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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打算带我见住持,为何又怕人看?”
“这……让师兄弟们瞧见……毕竟不好……”
“五蕴戒空,流言又怎会入耳入心?”
是的,一入空门,五欲皆无,又怎能为流言所累?只是啊……俗世间的爱怨痴缠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这一生,陪伴左右的,就只有青灯古佛了?
如果……能有一个女子……一个如此的女子……
怔忡间他抬头,对上一双仿若洞悉一切的调皮的眸子,烛影里,映了两簇火苗,娇俏动人。
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人生历练——夜雨空阶,斗室烛光,与一个这样的女子相对而坐——这一生,只怕只有今晚了吧。
他长叹一声,轻轻闭上眼。
这经文更不济事了。一桌之隔,少女的温暖体香却涓涓如流,黑暗中一遍遍地勾绘出婀娜倩影。渐渐忘却了时间。
再睁眼,已不知过了多久。
小莲趴在桌上,头侧埋在手臂间,露出大半张脸。
“姑娘?”行蕴唤了几声,见她未醒,只好伸手摇她。
“姑娘?”
她睡得很深,摇了好半天也未醒。
站在她面前,瞪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行蕴暗暗叹气,伸手将她抱起来。女子的身体,原来竟如此柔软。从方桌到床边,不过八九步路,走得却异常艰难,女子柔软芬芳的躯体轻轻贴在胸口,只希望,就如此一直走下去,没有终点。
雨后总是晴天。蒸干水分的空气,干净清爽。
行蕴坐在后院的大松树下对着一个木盆发呆。里面躺了件僧袍,青灰色的棉布,贴近少女凝肌含香的肌肤,窃得一分天香国色。
足够了。
昨夜坐在桌前,远远地看着她的睡脸,不过几步之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一早醒来,满室清冷,芳踪难觅。几乎以为又是春梦一场,多亏得这叠放床头的僧袍——余香缥缈。
原来……竟不是梦。
阳光下,一个小胖和尚自前院的月亮门一路跑来。
“师兄,行蕴师兄。”
行蕴伸手往胖胖的小脸上抹了一把,沾了满手的汗。
“咳?!”小和尚使劲嗅,“什么味儿?好香!”
行蕴忙收回手,轻轻搓了搓道:“有什么事?”
“师傅找你。”
“哦!”行蕴顿了顿,又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说要你去西配殿。”小和尚摇着头,一眼瞟见木盆里的僧袍,“师兄你洗衣服呀?我帮你。”
说着就要伸手,却被行蕴拦下了,“不洗了。”
“啊?!”
“这衣服不洗了。”
“哦。”小和尚挠挠头,咧嘴一笑,“那我玩去啦。”
“去吧。”
小和尚一溜烟地跑远了。行蕴抬起头,只觉心神不宁。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穿过月亮门,迎面一道回廊,七拐八拐,直达西配殿后门。远远地,就听见交谈声。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那是师傅。
“那孩子太痴了,自幼就长在这寺里,不知红尘俗事。”
“哦!”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柔优雅,好听得很。
“很让人担心呢!前日香客送来一个铜铸的护法化身,供养于佛前。昨日一早,他大病初愈便跑到佛前,瞪着那化身,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哈?!”年轻男子突然笑了,即使看不见他的笑脸,也觉得定是脱俗倾城的容貌,“没想到这暮夏初秋时节也开桃花呢!”
“桃花?”
“桃花开了。不过,是桃花债……还是……桃花劫呢?”
桃花劫啊……
从门里循声望去,师傅对面的软榻上坐了一名年轻的公子,一身月白织锦长衫,如墨长发用缎带随便一系,披散身后。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不正是梦里赠药的公子?!
公子一眼瞧见他,笑着唤他进去。
法度上前引见,“玉烟,他就是行蕴了。行蕴,这是前日医你病的玉烟先生。”
互相见礼寒暄后,叫玉烟的公子拉过行蕴手腕,一面号脉,一面瞧着行蕴的脸,抛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身体好些了?”
