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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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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啐,可偏偏这寨里许多瞎子!”海叔忿忿,格开望江关搭来的手:“主子,你且让我说,老子我呕了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反正这趟说不定便是咱探勘队最后一次出海,就让老子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个过瘾!”
  望江关无奈,只好陪着老人家骂起自家祖宗。
  日前,三大长老由望太公与钿钿以二敌一领了头人会议作下决定,认为近来南海商贸繁荣,加上即将与西岛玄玥结盟,望家寨内外稳定,发展有余,新大陆探勘没有立即必要,宜予暂停。
  “操,难道真得等没地种没屋住的时候再人人跳海吗!”海叔口出秽言,望江关也不得不跟上两句。
  她淡笑看水,心知望江关在人前便得八面玲珑,官腔官样,十句有过半是虚,虚里又不能辱没诚意。
  难呀难,她连讨好身边几个关系人都有时嫌累,更何况他得讨好全世界人。
  默默聆听,晨风间尽是海叔与望江关的感慨对话。
  朝阳迸射出山;有无湾上,津渡渐远,舢舨渐近大船。
  海上历月,她却泰半昏迷。
  “别睡了,菂菂!”望江关摇着,轻拍她颊。
  唔──她不依,翻了身续装睡沈。
  “我说醒来,”他坚持,将她抱立坐起,不客气将她眼睑扒开。“再睡又要病了!给我起来!”
  “让我睡嘛,说不定一会儿便梦到了!”她撒娇,软绵绵倒向他身,咕咕哝哝,真好像万般困倦。
  事实上她已经躺得骨酸肉疼,没头晕也的确眼光涣散了……
  咚。咚。
  望江关大步迈开,拖着她往甲板上走去。
  好、好冷!他存心要冻醒她,连披风都不给她拿。
  “醒了吧?”看她哆嗦,望江关解开外衣,递来。
  她接过却嫌过大,从头包到脚还拖着地上几寸。
  “你不冷?”挨在他身边,也是对着海上看,天气阴霾,波涛间黯淡灰沈。
  “不,气闷,吹点风好……”望江关应着,长长一叹。
  “咦,这船上怎么都没人了呐?”她再问。
  刚才行来匆匆没注意,现在留心,忽然发现整艘大船就剩他俩,原来包括潭十洲、任云娘、天缺等数十海上老手全不见了。
  “归期将届,大伙能抢多少时间便是多少,不管结果如何,总是力尽人事,其他看天……”望江关淡说,眉心却不曾缓解。
  海鹥凄啼,远方低云雷生。
  “对不起……”她明白,幽幽轻叹。
  “不干你事。”拍拍她头,没了外人,他向来便对她亲匿自在些。
  “如果,我能像上回帮天缺那样,也梦到大家要找的小岛就好了……”好难过,亦是不甘。
  据说新大陆早早发现,而且近年与西岛、南海合作已完成泰半调查,不过探勘队惯来行经的海道却是凶险异常,不利经常船运。
  而潭十洲年轻时曾以南海俗谚配合自绘图卷,偶然间找到一条便道,孰料回程却遽遭风浪,资料尽失,记忆中只知有座指向小岛,遍地星状白沙,岩石错综,节理模糊那面对着的,便是新大陆方向。
  可近年探勘队或是由望家寨出港,或是由新大陆折向回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便道,一次一次,倒造成不少人船两失的家庭悲剧,于是引起族间议论,原本不管海事的内陆头人与望苗长老这才对探勘一事注意起来。
  “我……我再努力睡睡……”她也想帮他到底,也是尽人事。
  “不用了!”他出手,正好抓住她因急奔而被长衣绊跌的身子。
  “呜……”撞进他怀,为他哽咽。
  什么天赋异能嘛,需要用到却老是无从施力,她恨死自己!
