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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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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觉抽离方位,人已想通,登然魂随意转。
  嘶──(对啦对啦,我家主人最好了,能跟他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下辈子……)
  嘶──(咦,你刚说什么?喂,嘶咿,你等等啊,没说清楚不准回去呐!)
  火盆张炽,跳焰两道灵光。
  “怪,这屋里无风,窗牖怎便开了?”望江关自言自语,查了门窗回头,还不及眨眼,床上那人忽然醒来。
  哎唷唷凄惨一声。“疼啊!”早该感觉的一次报应,回来前这节倒忘了想,痛得她龇牙咧嘴,泪花迸落。
  他笑了,顾不得她醒睡离奇,真心真意。“你浑身带伤呢,小心点儿。”很自然便扶着她靠向自己坐,肉垫总比床板舒服,他早让她偎惯了。
  “我……”适应了身体不便,她动动指头,原来活动筋骨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她都快忘了。
  “怎么啦?”望江关问,狐疑摆在心头。
  虽然她处处透着古怪,懂医理的他比谁都明白。
  “我有事跟你说,”她翻身,面对面看他,勉强平衡个不弄疼自己的姿势坐着。“很重要的事。”
  “好啊,你说。”爽快以对,他也是正经端坐,暗地观望她身体状况,不要太过勉强才好。
  “我……”轻咬下唇,先捡容易的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望江关哑然失笑。“不客气。”
  这该是病人和医者的对话吗?他快糊涂了。
  “还有,我和常人不同。”咕哝哝,她快速把话含在嘴里说了,马上低头。
  “啊?”饶他耳力奇佳,却也怀疑自己听漏。
  “你听到了,就是那样没错。”还原形体,听不见物类心音,不过他的表情眼光是她看熟的,想也明白。
  “唔……”他沉吟,等她下文。尘世间许多人都自以为迥异凡俗,所以争乱纷多,可不知她是哪一种?
  “这些日子,我其实不是病了,而是离开。”她表面平静说,心底突然波涛汹涌,惶惶慌了。
  如果,如果他压根不信,又或者,如果他信了开始避她……
  天呐,她怎么又做了一件没想分明的事,啥时变得这般笨的?自从出了皇城?自从遇见他?她捂胸,极不舒服,这种心跳比呼吸快的感觉是怎么了?她回魂了啊,身体怎么还不听使唤?
  那神情无助地教他不忍。
  “别急,有话慢慢说。”蓦地,望江关轻轻握来,声音出奇稳定了她。“离开去哪儿了啊?怎么弄得一身伤?”
  他还以为她真趁他不在偷跑出门了,直到越听越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啼鸟啁啾。昧旦时分。
  两人相对无言,可有大半时辰?
  “你知道……”终于,望江关开口了:“我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凄惨低首,她心酸酸沉了。
  怎会期待他同阿娘和菡姐儿一样?血脉连亲毕竟和俗世价值不同的。
  “可……”他摊手一笑,脸上添了几分怜宠,“你连我哪天穿了什么衣服,哪时想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了吗?
  猛抬头,撞进他和颜悦色。“现在我可明白,以后见你无故昏睡就是魂魄丢了,医理无用,我得请个岐黄术士将你招回来。”
  “不会的,不会了……”心情激荡,她搂住他颈子呜呜哭了,只要他在身边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知不觉她就这么深信,实在没道理呵……
  “傻丫头,怎么说哭便哭呢,之前还当你挺倔的,是个硬气小公主哩!”轻叹息,他轻挪她伤体在自己身前安好,悄悄传输真气予她。
  激动大半夜,她不知自己老早体力透支,嘴唇都白了。
  “其实,这些天我也彻底想过,既然真要做家人,有些事我也得说明白。”他也累了,抱着她不感重量,匀在手间凉凉舒服,倒像薄被。
  “唔?”四肢百骸忽然涌了暖流进来,她发困,慵懒应道。
  “我……嗯,其实每个人都是,”他又叹,长长一气。“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有责任,都有些身不由己甩不开的事,像你啦,你父王啦、皇姐啦……”
  “我父王不算,他不负责任!”她插嘴,小拳反手捶在望江关胸口,气着呢。
  “好好,”他宽慰,改口道:“你父王没把责任担好。”
  低低笑了,聪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他所欲何言。
  “喏,以后我会乖乖的,不再给你添麻烦。”她保证,知晓这些日子他为她耽误不少。虽然、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望江关和天缺,这里好像每个人都讨厌她,所以望江关一离开她就慌,坐立难安直想找到他就好。
  “嗯,除了乖乖,”他提醒,“还要试着把自己过好。”
  “啊?”她不解。
  “你也知自己命运奇诡,常人很难了解,像我,”他轻笑,交握的手掌紧了紧,“一直到刚刚,我也才真相信有人活着可以睡着比醒着多,这般怪胎……”
  “那你后悔救我了?”好奇怪,丝毫不觉得那声“怪胎”刺耳,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平常说来,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殊异?
