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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说什么呢?这只是生意上的事罢了。再说。她也是太不经心了些。王世强在绍兴府里难道是做和尚独自养病?不是也在本地弄了个小妾陪着?”
楼叶是他在京城里的牵马亲随。所以当然知道,楼大小姐的表姐是谢国运的堂弟媳妇,也就是谢老大人的孙媳妇。
两家里是亲戚。
“我在谢府里见过她一次,谢老大人还说了她一句呢。她照旧笑得安稳万分。半点也没有赶到绍兴府去的打算。我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了。”
听了楼云一席话,楼叶便也无言。
楼云的船顺流出临安城地界的时候,季青辰坐在了季园的刀鱼家船里,早已到了胡府的码头。
她从舱里走出来,正看到胡府仆妇提着灯笼迎客。
前面先到胡府码头的画舫。檐上挂着两只斗大红灯笼。
一个灯笼上堂而皇之大书“明州”两字,另一个灯笼却也仅是写了“楼氏”。
明州世家。楼氏第一。
“……果然是耳闻不及眼见。”
她知道,楼家本住在西北,第一位到明州来定居的楼家先人,就是宋徽宗末年的明州刺
史楼钥。
此后楼氏南渡搬迁到了明州,族里接连在明州出任了四五位刺史。
由此,楼氏成为了本地最有名的世宦之家。
也正是那位一百年前的明州刺史楼钥,提出了北联高丽,灭辽抗金的策略。
正如王世强呈到韩参政府的北伐计划。
还有楼云在高丽王宫一住半年,引发高丽宫变所暗行的谋划。
皆是由此而起。
胡府的仆妇们殷勤提着灯,向着季园的船迎了过来。
前面楼府船上,丫头们扶着一前一后两名女子走下了船板。
她看着,前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灯下看不清容貌,只看到梳着桶发髻,髻上点缀珍珠玉钗。衣裙虽然是新裁的六华裙,花色素净得醒目。显然是楼府守寡的长房大夫人。
“大娘子,后面那一位应该是楼府里的娘子。”
至于后面那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看着打扮应该是楼府小姐或是媳妇,插一支发亮的孔雀石发钗,发髻上是金花枝笼发罩,淡黄裙子蓝绸帛带,衣裳鲜丽。
劳四娘觉得眼生认不出,心里就有些忐忑。
季青辰知道她也是没有见过楼鸾佩的,而她并不担心。
“放心,那可不是王纲首夫人。”
她笑着抬脚,走上踏板。
在胡府仆妇的举灯下,她走进了胡府的临水轩,从水廊上一直向宅内走去。
她知道,如今王世强在京城里声名大涨。他能结实躲在绍兴府避风头,那也是因为楼大小姐在京城的探亲之事拖到了足足一年多。
到现在她也没回明州城。
王世强不方便拜见的人家,不方便拉拢关系,自有楼大小姐出马。
她显然是和王世强有过书信暗中商量的。
她只是对劳四娘暗暗吩咐着。道:
“呆会不用陪我,去看看谢七小姐来没有来。”
谢家七小姐,正是王家十七公子王世亮订了亲的谢氏女儿。
她季青辰来这胡府。可不是为了把河道利益让给江浙海商,又或者是专程为顺昌县主
向胡府递话的。
“是,大娘子。”
劳四娘知道她这一趟来,要见的就是这位谢七小姐。自然用心应了。
“大娘子放心。”
要和四明王家打交道,商量联手夺取楚扬码头的事情,并不一定要去见王世强的。
她微笑远望着走在前面二十多步的楼府大夫人,不管这位大夫人是悍还是糊涂。她没打
算要去搭话。
船舷漫在了深夜的水浪中。
胡府家港引的水脉是南门甬江水,甬江向北连接浙东运河。沿着运河河道,过一百二十
里与临安城外的钱塘江水相连。
江面上漕船下放。顺水而漂,船中的楼云也向楼叶说了族妹楼鸾佩在京城里的行止。
“她是嫁给王世强了,当然是帮着四明王家。”
楼云自问,不需要为季青辰的事去和楼鸾佩多提一句。她也不会真在意。
王世强夫妻之间的事。实在也不是他们这自些局外人能明白的了。
“张孔目也到了明州城吧?让他和骏墨马上来绍兴府。我也想听听季坊主到底在那段河道上是怎么打算。”
楼云说完。瞥了楼叶一眼,
“你放心,楼铃和那阿池的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楼叶今晚向他暗禀了许多的思虑,当然都是为了妹子楼铃。
“我也没打算和季坊主交恶。就冲着她当初敢一力支持王世强修复楚扬西河段,又有王世强的表章上奏。官家迟早要得到风声来问我,是不是应该召她入宫晋见,当面询问东海女真的事情。我只要说几句好话就是一个明摆着给她的人情,我自然能修复和她的关系。”
他顿了顿。淡然而语,
“但西河道上的码头是不能给她的。”
楼叶听得他早有安排。心中大喜。下船去送信的脚步也欢快了三分。
楼云想着楼玲和阿池,迟早还要去和季青辰打交道,他就觉得这简直是操不完的心。
他现在也只顾得上,陈家和季青辰的婚事千万不能黄了。
这样一来,就算明着欺负她,不给她河道码头,也不会直接把她逼到韩参政府那边去。
所以,他万万没料到,明州城里的张孔目同样为了不让西河道码头落到季青辰手上,早早赶到了胡府。
他和几位纲首暗中商议,无论如何也要让季家姐弟尽快离开明州城。
应该让他们早些去泉州。
至少不能让王世强暗中从绍兴府赶来,和她商议联手争夺码头。
……
胡府里,胡纲首早已醒了酒,他站在胡府中堂一侧的江潮楼上,凭栏看着从家港码头到后堂的人影。
季青辰从挂着季园灯笼的河船上走下,沿着他家后宅的回廊向后堂而去。
“楼大人的意思是……”
他手中握着一支曲柄玉如意,轻拍着掌心,看向了一边的张孔目,道:
“楼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四明王家不涉入楚扬河道码头,江浙海商在那条河道上讨口饭吃,他是不在意的?”
