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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脆地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大雷,
“唐坊里,你的对手不少吧?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不只你一个人喜欢?你为她不要命了,结果可是便宜了别的小子。”
季大雷一声不吭,只是紧盯着他。
“……死脑筋。”
楼云笑骂了一句,倒也欣赏这小子的悍勇之气。
他瞟了一眼自己脚下被打晕的李墨兰,又看看阵眼里的部属:
楼已一刀压在了万根生头顶,离着季大雷只有两步远。
……
楼云看着这两相僵持的形势,回想着刚才李墨兰被他捉到的过程。
那时因为误伤了万根生,他追丢了李墨兰,他便也懒得再费功夫。
他如同闲逛一般在两个俘虏面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站在了万根生的身前。
“李姑娘,只要你不阻碍我出阵,让我离开,你多的是时间来替他治伤。否则这小子就算不死在这里,将来伤重难治也不能怪我了——”
四面仍然漆黑寂静。
他刚才那一脚踢得有多重,李墨兰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他的伤药能保住这唐坊坊丁的元气,但如果不早点送回山下去治伤,这小子将来到底如何。只怕是难料。
年纪轻轻成了个废人也不是不可能。
季大雷着急发怒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是全装出来的,李墨兰想必也会担心。
“我只数三下——”
他耸肩一笑。
楼已随之而动。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刀锋一顿,压在了万根生的头顶上。
他刀下的万根生当然根本出不了声,他仍是晕迷着,努力向外面吐着血泡儿。
季大雷一声不吭,紧紧抱住万根生的头,
林子里李墨兰还是没有出声。楼云对着林子深处,不紧不慢数到了第三下。
楼已的刀还没有动,他们终于听到了一声冰寒女声。
这声音从他们的身后响起。道:
“住手。”
一瞬间,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些让人心神摇动的意味。
并不是月光树林里的生蕃女子叽叽喳喳,连比带划和他说话时的清亮。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个欣长修美的身影站在了林影之间。出了阵法。李墨兰离他不过只有十步左右。
因为距离太近,他当然没有和再继续谈条件。
临阵反悔直接去捉她,顺手把她打晕抱回来——于他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李墨兰出来时,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季大雷这小子对她死心踏地到如此地步。
……
“你是觉得楼已的刀不快?”
他笑着双手抱胸,站在李墨兰身边打量着季大雷,“还是你们唐坊的火器。果真足够厉害?”
“……你们退到林子里,我就把路告诉你们。”
季大雷不回答。只是盯着他,嘶声叫着,“走远点,退到林子里去!”
“……你还真是不怕死。”
楼云笑了起来,他们都退到到处是油的林子里,当然就更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否则他随时会把火弹爆出来。
同归于尽。
而他楼云,刚才他抱着李墨兰停在在隔火带的边沿,也是防着季大雷。
他看了一眼和季大雷只隔了两步远的楼已。
有他在,他们虽然不至于完全被季大雷胁迫,但唐坊的火弹到底是什么程度,他没有把握。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因为有三个家将在唐坊被围,为防万一,他本来是要抓拿下这一女两男。将来也好从那女坊主手里把几个家将换回来。
没料到这三人却居然有这样自保的本事。
所以他没再坚持,只是瞟了一眼李墨兰脚上的鱼皮靴。
他确认那靴子里没有机关,不会让她的身材平白无故长高半寸。
她绝不是她。
“……我们走。”
他向家将们打了手势,让他们随他离开,楼已压后。
他当然已经摸深了出林的方向。
不需要季大雷的指路。
天色是黎明前的漆黑,桉树林离驻马寺很近,家将们分散着纷纷向寺院东侧门暗潜而去。
山路曲折,他远望着佛寺的塔尖灯光。
眼看着驻马寺侧门在望,楼春追在他身后,低声道:
“大人,楼蟋儿他们从唐坊逃出来了。”
残月扑面,他知道,楼蟋儿就是陷在唐坊的三个家将之一。
两个时辰前,他们暗袭季家小院不成,而被围在东坊。
“季辰虎倒也没有失言。”
他深知其中有季辰虎的掩护,笑问着,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直接从西山道上驻马寺,已经和楼铃会合了。”