  不过想想这屋里屋外也真没几个东西是普通的,那匹跩不拉几的老马、多多少少短了五官四肢或尾巴的猫猫狗狗,甚至连天缺都是残的……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呐?她忍不住想探。
  “不,”怀抱她的人动了动,“我望江关做事从不问后悔,只求当该。”再吁气,话底仍是厚实:“你呢?是否后悔让我救?”这话是盯着她脸上说的。
  他在问她还想死吗?她猜,忽然懂了。
  先前他是用一般价值看她,觉得她枉死不值,现在他明白她身世处境了,所以重新问她。
  这人心好澄,或者是冷?
  他救了她,并不表示他就自以为担了责任,他问她,也是要为彼此关系做下切划,他只帮他能帮,其余要靠她自己挣,没人帮得了的。
  摇头、迟疑摇头,忽然她又想点头,眼神满是困惑。
  好怪,前月那般决然欲死的念头到哪儿去了?
  “想不清楚吗?”他问。收了功,大手改抚她发。
  “嗯……”自自然往他掌心轻蹭,小猫般摩挲。“你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我变笨了。”
  “呵……”他低笑,震着她胸腹轻疼。
  “你笑什么?”翻转驱体,却因四肢无力摊趴他身。“你笑什么啦?!”气息幽吐在他下颔,徐徐清芬。
  望江关心念一动,待想清,唇已按贴在她,额间正中,柔柔一吻。
  “这、是什么?”她问,头脸无缘故臊臊晕了。任他突地将她轻摆,翻了身自顾下床。
  “没、没什么,做爹的疼女儿嘛,你长在深宫少解人事不明白,以后住惯便慢慢懂了。”他站着,俊脸微红,随口胡诌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好笑,他与她,方才岔神究竟是乱想到哪里去了……
  “平常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她再问,拽着他衣袖不让他走。
  以往,她听菡姐儿讲过不少民间故事,娘惜儿,姐疼妹;但菡姐儿的故事里都是没男人的,要不就是像父王那样,该斩、该杀,死他十回八回都不足为惜。
  “好了,菂菂,累了一晚,你该休息了。”望江关为她铺床,微垂低首,藏住自己尴尬扭曲的脸。
  “想不清的事也不急着一次想完,一件一件,就让它挂着、摆着,久而久之,将来……说不定那天醒来你便想通了,也或者突然发现这事没啥重要,世上大部分人都这么过着,什么生啊死地,一般人不会当口头禅似地嚷来玩的。”
  “可我不累。”大眼猛眨,分明说嘴。
  他侧头看望一会儿,坐近她身。“你在怕什么?”
