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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杏面向池塘,独自伫立,听到君千影一唤,她急忙转身,圆脸绽出了笑容。
难得见她露出欢快的笑靥,君千影心中微微一动。“小杏花笑了,真是罕见,是不是因为看了春宫图,芳心大悦?”
万杏瞋他一眼,不急着反击。她学聪明了,深知跟吊儿郎当的他斗嘴占不了便宜。
“我把你那卷春宫图交给君伯伯处理……”万杏假装乖巧,慢条斯理的笑道:“他似乎不太高兴呀!”
君千影面色大变,看起来很苦恼。“小杏花你——”
“呵呵~~”得逞的人儿觉得赢了一回,开心的指着他,“骗你的,你被骗了。”
“你这孩子……”君千影俯身捏了她圆嫩的腮帮子一把。
万杏眸光潋艳,面颊染开红晕,被他指腹触摸,彷佛跟他亲昵了一回;然而,他瞧她的眼神,一如她的双亲,是长辈关爱晚辈的目光,她非常不喜欢。
“别叫我孩子……”她不希望他当她是个小孩。
“你瞧,我的新衣裳好看吗?”万杏提起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故意要他看见她实实在在的美丽。
明媚的月色,照亮了她粉红色的裙裳,她轻灵的转动,使得全身巧丽的绣花随之飞舞开来,美不胜收。
“这衣裳的布面,绣的是什么花?”君千影笑问,眼神柔情万缕,但眼底并无惊艳。
万杏注意到他的神色和平常没有不同,她有些失落。“你嘴里叫的杏花呀!你看不清楚吗?”
他怎么都不夸她漂亮……万杏不掩失望地瞅着他。
夸奖她呀……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眼睛张得好大,等着他……
君千影看出万杏的心思,却故意保留,不让她骄傲。“今晚你精神不错。”
万杏点了个头,又问:“还有呢?”
她一双杏眼写着“快夸我漂亮”。
君千影忍住笑意,偏不让她满足。
“前天夜里,你在哭什么?”他转开话题。
小杏花垂头,有点丧气了。“……没事。”
她忽然觉得这身漂亮衣裳失去了意义。
“小杏花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口,我为你作主。”
这一回,君千影没有看透万杏蹙眉的原因,以为她还记挂着前晚哭泣的事情,他拂开滑近胸前的长发,微俯下身,等候她的回答。
万杏眼波乱转,心思回到了话题上,想到了君千影的身分,她半带期盼的问:“节度使有权力取消我的婚约吗?”
君千影想起了父亲曾提过,万杏已订了亲。“你为此而哭?”
万杏闷闷不乐的回答,“我爹娘生前给我指了一门婚事,对象是个我不中意的人;前几天,那人到君伯伯家里见我,我跟他吵架了,他恐吓我一旦进了他家门,他不会给我好日子过。”
当晚,她越想越不甘心,连带的想起不在人世的父母,心情变得极其脆弱。
“小孩子家的呕气,两三天就会过去了。”君千影柔声开解。
“不,我不要他!我爹娘指婚时,我才巴掌点大,不懂世事,没有反对的能力;现在我能自主了,绝对不要再让人任意摆布、随便安排!”
“小杏花……”
“少说废话!”她听到他那不干脆的语气,知道他爱莫能助。“我晓得你帮不了我,无论你官职高到何种地步,依旧断不了百姓的家务事。”
君千影拿她老气横秋的态度没办法。
“我要悔婚!”万杏说得坚决。“我自有办法!”
风中飘荡着一股暗香,云层一时覆盖住了月光。
“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可以通知我协助。”君千影笑着做出承诺。
“你愿意帮我?”万杏菱唇大启。
“你我禁书一起看了,深夜一起幽会了,再知己不过,我不帮你帮谁?”他那双色彩迷幻的凤眼,流淌出款款动人的波光,教人巴不得能攫取他的视线,霸占不放。
“你……夜里,总是跟人幽会吗?”万杏顾不得斥责他说话不正经,反而在意起有多少女子享受过他的温存款待?