扶桑内乱少不了有几年时间,江浙海商们当然都要寻几处新生意来补贴损失。
张孔目张学礼年上五十,头发灰白。
因为在家中老妻照顾得极体贴,他又懂得惜神养身,所以经了一次海上旅行的他仍然是面色红润,看起来慈眉善目。
他不用楼云吩咐,也找准了机会,要把江浙胡、刘、谢家三位纲首从四明王氏那一边拉了过来,捋须笑道:
“胡纲首何必在意四明王家的脸色?郡夫人在宫中,不是已经传出龙胎的消息了?下官也为胡纲首细查过历代的后宫升迁旧例。不论是生男生女,只要龙胎平顺,由郡、国夫人拨升为妃嫔正位,受封为充仪、婉仪这类的嫔位,都是宫中的惯例了。”(未完待续。。)
133 拆台补台
胡纲首何尝没有打听过样的事情?
但想起吴太后在宫中历经四朝,就算不是官家的生母,谁又敢小看?
四明王家的后台,在外朝是韩参政府,在宫中岂不就是吴太后?
灯笼点点,回廊中季青辰一行人,已经进了中堂,胡纲首认得他的夫人刘氏站在中堂后门口,把季青辰亲自迎了进去。
他便也放了心,眼睛转向了一边的谢六公子谢国兴。
“小女在宫中,还要请谢尚宫那里多多照顾……”。
谢国兴却是谢国运的亲哥哥,长相都有三分相似,也是人高马大的样子,只是唇上多了两撇的整齐八字胡须。
瘦高的胡纲首在他身边一站,倒像是个小个子。
他得了谢家的纲首之位,早听说了弟弟谢国运在唐坊里养小老婆,改扶桑名字的事情,却一直当成不知道,由着他在东海上折腾。
早几年,他也经就由谢国运引见,与楼云暗中见过面了。
面对胡纲首的询问眼神,他拱手笑道:
“胡叔放心。我姑妈在宫中自然会保住郡夫人平安顺产。太后身边的德寿宫老尚宫虽然和王家交情已久,但她毕竟老了。老眼晕花看不住宫里的事了。”
谢国兴的姑妈,当然就是垂拱殿上的六品宫正谢尚宫了。
而吴太后宫中的老尚宫,本是吴家陪送进宫的养娘,随着吴太后经历了四朝官家。
除了六品的尚宫之职。这老尚官如今也加封为县夫人。
四十几年前,这老尚宫曾经出宫,到王家的铺子里为当时还是宫中义郡夫人的吴氏采办海珠。自然有精明的王老夫人一直搭上关系。
到现在,交情不可谓不深厚。
四明王家多年来没有子弟出仕为官,王御史中丞又是远房亲戚,官位不及谢家叔祖。
但王家在东海仍然隐约压住了台州谢家。
靠的就是这位宫中县夫人。
但毕竟也是老了。
如今宫中尚未立后,得官家倚重的女官是谢氏。
虽然谢氏已是四十三岁,但只看谢国兴、谢国运两兄弟的长相,就知道他们的姑妈谢尚宫也必定是一位姿容不俗的美妇。
至少。官家看着她顺眼。
胡纲首想着嫁到王家做主母的嫡亲妹妹——王世亮的生母,他再想着宫中怀着龙胎的四女儿,左右权衡之间。他到底是偏了心,咬了牙,道:
“这也是为了向大宋尽忠,为官家效力。朝内外大伙儿既然都说韩参政有揽权之私。我们这些商家当然就要远着他们。就算是王家。也一定会明白的。”
张孔目和谢国兴相视一笑。知道他是盼着女儿生出一男半女,他们胡家在明州的势力能在压过王家去。
所谓百代世家,从他这一代开始又有何不可?