  “别哭,该说抱歉的是我,”望江关轻抚她发,无限温柔:“是我不好,漏了这分侥幸心思让你察觉,累得你头一回上船,却连这天高海阔都没好好瞧瞧……”他是明白她的,老为他一心执着。
  她摇头,用力摇头。
  不奢望高远宽阔,从来,她便耽于小小一隅。
  “傻菂菂,你总是全力助我,怎么没想过我所作所为到底对是不对……也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忽然无限凄惘,连声音都飘然涣散。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头看他。
  霍地发现,他想做的事,她不觉便习惯不问理由了。
  “将近两百年前,日暮穷途有心无力的望国突遭东夷霖族入侵,京城破灭,皇帝携子出奔……”
  她听了想笑,怎么历史上每家皇帝都做同样浑事?
  血脉呀血脉,那到底是啥东西?
  可,望江关的表情让她无从轻松。没见过他如此困乱,她欲懂,更想解忧。
  “其实东霖原本也无力统治整个望国,所以只象征性占了首都”江关“……”
  “啊!”她惊叫。
  “对,那是我的名字,”望江关苦笑。
  或者说,是他继承了死去大哥、也就是铮铮生父的名字。
  “可是望国臣民却激烈反抗,东霖与望族两败俱伤,江关城也因而血流成河、几成鬼域,”望江关说着故事,眼色淡淡悲悯。“此后几十年,东霖励精图治羽翼渐丰,对一直力图复国的望族终于痛下杀手,以”贼“名力剿……”
  她注意望江关只称望国,不像望太公他们老是“我大望、我大望”喳呼一通。
  “总之,从此望国便由几支死忠臣族护着王室血脉一路南逃,又为了土地、水源、贸易或交通等问题一路争战,从东霖边境穿越白苗村寨,最后,才在一百多年前来到有无湾。”
  她不觉便松了一口气,来到有无湾便好些了吧,听起来望国足足与人打了快一百年的架,怪不得至今仍规定男儿人人习武,女子亦须粗懂医理、包扎搬运。
  “因为白苗忌海,有无湾一开始是无人地带,望族很容易便定居下来,努力发展数十年,总算在我父亲那代小有成绩,不过也因通婚、土地,以及百年来种种仇恨,终于在我四岁那年,双方爆发”望苗大战“。”
  望江关远远看海,长吁短叹。
  “那一战牵涉着东霖势力,死伤非同小可,望家寨几乎死去泰半男人,能留下都是武艺特高,要不就是当年被留在寨中保卫妇儿的后援人力,后来……”
  “后来就轮你上场了,是不?”她懂了,总算能将来龙去脉慢慢接上。
  不过,这一切跟他做对做错有啥关系啊?
  他轻哂,仰天凝望。“我从小便给所有人教,什么都得学,那一代人重温国破家亡的恶梦,很多事情的看法会跟后来出生或外地来的人不同。”
  譬如望太公或钿钿对不,听说望太公是因天生足疾而没机会上战场,钿钿则新婚未几便没了夫婿。
  唉,怪不得他做得特累,根本就是收拾人家摔烂的摊子,可偏偏老有人昧于时局、硬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轰隆──
  不远处怒潮滔天,看是有海上暴雨形成,就连这巨吨大船都渐渐晃起。
  但,那些分批出寻的小船却一个个至今未归……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该做人家怎样的主子,”乌云飘来,雨滴豆大打下,望江关却浑然未觉。“止战或好杀都不免兵祸连结,殃及后来,又是一代无辜。”
  “所以,你才想把望家寨的人疏得远远,到一个全新地方?”她顿悟,张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抱住他。
  “不,别把我想得这么伟大。”轻轻推开,望江关步往甲板高处。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是这样走的,这些年做了许多,也没做许多……呵……”激浪打来,他躲也不躲。“之前没告诉你,东霖、西极与西岛三国战事若非由我搭线,不会这般顺利,甚至连当年那教妲己变出来驮你逃走的大鹏鸟,或许都该算作死于我和天阔联手。”
  风张狂,却狰狞不过他自厌自恶的心。
  一步一迈,离海愈近……
  “望江关……”她喊他,声音却碎落两间。
  船身一个摇晃,她脚下湿漉,滑跌离他更远。“哇啊!”