“不一定,只是想找人陪而已。”君千影漫不经心的说道:“夜里寂静得发慌,人容易胡思乱想。”
他的愁绪,娃娃不会理解。
“我也是。”万杏单纯的感怀低语。“夜影幢幢的,熄了灯,又怕黑,容易疑神疑鬼,我因此难以入睡,非要天亮了才能安心。”她如获知己,开心地告诉君千影,“往后,我陪你一起过夜。”
“一起过夜?”轻薄的天性作祟,君千影忘了眼前的人是个孩子,脱口而出,“你知道一般女子是怎样陪我过夜?”
“怎么样?”万杏睁着坦然无垢的眸。
满脑子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过程对她说不出口,君千影摇了摇头,好笑自己差点调戏了小娃儿。
“你不想要我陪?”万杏曲解了他摇头的含义。
君千影在她眼底看到了失落,心软地问,“你很寂寞?”
万杏似懂非懂,半知半解地点头,“好象吧……”
“我失言了。”小孩子怎么懂得寂寞?君千影换个话题道:“我爹有个隐秘的花园,种满了稀世名花,你一定从未见过。”
“我听都没听过。”万杏一脸的不相信。
“他宝贝极了,从不让人接近,你当然不会知道。花园里种有罕见的昙花,我算算……今晚大概二更五点时开花。”君千影曲膝,伸手邀请道:“我带你去看昙花一现,好不好?”
万杏正视他的眼光,丝丝暖意,盈满了胸怀,她羞涩地将手交给君千影。“我跟你走。”
当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屏息地垂首,嘴角悄悄的往上弯;覆住目光的长睫,遮蔽了眼底偷偷滋长的愉悦。
光线自南窗筛入,蒙朦胧胧地穿透了帷幔。
万杏掀开了绣工精细的衾被,低头看,身上仅剩一件单衣,她急忙环顾陌生的寝室,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摸了摸琉璃床榻,匆匆捡起放在床角的衣裳,她努力的搜索回忆……
只记得,昨晚跟君千影观赏昙花,后来,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之后就不记得了。
她是在他怀里睡着了吗?
万杏拉开前方的帷幔,豁然见到满室的明朗。
君千影在哪?
万杏走出了围着床的屏风,迎面见到了君千影,他身处在堆满书籍的长桌之后,凝肃的侧颜,没有了平素的轻浮。
他此刻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见的端庄。万杏的心怦然一动,专注地凝望着他,意外的,在他惆怅的目光中,她发现了一种体会不了的孤寂,是他不应该有的落寞。
“君家二少爷……”她轻声唤来了他的注目,破坏了他眼神里的忧愁。
“你醒了。”君千影收敛了心神,自然地转向万杏的方向,神态里没有丝毫的僵硬。
“盆内有清水。”他指向金盆所在的位置,“你自己会清洗吗?”
“当然会了!”万杏不满地嚷道:“我十四岁了耶!又不是婴孩。”
君千影扬声嘱咐房外的侍女尽速送来早膳,接着转头端详万杏半熟的体态。
“明年,你就是及笄待嫁之身了?”
“你看不出来吗?”万杏停顿了洗脸的动作,转头望向挂在墙上的铜镜。
镜中有她带水的芙蓉面,她的手指探入水中撩了撩,荡起阵阵涟漪。
“君家二少爷……你……你尚未娶妻纳妾,对不对?”她闷着声,轻哑地问。
等待答案时,万杏的鼻息渐乱,每一瞬,皆是折磨。
“小杏花想嫁给我?”君千影反问,噙有一丝不正经的容颜,迷惑人心。
“我没有!”万杏脸红了,矢口否认。“你诬赖我!”