“嗯。”
“如此,”玉烟转向法度道,“借用他一会儿喽。”
法度点点头,闭目打座。
施了礼,行蕴引玉烟来到大雄宝殿。清晨,香客还很少,清洗一新的佛殿,黄绦垂映,空旷森然。玉烟也不跪拜,径直来到佛前,一众铜金护法,熠熠生辉。其中一尊莲花护法化身尤其美艳夺目。
行蕴递上一股香,玉烟并不接,指着那化身问:“就是她?”
“啊?”
“新供奉的护法化身?”
“是啊……”
第2章(1)
盂兰盆节过了,鬼节却贯穿于整个七月。民家趁此时机请寺僧到家中礼斋,诵经脱罪,超度祖先亡灵。一般的贫苦百姓请不起高门大寺的僧人,只得找乡间野庙,云游和尚。
经行寺虽处长安近郊,却也是座相当规模的古刹名寺,门槛不高不低,下至乡野耕农,上至王宫官宦,来者皆是客。
僧人中竞争却很激烈。都想去富贵人家,按着辈分排行依次筛选,若遇上高门大宦,同辈间也要暗地里争个高下。
也有不争的,多半是未长成的小和尚。
行蕴也不争,财利不是他的致命伤。
陪玉烟围着寺庙里外前后逛一个早晨,近午行蕴才坐在回廊歇脚。陆陆续续的,有些和尚赶往大雄宝殿。
拦住一个询问,原来是香客请僧人到家中供斋诵经。
行蕴不甚在意,玉烟却很好奇,拉过和尚细问:“什么人要供斋,需要这么多人?”
“听说是个年轻姑娘,出手阔绰,捐了很多香火钱,要我们都出去,她自己挑。”
“怎么没人告诉行蕴?”
“师兄向来不热衷于此。”和尚侧脸瞧瞧陆陆续续赶往大殿的僧流,施礼道,“先生若没事,小僧告辞了。”
“啊,劳烦了。”玉烟还了礼,转身冲行蕴笑道,“你不去?”
行蕴皱了皱眉,轻轻摇头。
“那么,陪我去,如何?”
“……”
“只是想见识一下迎僧供斋的场面啊。”玉烟顿了顿,又道,“难道你不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吗?”
行蕴挣扎片刻,瞧着玉烟的笑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笑脸总是让人难以抗拒,尤其是这样一张笑脸。
大雄宝殿上,放眼望去,光溜溜一片,全是亮可鉴人的光头。众僧对面站了个少女,豆蔻年华,娇俏美艳,眉目间飞扬的神采尤其夺目。
住持在一旁赔笑,“女施主,够修为的几乎全在这里了。”
少女摆摆手道:“这里没有我要的,肯定有没出来的。”
“女施主,本寺虽非国寺,也是百年古刹,供斋的人从来都是寺内选定。如今……如今让您挑选,已是破例了。”
“破例?”少女晃了晃沉甸甸的钱袋笑道,“那自然。我可是潜心向佛,才捐了这许多香火钱呢。我想,之前没人像我这么诚心吧!”
“啊……当然、当然……”
“好,那么……咦?!”
少女突然指着人群一隅大叫:“就是他!就是他了!”
众僧急忙回首,争看这被点中的幸运儿。角落里,白衣公子身旁,立着一个满面错愕,苍白清秀的年轻和尚。
原来是行蕴。
“就是他了。”
“就他一人?”
“嗯!他叫……”少女挠挠头,冲行蕴咧嘴一笑,“喂!你叫什么来着?”
“你、你不是……”
“我是小莲嘛!你叫什么?”
“嗯。行蕴。”
小莲走到行蕴面前,一抬头,看见玉烟挂了满面浅笑的脸。
“小莲姑娘,近来可好?”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为小师傅复诊,前日他的伤寒可是我瞧的。”说着,玉烟拍拍行蕴的肩,“是吧?”