  她让一击差点正劈船桅的雷电差点吓傻,又担心望江关情况,挣扎爬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先前是谁教她没想清便不得好死的?如果他便这么莫名其妙葬生海间,独留她糊涂尘世岂不笑煞旁人。
  再说……
  “喂,我不怪你毁我城国,”反正她从来也未曾熟识。“可是你答应作我家人,而且给我好多……”她哽咽,总算捉住他袖。
  “菂菂?”感觉身后紧实,望江关回了神。
  风强两急,小小身子很是用力圈环住他,硬撑不放。
  “这、这是怎么回事?”潭十洲夫妇由后舱登船,远远看到这幕。
  “别忙。”任云娘阻止他动作,两人闪进舵舱,掌舵欲往邻近浮岛接应他人。
  飘摇渐离,海上风暴本是忽来即走。
  “菂菂,”望江关轻唤;看不见她,却知她仍害怕:“下次……”
  “下次你别这样了!”她抢话,止不住哆嗦,牙关咯咯作响。“要不等我学好游水再跳,至少我还可以拚着救你。”
  “菂菂……”真被感动,暖意涌上心头,虽然他从没打算寻死,方才那点风浪,对他这打小站桩立睡之人也不过寻常颠仆。“我……”
  “我、我想起来了!”二次打断,忽然她又叫又笑,指着远方那处渐行渐远的风团嚷嚷。
  “快,跟着那雷电走!”她高喊,放了他跌跌撞撞直奔舵舱。“我梦过,真的,还有会跟船舰比快的大鱼,好多好多,一只跳的比一只高……”
  “是海豚!”潭十洲眼睛一亮:“对,那岛有海豚栖息!”
  雨过天青,真像梦境。
  众人身上犹湿,踩在脚下的粗糙颗粒却提醒人在现实。
  “真是星状结体!”海叔轻掬一捧,颤抖不能自己。
  去夏,他两儿一孙为探这岛命丧幽冥;今秋,是否老天垂怜,让他为多年来前仆后继无惧生死的亲友弟兄见证这所费不虚?
  碰──
  巨岩另侧,是前去查验的潭十洲夫妇与天缺;烟火是预定信号,若连击两盏,便代表……
  碰──
  “找到了!”众人欢腾,是喜,是泪。
  是得偿夙愿,亦匍匐感激。
  “主子万岁!”
  “菂菂姑娘万岁!”她被抬起,像米袋般丢上丢下……
  第六章
  晕晕然,听见望江关问她:“取什么名好?”
  “啊?!”沙滩松软,她踩了这步便错跌另处。
  “下船这么久,还晕?”他抢扶,便也不放。
  两人静静在潮间看海,去了鞋袜,卷裤挽袖。
  其他人在身后起灶欢歌;望江关少见轻松,她看着莫名开心,乐透了。
  “给这小岛取名吧!”他旧话重提。“它是靠你发现的。”
  “唔,叫……”她想了会儿,笑靥盈盈:“叫丰岛吧!”好名字可不?
  呃,望江关忽然表情怪异。“哪、哪个ㄈㄥ?”
  “丰富、丰盛、丰足的”丰“啊?”咦?难不成她又弄错字了。
  “一定要用这字?”怪了,没事他脸红作啥?
  “不可以吗?”她糊涂了。丰儿他娘明明说这是一个好字,所以才给他取作小名,等他爹爹回来再给正式名字的呀!
  “丰岛就丰岛吧,怎么这么巧……”他嘀咕,却被她耳尖听见。
  “巧什么?”追着他走。“不重要。”脚步加紧。
  “少骗人。”跑也要追。“没诳你!”速度更快。
  “那就说……啊!”她又跌跤。
  “你还好……欸?”他被拖倒。
  “嘿嘿,”她压他身,形状暧昧:“从实招来!”
  “好好,起来再说。”拿她缠功无奈,再下去铁定让人误会。
  她依言装乖,正襟危坐。
  “是小名啦。”望江关试着板脸,却让她越瞪越大,甚至闪烁发亮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
  呃……呵……呵呵!竟还傻笑?!又离魂吗?