“呵呵……”君千影拿起书翻阅,心思不在文字间。“我们俩也不可能有结果。”
“怎么说?”万杏忽然焦急了,眉心深锁,俏丽的脸儿皱了起来。
君千影垂眼,不看她。“你太小……等到你懂得男女之事,明白两情相悦的意义……我就已经老了。”
她的身分、年纪、古板的性情,都不是他所爱的类型。
“我不小了!我也懂你所说的男女之事、两情相悦,不就是书上说的你侬我侬,互为骨血吗?”万杏明白字面的意义。
“你只知道表面。”
“你是在说我肤浅了?”她娇嗔道。
“这孩子……”君千影招架不住的瞟她一眼,转念轻吟道:“红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见花飞,烟鬟缭乱香云湿,疑向襄王梦里归。”念到比喻男女合欢的字句时,他的目光掠过了一抹顽皮。“等到你不必其它人指点,就能够体会这首诗的意境时,大概就是你理解人事的开端了。”
万杏听得满脑子迷糊,单纯的她不知道真相,误以为另有学问。
“什么开端、什么意境?难道是我学识不够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君千影隐忍狂笑,假正经地继续误人子女。“你慢慢摸索,循序渐进,有一天必会领悟出重大的深意。”
万杏深信不疑,认真道:“麻烦你抄写一遍,让我看个详细。”耳边传来他开怀的笑声,她不解,“你笑什么?”
君千影摇头,忍俊不住道:“我写,不过,这是个不传之秘,你可别透露给外人知道。”
万杏十分诧异,“这还是你的家传秘术?”
“哈——”君千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特别爱笑?”万杏不能理解的瞋他,“轻浮!”
但他的笑脸,十分好看,难以捕捉的流光溢出他的眼角,无比绚烂。
万杏凝视君千影的眼神不自觉地充满了迷恋。“听说你跟许多女子有染……”
“那叫情投意合,别再乱用词语了,小杏花,你似乎特别在意我的闺房私事?”
“没有!”万杏心虚地退缩开。
“孩子,”君千影心无杂念地伸出一臂,揽万杏入怀,让她安稳的坐上他的腿。“大人的事,大人自会处理,毋需你烦恼。”
万杏轻轻地摇头,表示不同意。
她烦恼,烦恼得控制不了,不喜欢他拈花惹草,即使是传闻也不想听到!不明白这份忧虑为什么产生,万杏的脸儿结满了愁郁。
厅堂内的宾客,大部分都醉了,连锦帐也飘起香麝。君家老爷的七十大寿,宴席内,聚集了各方前来祝贺的亲友。
万杏灌了自己一口酒,烦躁的目光望向君千影的身影。
她不懂他为什么入席以来就独自喝着闷酒,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包括她的招手、她的微笑示好,他也毫不理睬。
万杏察言观色了许久,终于发现,君千影偶尔会用留恋的眼神注视着某人——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到的是一个面带愁容的少妇,正沉静地处在喧闹的筵席之中。
那是君千影的大嫂。从筵席开始到终了,他唯一注意过的人,只有她一个。
喜宴结束,宾客渐次离席,万杏悄悄跟随在君千影身后。
分不清是什么缘故,他已经留驻在她的心里。
多年来的抑郁,只要他衣袖轻挥、笑靥轻扬,便全数消散了。
从前的无眠暗夜,如今是她最期待的时分,等在庭园内,期盼他偶然经过,成了她每天夜里最快乐的邂逅。
大概十步远的庭廊里,君千影急促地走到了他大嫂的身旁,拉住她的手,两人目光交接着。
万杏追上前去,看到他的举动,她咽下呼唤他的冲动,望着他认真的脸,她的眼里充满一片懵懂的感伤。
她离他们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女人甩开了君千影的手,君千影固执的伴在女人身后,护送她回房。
厢房外,欧蕾冰冷着脸,拒绝了君千影提出交谈的要求。
“爹一定告诫过你不要跟我见面,如果不是因为今晚是他的寿宴,他绝不会让我们有见面的机会。”欧蕾进了房,掩上半扇门。“我也不想再跟你纠缠,请回吧!”