胡纲首下了决心要与四明王氏一争高低,却又犹豫着,迟疑道:
“季坊主那里……”
谢国兴是这一次随楼云出使的谢家纲首,他同样也有着这样的顾忌,点头道:
“她精明的很,我们赶着她离开明州。她一定是明白的。扶桑国那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但我们在东海做生意都离不开唐坊。她要是一力支持王纲首……”
张孔目早知道他们的顾忌,摊手笑道:
“难不成文昌公子不足以匹配季坊主?王纲首又有什么值得她支持的?”
胡纲首一怔。也和谢国兴同时笑了起来,谢国兴摇头叹道;
“张大人说得也没错。百年兄如果当初与她成婚,她哪里又容得楼大人和陈家进东海?说句叫我家叔祖生气的话,没有楼大人屡次在官家面前保举,叔祖爷爷他要复起,岂能如此容易?”
百年,是王世强的表字。
胡纲首只觉得心有戚戚,更是叹道:
“说起他们的婚事,我当初还受过季坊主的拜托,向我那妹妹递过话,想让他们顺利成婚。如果世强侄儿不要多事,直接娶了季坊主,如今这楚扬河道不就是咱们江浙海商说了算?”
张孔目在这些旧事上不好插嘴,只是笑听着,他深知,这两人也是因为在王世强积威之下,想要反脸也得找足理由。
谢国兴摇头道:
“他非要娶楼大小姐不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季坊主现在虽然看在黄纲首的面子上和他一起做着生意,但心里如何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胡纲首埋怨了这一番后,也觉得季青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王世强一条心。
张孔目知道他们不愿意太过得罪了她,便笑着直言道:
“楼大人临回大宋前,有过一句话给我,就是希望保着她早日成婚。你们也知道季坊主巴结人的本事。楼大人既然受她所请,亲自交待了这一句,又留下了我,我也就必须得为她办好这回事。”
谢国兴还是头一回知道他是楼云刻意留下来保媒的,不由得就诧异失笑,道:
“张大人,我倒是没看出你这是保媒的架式,要不是你明说出来,我还以为楼大人是恨不得把陈文昌卖个天价,叫她拿全副身家来买人呢。”
胡纲首也抚掌大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我也算是看着季坊主从十三四岁长成了如今这样子,她的厉害我是清楚的。我也就头一回发现,她居然肯为了陈文昌,由着三郎和陈纲首争吵,她就是一边坐着低头装贤淑。你是没看到王世强的脸色,他头一回见着她这个样子,当时的脸就气青了——”
谢国兴斟酌一番, 还是试探问道:
“楼大人的意思,真是要为她和陈文昌保媒?”
不是拆台?
张孔目淡定的捋须笑着,道:
“楼大人在泉州广纳蕃商,开拓财源。他早在出使前,就为她准备好了的五百坊民的落籍文书,自然是求贤若渴。我们让她早些去泉州,庇护于楼大人的羽翼之下,准备将来琉球岛上的港口拓地。安顿她的坊民。岂不是好事?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环目四顾,这望江楼上只有他们三人,陈洪他也没有被请来与会,
“她就算是不能插手楚扬河道,但陈家却是能去建码头的。只要她有本事,陈家的码头不就是还是她的?”
胡纲首一怔,瞬间意识到陈洪的庶子是不可能继承家业的。
陈文昌虽然是娶了夷女,但楼云连自己的贴身小厮骏墨也留了下来,助两家结好这门亲事,总不会没有原因。
他也许是有意扶持陈文昌做家主,让季青辰占足便宜的意思?
比起陈家在泉州偌大的身家,楚扬运河上的码头,她当然可以退让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大喜,便也放心笑了起来,道:
“我本也是想,三郎也在明州。赶他姐弟离开只怕得罪了他。他可是只受过他姐姐的气。但只要将来码头能落到季坊主手上,三郎也就满意了。”
谢国兴此时也领悟了过来,虽然还有些疑问,但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便笑道:
“三郎是条汉子,但这里毕竟是大宋,蕃坊里那些成百上千的蛮子,难道还敌不一个三郎?”
从胡府江潮阁走下,左行一百步走过荷池曲水,就是外男们摆宴的前堂。
前堂向后,曲折走过假山后一层小厮们把守的宅门。再走上一个亭坡,走过一层仆妇们把守的花门。
如此,向下过了一处盘山廊道,就到了女客们坐席的中堂。
“坊主的意思是……”
胡夫人刘氏手里端着茶,几乎有些不相信她听到的话,“顺昌县主她……”
明州城最不缺的就是水庭湖面,胡府中堂也是临湖而建,今晚雨后带热,格子窗都拆也
下去,成了四面透风的轩堂。
季青辰坐在伸出水面的轩廊上,正摇着扇子,笑道:
“她有些弱症,在桃花渡的客船里养病。我看明州城的大夫似乎不太能看好她的弱症。还是去京城的好。但又和她没什么交情。不好去劝说——”
她慢条斯理地笑着,知道在刘氏面前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她自然能懂。
这些年,她与胡夫人刘氏也是通过信的,隔海互赠过年节礼物。
这也是因为她本来要随王世强嫁到明州城,早早就准备着要和本地海商女眷打好交道。
刘氏是刘纲首的堂姐,商家出身的女子。
宫中郡夫人胡四娘子从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