  “菂菂?”挪掌轻拍,却让她嘴上一句吓着手上骤停──
  “丰儿……”她说完便跑。
  “不许叫!”他抢追甚急。
  “丰儿。”呵,去跟大家伙说。
  “菂菂!”哼,抓到便打屁股。
  哇!是谁在这挖了大坑!
  唉?!他没料到这般平息。
  言而总之,今日够长,躺下歇歇……
  人情俗事,回家再说。
  霪雨滴,答答连下数日。
  主屋前孤立一擎天石柱,殷红凄怆,是血。
  “快,主子掌印后第一次升堂。”街上人群奔走。
  “迟家那宗外遇惨案呐,岂是难字了得……”几个望家打扮的妇人说:“想是那西岛女人不甘受骗,这才挺着足月大肚一头撞柱……”
  “也或许那女婴命不该绝,正巧碰上华大夫,”另头,男人们别有关心。“不知主子会怎样判那迟家男人,毕竟人家才刚新婚,回门酒都还没来得及请呢!”
  不过转眼,议堂上闹哄哄挤满观众,落在屋外探头探脑的,更多。
  “啧啧,剖尸取子耶,那娃儿一定身带邪祟,谁养了谁倒楣!”窃窃私语。
  温河受雨暴涨,上村聚集了比平时更多的人,忡忡成慌。
  “丰儿……”内屋门口,太叔公掀帘喊他,难得温颜。
  他的礼服穿戴一半,手忙脚乱循家礼拜见。
  “不妨,今日你身分不同,”为他整束,太叔公千叮万嘱:“记住,当人主子永远得气定神闲,教人看来胸有成竹,事情也就办成了!”
  菂菂躲在床下,对着老人丑扮鬼脸。
  他挪了身子挡她,耳边叨叨是太叔公说话:“反正一会儿你便庄重静默,师父们会帮你问案,叫你,只要点头称是即好……”
  “别听他!”菂菂也嚷:“他们会教你判那男人充军三年、女婴认祖归宗,然后那男人等不完服刑便染病死了,家道中落不说,女婴就倒楣成了人家后娘的出气筒,孤苦可……”
  “好了,就全听太叔公的,其他别想。”老人连折几截才勉强让他穿进先人遗物,原是准备让他兄长行冠礼穿的,现在却得靠着九岁不到的丰儿硬撑起来。
  帘外哄哄,太叔公拉着他行步渐远。
  “你要去哪儿?”忍不住,丰儿看着爬窗欲出的菂菂说。
  太叔公不知何时不见了,吵杂不见了,屋里只剩两人,幽幽沉香。
  “帮你做早饭呐,”转身推他:“时间尚早,你躺回去多睡点……”
  “睡饱才准起来喔!”她要胁。
  柔柔轻笑,小虎牙很是可爱。
  “菂菂姑娘,您说笑了吧,这下村和渔村……咱一早上来来回回可跑了不下数通,别说您爹爹了,就连任疏狂和居明老人也是遍寻不着。”
  “咦?真的吗?”她装傻:“但我爹昨晚出门时就只这么交代啊,他说要去下村”任家酒肆“找任爷爷,然后同去渔村拜访居明爷爷。”
  “跟着呢?他没再回来吗?”
  “唔,我给他等门等到睡着,后来就天亮啦,”眨眼。“接下两位就最清楚了不是,一早上我来回应门就不下数通,爹爹如果真在,还会不出来见铮姐吗?”
  她没扯谎,不过把睡着和睡醒后的实情挑着讲而已。
  “你……”名唤镂镂的苗妪气结,说话又不及她流利。
  “算了镂妈,咱就等大典时再见关哥哥好了,”轻拢发丝,铮铮语音里难掩失望。“正午大典,你爹会去吧,菂菂?”
  “这个自然。”她轻哂。
  早叫你去你娘或望太公那儿歇歇不听,现在妆褪了,衣裳也教风沙弄脏,等中午给你关哥哥看到时可就不是最美的啰……
  “那,我们就先走了,如果……”铮铮望了望自己已许久不曾跨进的主屋:“如果关哥哥中途回来,麻烦你转告她,铮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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