“我只有一个问题!”君千影美丽的凤眼隐含了深厚的关切。“大哥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女人扬起嘴角,平静的笑了笑,在君千影失神的片刻,关闭了房门。
“蕾?”他的手掌覆在门上,向来悠然舒展的双眉,紧蹙了。
不久,门内传出了一句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话。“已经和你无关了。”
君千影低下了头。
万杏盯着他,一颗心随着他的垂首,徐缓地沉陷。
原以为,他是虚浮轻佻的人,没有正经的时候,却在欧蕾身上发现了他的认真跟执着。
欧蕾的形影,像是烙印在君千影的眼里,而外人只能在他的眼外游转,进不了他的心;万杏意识到,她是外人。
无声中,君千影转身离开拒绝他的厢房。
万杏来不及闪避,愣在他身后不远处,娇小的身子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
“万杏?”他意外地看向她。
那声调没有平常带着玩笑的心态,急速流窜过她的心窝,优美得令她伤心——
他不叫她……小杏花了……
万杏莫名的难过,转身莽撞地逃开。
她快步跑到两人时常流连的庭园,直到池塘边,万杏止住脚步,回头一望,看不见他了。
他没有追来。
“君千影……”她失神地轻吟,脑际闪过一阵雷鸣般的震荡。
万杏立刻捂住嘴,心虚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人,她才安心。
今晚的庭园,她有预感,他不会出现。
“君……千影……”她又念了一回,他的名字在她心里回荡千万回,每一声豁让她更加深陷。
只是,无人听闻,无人知晓。
她的心思……
第三章
黄昏,君家府邸来了个不速之客,直冲万杏的住处。
“你来做什么?找麻烦吗?”万杏一见他就讨厌,“走开!”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的,但一开口,说的话却毫不温和,“如果不是我爹娘逼迫,你以为我愿意来见你这张令人倒胃口的脸?!”
万杏竖起眉。“滚!”
少年提醒道:“你这老不死的下个月满十五岁了,干嘛不早点死掉,非得活到十五,害我得娶你,你好不要脸!”
少年恶声恶气的话,令万杏记起来他们婚约的年限——两人年满十五即刻成亲,这是当初彼此双亲的约定。
“我不嫁你,绝不!”她一脸抗拒地振声高呼。
“我也不想娶你,不过,为了你爹娘遗留的家产,我不得不忍痛接受你!”少年深感不幸。
“你自己怎么不早点死掉,赖活着拖累我,你更不要脸!”万杏被他轻蔑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出口还击,“我听你爹娘说你成天只知吃喝玩乐,书也不读,毫无长进,简直是个败家的米虫!”
“用不着你管!”
“不要脸,我说我想管你了吗?自作多情!”万杏越说越刻薄。“我巴不得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和全国百姓一起唾弃你——”
少年扬手就给了万杏一个耳光。“你嘴巴真贱!”
万杏握住粉拳,瞪着少年。“你再不滚,我立刻找人扫你出门!”
少年甩了甩衣袖,“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爹娘明天会送聘礼上门找你谈心,你如果敢在他们面前说我的坏话——”
“你的坏话?”万杏鄙视地打断他。“这不用我讲吧?谁不知道你是集结了世间污秽的杂碎!”
“你真是讨打!”少年骂不过万杏,立刻兴起打人的冲动。
“来人啊!有禽兽啊~~”万杏见他挥舞着拳头,连忙拉开嗓子求救,一边闪避,一边恐吓他,“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把我爹娘留下来的家产变卖了,全部找杀手来杀掉你!”
少年不甘心的脸扭曲着,无奈的是君家仆役已经闻声赶到,他只能遗憾的收手离去。
“我告诉你这颗烂杏,等你进我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