行蕴点点头,瞧着两人,满面疑惑。
“哎!我俩是旧识,说起来也算亲戚。”
“哼!别多管闲事就好!”
玉烟稍施一礼,笑着踱出殿外。
住持打发了众人,带行蕴和小莲来到西配殿见方仗。
法度正在打座,见到小莲,猛然想起玉烟先生那桃花劫的预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一时烦闷,不觉皱起眉。这少女娉娉婷婷立于阳光里,眉目间清朗无瑕,并无妖艳气,倒有几分男儿英姿。
只是……
这如花的生命啊……又有几人可以抗拒?!也好,佛无魔不成。就看他的定力造化了。
“行蕴,这正是修行的好时机,定要谨慎言行,莫荒废了。”
行蕴连声称是。小莲瞪着法度似笑非笑。
法度睐她一眼,一并挥退。
出经行寺向东十里,长安近郊花木繁盛,碧草如茵。小莲家的宅院临溪独立,不过几间厢房,外加一座秀气的二层吊角楼,一色的木质檀漆,亦无围墙,只在房舍四周散种了几株红白木兰,金色桂花,全没有想象中富贵人家的高门大院。
如此静谧,悠然不似人间。
行蕴躺在榻上望着夜空,辗转难眠。
十五刚过,月亮还是圆的。木兰花的香气从窗子悄悄飘进来,然而,在这样的夜晚,却荡人心志。
花太香?
月太明?
夜太静?
不!不!不!
花月何罪?!
行蕴叹口气,干脆起身,来到溪边。流水潺潺,连月亮也动了情,影影绰绰地浮在溪上,轻轻颤动。行蕴低头瞧着自己的倒影,突然顺手抄起枚石块砸上去,水光四溅。倒影同月亮一起破碎了,随水花翻滚,许久方停。
月亮旁,又显出一个娉婷倒影。小莲一身胡服便装,倾身坐下。
谁也没说话。
行蕴想揽衣起身,稍加迟疑,终于作罢。
总得找点话说。
“姑娘没睡?”
小莲不禁挑眉,“啊,这当然。睡了怎会在这儿?你呢?”
“这个……睡不着。”
“房间不舒服?”
“不不不,房间枕席都很好。只是我鲜少外宿,一时还未习惯。”
“只怕在这儿住长了,回寺里倒不习惯呢。”小莲侧首瞧着他,笑道,“如果是那样,你就在这儿陪我吧。”
“……”
“怎样?”
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若能与如此女子一生相守,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在这阔天碧野中,无牵无挂,缠恋一生……无禅、无佛、无我?!
真的可以这样吗?
行蕴茫然地抬起头,微微侧脸。
月光里,小莲轻轻地笑,眉目间满是戏谑调侃。
行蕴顿时恼红了脸,一怒而起,返身便走。
小莲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几步,捉住他的手。
行蕴使劲甩几下,却未甩脱。只好停下脚步,冷冷道:“姑娘自重。”
小莲盯着他高挑清瘦的背影,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不自重了?”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出家人?!请不要再戏弄贫僧了。”
“戏弄?”小莲沉吟半晌,突然笑了,“没想到,你心思倒纤细。”
被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着,行蕴只觉缠绵悱恻,半边膀子都酥了,可一听那嬉笑声,心里顿时冷硬下来,恼羞成怒。
“贫僧有名字,法号行蕴!请放手!”
“放手可以,但你别走啊。”
“……”
“不说话就是答应,出家人不打妄语,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放手喽。”
“……”
“……臭和尚,说话不算话?!你还是不是男人?!”
