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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黄琮喜得张口欲言,然而终于忍住,对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药碗吗?”
薰衣温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后,将屋门轻轻关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神神秘秘的,还不快说!”
黄琮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几句。
如歌大惊!
她立时站起来,瞪住黄琮,震惊到说不出话。
******
寂静的月光。
淡淡飘起少许夜雾。
乳白的夜雾月光下袅袅如烟。
几点星光。
在夜空中温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吹扬。
木轮椅上,一双修长略显苍白的手。那双手虽苍白,然而映着树林中洒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蕴。
萤火虫飞闹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闭着眼睛。
挺秀高洁的鼻梁,染着一路赶来的风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脚步声象又惊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来……
他没有听见。
依然闭着眼睛,轻皱的眉头象在思念某个心底最牵挂的人。
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伤痛。
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萤火虫“扑扑”飞起来!
一个雪白的人影风一般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里燃烧!
“你——”
她紧紧地望着他,只觉胸口一片火烫,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怜惜:
“我来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么多,两颊有着病态的晕红,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穿着素白的衣袍,鬓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双眸那样依恋地望着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泪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脑袋:
“风寒好些了吗?是否还咳嗽的厉害?”
她痴痴望着他: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南方与倭国的军队作战,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玉自寒凝视她:
“不放心你。”
这一句话。
她的泪水流下来。
从听说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压住,透不过气,无法呼吸。可是,在他身边,她不用扮成那样坚强。泪水淌过脸颊,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脸刺痛。
她哭着,抓紧他的双手:“你知道吗,他们说爹死了。”她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相信啊,怎么会那样突然就死去了呢?!离庄前,爹还是好好的,对我笑,那么疼我,怎么会一转眼就已经死去了呢?”
她的眼泪狂乱:“我一点也不相信!”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狂乱地盯紧他:“爹没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坛骨灰,为什么要说爹死了呢?!!他们都在骗人对不对?!”
她哭得咳起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轻拍她呛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颤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卧房、书房、竹林、湖边、小路、枫林……到处到处我都找了,可是……没有爹的气息……我感觉不到爹……”
她眼眶红肿,泪水惊恐:“我感觉不到爹了!!你知道吗?我忽然觉得我真的真的永远再也见不到爹了!!”
树林中。
如歌放声大哭。
飞来飞去的萤火虫点点晕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眼泪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泛滥成灾,她像个恐惧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漫过她衣襟里的冰花……
她悲痛绝望的哭泣沁入晶莹的冰花……
冰花仿佛也痛了……
忧伤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昆仑之巅。
亘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个冰洞。
刺骨的寒气,千万年的冰雪。
世上没有人可以忍受那样残酷的冰冷。
只有一种感情。
圣洁而无暇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丽的晶体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仿佛自遥远的地方而来。
那冰芒凝结着泪水……
穿透厚厚冰层中绝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泪水……
晶魂痛苦地震动了……
她的泪吗?
是的。
她为什么那样悲伤……
她病了吗?
是的。
冰层下的晶体挣扎着,令世间万物屏息的美丽容颜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价吗?
凝泪的冰芒似在叹息……
冰层渐渐有了一丝裂纹。
可是,她在流泪啊……
月光下的树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满泪水的下巴:
“师父如果确实已然去世,你会怎样?”
她惊怔。
眼泪怔怔滑下。
他用绢帕擦拭着她的泪:“师父生前最疼爱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难过,只怕比你还要伤心。”
“他看不到了。”她别过脸。
他叹息:“可是,还有我啊。”绢帕温柔地将她的泪水拭去,“歌儿,你知道当我听说你生病了,心里多么焦急吗?”
她低下头。
“师父去世,我也非常难过。”他的声音沉痛。自他五岁起,就来到烈火山庄,师父对他而言如同另一个父亲。
“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他温柔地擦干她最后一滴泪水,“方才大哭一场,应该将心里的痛都发泄出来了。那么,以后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他凝视她,眼底那么担忧。
停止了哭泣,凉风一吹,她咳嗽起来。
玉自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会多难过吗?”
她仰起脸。
他用大氅将她裹得紧紧的:“歌儿……”
萤火虫的光芒跳跃轻盈。
昏黄的荧光。
皎洁的清辉。
他俯身抱起她,怜惜地呵暖着她。
半晌,如歌在他怀里动一动,望向他,努力去微笑:“我知道。师兄,我会坚强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尝试着不要那么伤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来。”
“……嗯。”
“这才是好歌儿。”
他宠惜地又拍拍她的脑袋。
她吸口气,道:“师兄,我不会让自己一直生病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态的郑重令他仔细去‘听’。
“爹的死,我始终觉得有蹊跷。”她慢慢道,“枫师兄认为是江南霹雳堂所为,可是……”
“哪里不对?”
她缓缓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或许过段日子会有些头绪。而且……”她迟疑道,“裔堂主和枫师兄……”爹在世的时候,她一直感觉裔浪对战枫是有所敌视的,并且战枫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来……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后,他道:“歌儿,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说不尽的牵挂:“烈火山庄情势复杂,我又无法在你身边。你虽是师父亲命的庄主,但从未插手过庄中事务。”
“你怕我有危险吗?”