  “我……梦里有人,也有鬼,”半晌,她幽幽低语,知晓这要求对旁人很过分。“从前菡姐儿都陪我睡,之前赶路的时候你也在身边。”
  他怔然,这丫头活得辛苦,他越了解,便越放手不下。
  “可怜孩子……”轻阖她眼,望江关抓起她手,揣在怀里藏着。“睡吧,有我守着,见你不对就叫醒你,别怕。”
  “你真好。”满足清吁,她窝向他身侧放心睡了。
  “我好?回头儿我让你喝这儿吞那儿就别怪我药苦。”他打趣,亦是闭目养神。“我再怎样都是另一个人,不是你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妲己皇姐,菂菂,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这点我只能教,体会,却还在你啊……”
  天大亮。
  丰儿渐渐在太叔公家长大,习书、习武、习医,甚至天文星象、时令节气、骑牧庄稼、兵术战法……
  总之从早到晚没一刻偷空,十几个师父排队抢人。
  “主子,您这篇”原亲“发人深省情感真挚,可惜语言紊乱,明显混了西岛句法,请主子重新习作,在下明早再来。”
  “主子,告家兄弟昨个儿调皮嬉闹,打扰了主子练功,所以今日午刻起两人将一起陪着主子站桩补课,直至酉时。”
  “主子……”
  “主子……”……
  在这儿,没人喊他丰儿。
  男女老少大部分都对他必恭必敬,却也诸多要求。
  “主子等等。”少女整整高他一个头,抱着衣篮而来。
  “镜、镜鎏。”努力直唤她名,为得是不让她无辜受罚。
  太叔公在旁,欣慰点头。“这样才对,以后便是牵手夫妻,什么姐啊弟的,多生份啊!”
  “嗯。”唯诺答应,丰儿其实一直想问什么是“夫妻”,但又怕人耻笑……蠢问题呐,可只有娘亲会耐性回答的。
  “呶,你娘托人送来的,说你今天生日。”少女递来包裹,没等他接稳又继续说:“还有,你把身上脏衣顺便脱下来给我洗吧,反正待会你要去武师父那儿罚站,光着身子还轻松些。”
  丰儿默默捡起掉落一地的糕饼,默默脱衣……
  第四章
  那年他看来大不过五岁,瘦得跟小猴似的。
  清晨。窗牖外透来寒意。
  她虽梦醒,却还在被窝赖着,反正望江关出远门、天缺不在,她一个人也没啥事好做,早膳呀,是为那药汁熬得比谁都难喝的凶爹爹吃的。
  说什么安眠、定神、补形、去郁……一年下来,直把她当药罐不厌其烦地灌,弄得她现在一看黑漆嘛乌汤汤水水的东西就反胃作呕,上回还差点把告大娘特意送来的芝麻糊尽吐出来。
  “人事要尽。”他不逆天,却老说。
  “可我总觉得你尽得比谁都多!”她也不忘咕哝,蹙眉挤眼,苦哈哈硬吞。
  然后天缺会端来甜品,蜜豆或栗羹,偶尔还有南方果物,天缺久久从海外带回,这半年,他跟着任云娘、潭十洲夫妇学作生意,越来越少在家。
  她好想念那三人相伴的日子。每天每天,望江关觑空教她说话时,天缺就在一旁读书习字;偶尔她难得不煮焦饭,两个男人便像饿鬼头胎似的直把锅碗翻空……
  但,望江关是对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她渐渐明白。
  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家人。
  渐渐习惯那仅仅一年多前还是她全部天地的远穗楼,已经好远、好远,再不可能存在了。
  冷啊冷,冻得她直哆嗦,昨晚又忘了往炕下添柴,平常要是让望江关看见,免不了一顿轻斥,甚至逼着她自己煮锅红糖姜汤,撑着肚子喝完。
  那男人还是东跑西走当人主子去最好,做大夫太嫌婆妈!
  呵,双手捂脸吹气,她笑了。
  笑中一抹寂寞,骗不了自己……
  当人主子才不好呢!一点儿都不好!