行蕴逃命似的往前跑,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渐渐隐没在身后。
只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第二天清晨,行蕴很早就醒了,耳畔全是生机勃勃的咒骂声。
真不知这样娇小的姑娘,哪来这么多动力。
外面很冷清,仅有的两个仆役也还未起。行蕴踱出屋,伸了伸腰身,不小心碰到槐树枝杈,惊起一对早起的云雀。叫嚣着,一飞冲天。
喧嚣过后,庭院的另一边,隐隐传来说话声,忽高忽低。
转过一个屋角,远远瞧见小莲一身雪白,蹲在红木兰花树旁浇水松土,嘴里也不知叨咕些什么。
走近些,只得只字片语,似乎在对花自语。
小莲猛然起身,也不理他,直瞪着一枝红木兰出神。
行蕴驻足,一时间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无边佛法,在她面前,不过无用的故纸一堆。
他不由暗暗叹息。
再抬头,木兰花下,只剩一只枯叶蝶随风起舞。
紫霞渐收,暮色四垂。
吃了晚饭,行蕴又来到溪边。
一朵美人花,袅袅婷婷,竟是平日难见的娴静。
溪面上也散布了许多飞萤,暧昧的亮团,映水自照。
行蕴上前坐下,顺手捉了四五只,拢在手心递于她。
莹莹的亮黄,映着手心,忽明忽灭。
“啊!这是什么?真可爱!”
终于肯笑了!行蕴暗自庆幸,“萤。”
“啊?”
“飞萤,每年这时都有的。”
小莲没见过这东西,伸手去摸。
行蕴摊开手,四五团荧光四散飞去。
小莲一惊,气得直顿足,抬手在他摊开的手掌上狠狠打了几下。
行蕴只好甩着手解释:“萤不能摸,更不能活过一夜。”
“……”
“小时候贪玩,总偷跑到水边捉萤,一捏即死。即使用纱网网了,第二天也不得活。师傅说,萤是亡人的精魂。”
夜色渐浓,月亮已分外清晰了。
水面上的飞萤越发多起来,繁盛如坠落凡尘的星子。
亡人的精魂吗?怎样的亡人,怎样的精魂,才能化出如此美丽凄婉的飞萤?!
小莲痴痴地想着,突然回眸一笑,“你说,这许多亡人中,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这……应该是女子吧……”
“哦!为什么?”
“世人苦厄,女子命里情重,必定越发坎坷。这样……也算解脱吧!”
“这样啊……”
一双飞萤纠缠着飞到面前。
小莲拢拢鬓发,随着他们舞动的节奏晃着头,若有所思地笑。
“他们告诉我,是男女各半呢!”
“啊?”行蕴诧异地盯着她,不明就里。
“他们说,他们生前都是不能成就姻缘的恋人,死后精魂也要纠缠在一起,等秋天一过,便双双投胎。”那双恋人轻飘飘地飞远了。她抬脸看看行蕴,低声叹息,“若能和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变成流萤也甘心了。”
月亮明晃晃地浮在水面。映在眼底,照在心上。
夜很深了。
第二天,小莲起了个大早,不由分说地拉着行蕴到城里玩。
曲江池畔,逛街游湖,杂耍百戏,皆是从未有过的人生历练。
这长安最繁华的地段,店铺林立。各色酒肆茶楼妓馆客栈,一应俱全。
其中一间黄底绿字的高大幌子,插了五色彩旗。檐下的匾额以汉文和波斯文写着“汉真楼”。尤其醒目。
车马如织,门庭若市——原来是胡人酒家。
小莲兴冲冲地拉了行蕴往里走。点了一桌子饼饵素斋,全是胡风,还要了酒,红艳似血,却散着淡淡的果香。
这是三勒浆,从波斯传入,用奄摩勒、毗黎勒、诃黎勒三种果食酿成。只是这儿的又与别家不同,借了葡萄酒的艳丽美色,更显动人。
小莲倒了一盅递给行蕴。从未涉足凡尘五蕴具断的和尚自然不晓得它,瞧着剔透的液体,只觉心惊肉跳。小莲了然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突然从楼上下来一队舞姬,全是金发雪肤的波斯美女,怀抱乐器,边唱边跳。
领舞的尤其美艳。碧蓝的眼睛轻飘飘地瞄来瞄去,勾魂摄魄。
行蕴忙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