他沉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银盘般皎洁,淡淡的雾气仿佛一层袅袅的白纱,萤火虫不知何时已然飞走。
树林里十分安静。
如歌安静地思考。
她终于摇摇头,苦笑道:“真的很想同你走,我从未想要做这个庄主。不过,爹将烈火山庄交给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烈火山庄已与江南霹雳门正式为敌,武林中即将血雨腥风。这时刻,我无法离开。”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晓她会如此决定。
虽然,他想要将她带走,让她远离武林中的纷扰。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世间有人,便会有无尽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没有忧愁。
然而,她已经长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一晃,微笑:
“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
“我是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
两个时辰后。
待玉自寒离开树林,风尘仆仆又赶往回远方时,已经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时分。
黄琮扶着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这一会子,你的气色却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里有这么快。”
黄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爷此一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什么啊,说的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不过,方才在玉师兄怀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郁痛确实舒缓了好多,脑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两人慢慢走着。
玉自寒此次赶来,实与军纪相违,所以甚是隐秘。她们出来相见便也没有乘轿坐车,好在树林离烈火山庄的后院很近,说话间,便也就到了。
沿庄中蜿蜒小路而来。
小路边是湖。
湖中的雾气愈发浓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漆黑起来。
黄琮边走边搓着手,呵气道:“太冷了,简直要把人的手都冻掉了!”
如歌将暖手抄塞给她。
“那怎么可以,你还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紧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黄琮连声称谢,把手伸进暖和和的狐皮手抄里,吸吸冻红的鼻子,道:“这么冷,除了咱们,庄子里怕是没有人走动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脚步停下。
喃声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雾气升腾。
茫茫的白雾,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诡异。
湖边,有两人。
一人蓝衣、卷发、右耳的宝石隐隐闪光。
另一人红衣、赤足、长发几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间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好似在大声笑着,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黄琮,向红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吗?”
“能啊!”黄琮笑道,“最近战公子好像总是彻夜不睡,听丫鬟们说,他经常在那个荒废的荷塘边静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后,她叹道:“我是问,你可以看到那个红衣人吗?”
“红衣人?”
黄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吗?那里只有战公子,明明穿的是蓝衣,怎么会是红衣人呢?”
如歌诧异道:“你看不见吗?”这红衣人每次出现都如鬼魅一样。
“什么都没有,我看什么,”黄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战公子好像看到我们了!”
战枫自湖边转身。
远远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着她裹着白色斗篷却依然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红肿的眼眶和脸颊上残余的狼狈泪痕。
战枫走来,离如歌只有一步的距离。
“你哭过?”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很紧。
如歌忽然觉得脸上的泪痕微微刺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里?”
战枫问道。
如歌轻咳,拉紧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头,道:“枫师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战枫僵住。
半晌,望着她,他的眼底缓缓沁出一抹柔和的蓝。
“风寒未愈,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诧异,战枫向来固执,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碰触到他深蓝的眼眸。
“多谢。”
她转身欲走,终于忍不住又向湖边那个红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雾袅袅。
红衣人仰首饮着杯中酒。黄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闪闪生光,那酒杯应该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红的衣裳被夜风吹灌得烈烈扬舞。
“他是谁?”
如歌望着红衣人。
战枫的瞳孔骤然紧缩!
红衣人仿佛听到了如歌的声音,微微侧过脸来。
苍白透明的肌肤,好像曾经在地狱中与恶魔朝夕相处;薄薄的嘴唇鲜艳如生命中喷涌出的第一缕鲜血。
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眼睛里恍若蕴满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细看去,那里面其实却是残忍的冷漠和无情。
小路上,黄琮用力揉揉眼睛。
为什么如歌总是认为湖边有“红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团白色氤氲的雾气。
战枫的声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见?”那人设下的结界,世间本是没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边。
红衣人亦打量着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丽的脸庞,眼神倔强而明亮,似乎才哭过,颊上有些泪痕。
她不应该穿白色。
红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遥遥一举,声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罗。”
第四章
自那一夜,如歌的风寒仿佛被舒解开了,几日后便已痊愈。她不再整日待在山庄里,而是经常出去散心游逛,脸色红润许多,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象是也有了微笑。
黄琮见她渐渐从丧父之痛中恢复,心里不禁欢喜。她将如歌的情况通过驯养的鹰传给远方的静渊王,让他亦可以宽心。
然而,病愈后的如歌,似乎对烈火山庄的事务不甚关心,鲜少参与聚萃堂里众堂主的商议。当她得到某个消息时,往往已然是战枫和众堂主决定好的,只是象征性的向她报备。
蝶衣原本也无所谓,她只要小姐开心就好。可是,当有一天,庄里议定由姬惊雷率烈火山庄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无刀城一百门徒前去增援攻占江南霹雳门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派姬少爷去呢?那里多么危险啊。”蝶衣皱着脸,“庄里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爷,会不会是因为姬少爷曾经……”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因为姬惊雷的一番话,裔浪提议战枫出任代庄主受到阻碍。且姬惊雷对她这个“庄主”一贯敬重,凡有事便会与她商议,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爷此一去,若是有什么危险,那薰衣可怎么好。”蝶衣也是在为薰衣担心。姬惊雷对薰衣情有独钟,是庄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当时,薰衣正在将一株晕黄的腊梅插进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儿的霸气终要经过磨砺才能炼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爷什么人,休要将我与他说在一起。”
转眼,姬惊雷离开烈火山庄已有半月。庄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风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如歌的平静生活。
只除了有一个人会常常来“打扰”她。
钟离无泪。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杀手,经常跟随战枫执行一些任务。然而,爹在离世的三天前,将他提升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极为看重那人的功绩和资历,她不知钟离无泪究竟做了什么令爹这样器重。
钟离无泪对她甚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报庄里庄外的情况变故。
“最近各地皆报,消失已久的暗河宫似乎隐有异动。”钟离无泪对庭院中赏弄腊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气,“暗河不是匿迹于江湖许多年了吗?”
“十九年。”
“听说暗夜罗当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风?”腊梅香气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