  雾气渐散,看来是个暖阳天。
  隔壁隐隐传来告大娘喝骂媳妇的声音,她听了一年,从满头雾水到半知半解,这把个月才算是把望家语学通,但文字还是不行,寨里能看懂她东霖文的人不多,而且禁忌。
  虽然望江关为她解释过东霖与望国的历史,但她就是不懂,无非是两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呗,作啥望太公和望天阔每回见她就一脸愠色。
  后来她气不过,有回在给头人开会的宵夜里悄悄下了巴豆,那时她笨,早知就该拉着望江关、天缺、任云娘和任老爹一起作戏闹肚疼的……
  后来头人们就转往“任家酒肆”议事了,后来会上主屋家门的人就越来越少。
  无妨,她不需要太多人,尤其那些争着要给望江关找麻烦的人。
  说什么土地纠纷、官司诉讼、乡闾械斗、商队争港……
  有时甚至连海里鱼虾不投网、河底金子淘不到、草原马儿不吃草、山上林木砍不倒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也当天塌下来般飞鸽报告!
  更别提那或南或北三不五时的海神绕境、山神显灵、丰年嘉会、婚丧喜庆。
  一回,她接连先跟着望江关北上苗家数寨贺年,然后兼程返回,直直累倒两匹马后才赶上“南村”一艘新船的下水礼;谁知新船出港还飘在有无湾上不及入海里,“矿村”那头便传来山间急雨、唯恐怒河溃堤改道的消息……
  自从那次,她就很少随他四处奔跑了。
  知晓他为顾她,满腹忧思硬是多分一份,既然答应他乖乖又好好就该卖力做到。她实心眼,认定就不改,这性格是遇上望江关后才慢慢清楚的。
  “笨丫头……”他总笑说,故意将她为学家务而挫伤的指头涂得红黄青紫,吓得告大娘三天不敢再教她。
  哎,才想着,手上又给细针扎出一粒珠圆,天缺少数几件还留在家里的衣服又教她搞脏了,真是……败事有余,她懊恼。
  “菂娃子,早市要关了喔!”告大娘声到人未到,她连忙丢了衣服抢先窜出。
  正好掩上厅门,告大娘出现院口。
  “来了,走吧。”她迎上,连栅门都不让告大娘推开。
  这家是他们爷仨的,多了便嫌碍眼。
  她会努力把该学的学好,届时,连告大娘都不让来了。
  “你想学莲花酥?”告大娘一脸诧异。
  嗯,原来那叫莲花酥喔,她点头,心底漫想。
  早先她只是把梦里丰儿娘亲送来的糕点形容给告大娘听,想学倒是其次。
  因为不这样,告大娘不会多说什么,若非一年前差点害死她的经验余悸犹存,告大娘大概便会像其他村妇一样,能躲她多远就多远。
  唉,丑人天生罪过吗?好歹她也努力着笑口常开,人前故作乖巧,甚至连老让脸上捂汗起疹子的面纱都委屈戴了,唉唉,其实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啦,只不想望江关和天缺为她分心愁烦。
  “作啥学那种中看不中吃的西岛东西?”告大娘指使媳妇儿先去茶棚占位,接着回转问她。
  咦?西岛吗?她一直以为丰儿该是望家人……
  “那是西岛喜饼,多半是贺生日、祝婚礼时作的,”见她发怔,告大娘自顾自说:“大概就是油皮、油酥、细糖、莲蓉、色素之类的乱搅一通,再一瓣一瓣作成莲花形状拼凑起来,又甜又腻,要我做还做不来那么难吃呢!”
  “难吃吗?”她怀疑。
  梦里,丰儿把糕饼藏着好几天都只呆看舍不得吃,直到少女威胁他要把那快馊掉的怪东西扔掉,他才一口气和着眼泪吞下去。
  “对,难吃又费工。”告大娘回她。“回头我教你做咱望家凉糕,简单爽口,一蒸就是一大笼,十几个壮汉当点心吃都没问题……”
  “娘,你猜,方才我在转角遇见谁啦?”告嫂子忽将茶碗放下,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猜不着。”告大娘紧盯隔摊正为她杀鱼去鳞的小贩,深怕人家短她分毫。
  “是望嫂子……她表妹。”
  “那个望嫂子?”这寨里大半姓望,像她这家保留望国本姓的人不多,要不就是外来移民,那就更是姓猫姓狗,什么怪名怪姓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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