“……还算是不笨。”
他眼神一动,“让楼铃来引路,让他们三人去取信吧。”
“是,大人。”
清凉的凌晨山风中,楼春应命时是一脸笑意,楼已听到这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今晚的事情总算开始顺利了……
楼云越过驻马寺墙头,踏进空空的寺奴寮,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楼铃,而是谢国运身边的小厮谢药头。
同一时刻,季青辰离开了秋荻院,终于到达了空明大师的圆止佛斋。
廊板上是六间相连的板屋,她看到了法止僧官的房间里。有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法止和法显都已经在等着她了。
斋里的寺奴打着手式,暗示着这佛斋里还没有外人潜入。
而最后的那间斋房里,佛灯明亮。
她移步走了过去。
当眼看到的。还是空明盘坐在蒲团上,苍老的身影。
“……慧空来了……”
她爬进屋,忍着泪,慢慢挪近到了他的面前。
她感觉到了,这曾经给予过她温暖的老宋僧,确实已经停止了呼吸,
“慧空来晚了……”
她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还缠着佛珠的老手。
眼泪落在了他苍老脆薄的皮肤上。
“慧空很快就要回大宋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在金国买了一座大宅子和十几个田庄。”
她哽咽着。说着她在金国洪灾地贱时,托黄七郎给她买下的户籍和田地,
比起嫁到陈家,她回大宋还有她必然要去办的事情。
“等我去了金国。就把你送回五台山。你高兴不高兴……”
……
隔壁屋子里,直柱灯盆上油灯明亮。
姬墨向法止、法显两位僧官深施了一礼。
“多谢两位大师。”
板屋中,两个寺奴抬出一口旧黑木大箱放在屋子中央,箱盖陈旧的莲花纹铜锁口上挂着一把重锁。
姬墨取出了季青辰给她的钥匙,上前轻轻地开了锁。
团子一样肥胖的法显也盘坐在蒲盘上,看到他手里的宋制钥匙。
这年轻却福气团团的和尚有些皱了眉。
虽然这钥匙应该只有一把,也不是普通锁匠能复制。但他记得两个月前,师兄法止差人去了国守城。
他请了一个铜匠回寺里。说是为了修补重华殿中的铜佛像。
法止以往是不关心这些寺务的。
而他也听说。那国守城里的老铜匠曾经和宋匠学过治铜治锁的手艺。
姬墨揭了箱。
箱中也并没有他猜测的珠光宝气。
堆满的全都是一册册旧佛经。
僧衣磨响,探头过来看的不仅是四面的寺奴、库丁。还有法显僧官。
他看到佛经便惊噫了一声,回头看向了蒲盘上的另一位年轻僧官——师兄法止。
法止生得面色清淡,额头有一颗天生的肉圆痣,正捻着佛珠为师尊默念往生经。
在灯光下,果然是宝相庄严。
“都是梵语佛经。”
法显告诉他,法止僧官似乎早有所知,便也只是点了头。
姬墨看那梵话佛经书页上,不时有几个汉字的旧印章,便也知道它们的来历。
这些佛经,都是老宋僧多年来收集到的流失佛经。
它们本来是中土僧人,经由万里跋涉,从天竺圣境带到中原的。
又经过了战乱,才流失到了海外。
不过,他也在箱子一角看到了两个堆叠在一起的小铁木箱子。
并没有上锁。
他伸手再打了开去。
第一只铁木小箱子里果然是银光满眼,让他吃了一惊。
他也是唐坊里见过无数珍奇的老手了。他一眼就认出,小箱子里是一整套纯银佛器。
粗粗一看,就有银水钵,银摇铃,银佛牌,银香炉座、银泊莲花等物。
更少见的是,这些银器都是古物。
他伸手取了一只,在灯下细看,有一只银摇玲法器上还印着东大寺鉴真**师的佛印。
他知道,这位是唐末时东渡扶桑传法的高僧。
这就是空明给她准备的嫁妆了。
果然不菲。
至于下面第二只铁木小箱子,他只要伸手一拿,就知道里面是上百封的信件。
当然都是大娘子写给空明的书信。
“大娘子说,这些也不带走了,就准备在老禅师面前焚化了。”
正说着,外面的脚步声杂,圆止佛斋外走进了两排的小沙弥,在念着超渡经文。
他们来接空明的法体到前殿佛会,颂经追魂。
法显和法止同时站起,颂了一声佛号。
院子里的火缸前,还堆着空明大师要求焚化的各类遗物,及各院寺送来的祭礼。
而姬墨知道:
十二位老宋僧里,包括空明大师在内,有五位老宋僧是希望归葬山西五台山金阁寺旧地的。另外七位,包括大娘子十分感激的一位不知名老武僧,却并不在意。
按他们的愿望,大娘子早已经把烧化的舍利撒在唐坊外的东海中了。
一念起,一念灭。
无牵无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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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对面相逢
在她哭过了一场后,老禅师便已入殓。
法显和法止奉着师尊法体到前殿去举行一场往生颂经佛会。而后,才能送到寺后的塔场里焚化。
院子里火缸熊熊燃烧着,天空已经泛白了。
一夜过去。
“国使应该已经进寺了吧?”
