异地问道:“子爵阁下,您为何会来到这里?”
肯达尔一时无法回答,于是只好反问道:“你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
“如您所见,我在调查一些事情。”
“维夜让你调查的事?”
“确是如此。”骑士慎重地低下头。
沉默片刻,肯达尔慢慢地进入了教堂,阿瓦格莱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主殿内,彩色的镶嵌玻璃透下神秘的光晕,映在地上的倒影像是在诡魅地微笑。女神的神像看起来仍是那么的慈爱与悲悯,然而这份慈爱与悲悯,在这个教堂内却成为了一种孤独的、被分割了的存在,以至连她的笑容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无力。
犹豫了一下,肯达尔转过头看着阿瓦格莱:“骑士,我现在希望,你能把维夜让你调查的事告诉我。”
“可是,您应当知道我已发过誓,而违背誓言……”
“是的,我知道,”肯达尔低声说着,“请将迫使你违背誓言的不名誉归于我,由我来承担因此而来的内疚与罪责。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切的灾难,背后有着某种我所不知道的真相,而这些真相和我并不是无关的。”
“您一定是多虑了,女巫让我调查的,是二十年前的事,而当时您还没有出生,”骑士迟疑着,“……虽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您无关。”
“告诉我,骑士,把您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
“如果您确实想知道的话。”骑士认真地回答,“那我就说出来吧,您无需替我承担属于我本人的不名誉,因为这是我自身的选择。”
说完,他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向子爵。
肯达尔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