空明的遗物已经烧完,寺奴续着火,缸边还堆放着二十几份金、银泊剪成的祭礼。她拿着那只信箱子,来到了火缸前。
“大娘子,这里面的信……”
姬墨轻声问着,开箱时他已经看出信件有些不对劲了。
大娘子的信经常是他送上山的,所以他很清楚她的笔迹,更知道她用的是简体字。
她是为了保密。
而除了唐坊人,只有空明是认得她的简体字的。
“是法止僧官取走了十几封吧。我也不必去问他了……”
她打开了信箱,细细看去,已经知道少了的十二封信件,都是和东海女真的往来生意。
在这些信里面,她可没有骂过赵官家。
为了让空明觉得她和女真人通信实在是无可奈何,她从来都是一边骂着女真人卖马场卖得太贵,一边向赵官家表忠心的。
——楼云看到了对她是有利无害。
姬墨站在一边,看着她仔细地翻着信。
她已经察觉,就算是余下的信件,也可能并不是她的笔迹。
外人也许看不懂她的信件内容,但并不防碍拿走原件。然后照样抄写一份冒充代替。
她的眼睛一转,落在了火缸边的金、银泊祭物上。
二十几份祭物,是驻马寺里有品级的大僧都、大和尚们送来的。祭礼上面贴着白纸哀幅。其上既有扶桑文写就的哀语。也有宋文的哀诗。
“大娘子——”
姬墨看到了那宋文的两句哀诗,贴在了一盆硕大的佛座银莲花上,认得是:
“瀚海焉有死,青山岂有殁?”
落款只有一个草飞的“谢”字。
姬墨哪里会不认得,不由得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道:
“大娘子,是谢十三公子。”
台州谢家的谢国运。也曾经到这佛斋里来祭拜过。
“刚才小人问过法显僧官,五天前,谢十三公子确实已经从平安京城匆赶回驻马寺。”
寺奴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姬墨站在她身边,低声回禀。
季青辰点了点头,法显离开时和姬墨之间的话她早也听到了:
“平安京城混乱不堪,谢十三公子如今还在中殿与各位僧座议事。坊主如果有意来与会。就让阿池引路过去。敝寺上下同感盛情。”
扶桑内乱的消息传来后,不仅是谢国运马上启程去了平安京城打听消息。驻马寺也邀请过唐坊与会,商议应对之策。
只不过,被她婉拒了。
然而,谢国运这个时候回来,却不能不让她突然起了疑心。
空明留给她的嫁妆箱子交给了法止保管,法显不可能天天都盯着。如果法止僧官仿制出大箱的钥匙,再给谢国运一些方便。这五天足够他抄写信件了。
就算是她派了寺奴,监视这佛斋内外。他们也是不会防备谢国运的。
论起来,谢国运和她季青辰的关系,其实比王世强更亲近。
谢国运是空明大师的记名弟子。
他向大师学的并不是佛理,而是画技。
空明大师的画技来自山西五台山,是源自北宋宫廷画院的北宗技法。
谢国运本身精擅的却是南宗技法。
有了这一层的关系,此人当然能随意出入圆止佛斋,而无人多问。
季青辰已经发现,箱中仿制信件的笔迹抄得和她极像,但水力吊装机、火枪、弩机等图纸却明显不够精确。
因为没有唐坊小米尺,尺寸仿得不准确。这也是偷信者必须拿走原件的原因。
“这些仿图就算不准确,却绝不是普通人能画出来。”
分明是个用画笔的老手。
——谢国运。
“坊主。”
走进佛斋的寺奴走到了近前来,传的是阿池的口讯,
“寮主说大师的舍利要今晚才能备好,本应该请坊主到秋获院去歇息。但谢十三公子请坊主去松风居,有要事商议。”
他果然是回来了。
谢国运在驻马寺的十七府客居里,还独占着一座松风居。
虽然他也曾在这圆止佛斋里住过半年。那时她早已经下山建起唐坊,却时常回来。
她的那副画像,他给她画画的地点也不是季家小院,而是这佛斋的廊下。
那时,因为当着空明大师的面,他又正在向空明请教光线折射时的画技,她不好一脸厌烦地对着他。
毕竟,她和法止、法显算得上旧识,但只有谢国运来拜师学画时,空明才刻意召她回寺。
她心知肚明,空明是听说了她和王世强交往渐多,有嫁娶之意,才有意让她结一段方外之缘。
这位老宋僧,是想让她与台州世家谢氏子弟多一些交情,将来远嫁到大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的。
所以她才忍耐着,有了那副画像。
尽管每次见着谢十三,听着他追在她后面,叫着她“小师妹,小师妹”,她就全身发冷。
恨不得照面给他一脚。
就连她那画像上的题记小品,她也是事先要求他另纸写出来,亲自检查过的。
绝不许出现师兄、师妹之类的字眼。
丑凫之类的奇怪外号,她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