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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总算还活着,而且还没有输!”
李燕北点点头道:“至少现在还没有。”
陆小凤凝视着他:“可是现在你已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
李燕北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一剑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陆小凤道:“天下无双的剑法,并不一定是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哦?”
陆小凤道:“世上还没有必胜的剑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西门吹雪至今也没有败过,他本来至少应该有五成把握,可是现在……”
陆小凤道:“现在怎么样?”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现在他若已到了京城,我就应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现在还没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可以这么说!”
陆小凤道:“他现在既然还没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示他对自己也已没有把握?”
李燕北反问道:“你看呢?”
陆小凤道:“我看不出,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从不愿去胡思乱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认不认得跟着杜桐轩来的那个人?”
陆小凤摇摇头。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该看得出,他的轻功很不错!”
陆小凤道:“岂止很不错,当今天下,轻功比他高的人,绝不会超出十个!”
李燕北道:“你的交游和见识都很广,你应该猜得出他是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若不是他的身材瘦小,我一定会认为他是司空摘星!”
李燕北道:“他不是?”
陆小凤道:“绝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谁?”
陆小凤道:“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点不对!”
李燕北道:“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无论他是什么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该做杜桐轩那种人的奴才!”
李燕北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刚到京城来,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里去逛逛,你一定会遇见很多朋友。”
陆小凤承认。他的确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么人到了这里,他还想去找找老实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鱼胡同的福寿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里去,我们在家里吃饭!”
陆小凤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却不知是你哪个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三,我本该在十三姨家里吃晚饭的,她也早就想见见你,为什么会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笑道:“我也想见见她,听说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李燕北大笑:“好,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人在这里等着接你去!”
陆小凤道:“若是遇见了花满楼,我说不定会拉他一起去!”
李燕北道:“行。”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跟着西门吹雪一起失踪了,若是能找得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西门吹雪!”
李燕北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他找人总有种特别的本事,连我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燕北道:“你若到外面去走走,他说不定会先找你!”
陆小凤道:“很可能。”
李燕北道:“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缓缓道:“等你先吃完药!”
李燕北道:“你要看着我吃药再走?”
陆小凤点点头。
李燕北又大笑:“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我不能一下子就让三十个女人同时做寡妇!”
第二回 斯人独憔悴
九月十三,午后。陆小凤从春华楼走出来,沿着又长又直的街道大步前行。 太阳已升起。
他觉得这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街道平坦宽阔,房屋整齐,就连每一家店铺的店面,装修得都远比其他的城市精致。
他也知道这城市中最美的,既不是街道和房屋,也不是那天下驰名的风景名胜,而是这里的人情。无论你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只要你来过,你就永远也忘不了这城市。
过了正午,就开始有风。只要一开始有风,就会吹起满天尘土,可是无论多么大的尘土,也掩不住这城市的美丽。
陆小凤虽然走得很快,却完全没有目的地。
他想找的人,连一个都没有看见,却看见很多他不想看见的人。
他第一个看见的是欧阳情。
欧阳情也在前门外的珠宝市里闲逛,旁边好像还有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陪着。
这妇人仿佛很美,陆小凤却不敢多看一眼。看见了欧阳情他就立刻扭转头——他又想起了薛冰。
欧阳情明明也已看见了他,却也装作没有看见,忽然挽着那妇人的手,坐上了一辆黑漆马车。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陆小凤才转过头,痴痴的看着车轮后扬起的尘沙,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本该继续想薛冰的,却也不知为了什么,竟忽然想起了老实和尚。
对面街上,有几个人正在向他含笑招呼,几步外却有个少年以手按剑,在瞪着他。
他认得那些人,其中有两个是川湘一带镖局里的总镖头,有一个武当门下的弟子,还有一个好像是川中袍哥的龙头老大。但他却不认得那个正在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的佩剑少年。
这少年的眼睛居然很凶,一脸要过来找麻烦的神气。陆小凤却不想找麻烦,所以他只向那边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匆匆转过身,走上了东面一条街。
忽然间,一只手从街道旁的一家古玩字画店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一个长着满头银丝般白发,身上却穿着件破道袍的道人,大笑着从店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面容清癯,修饰整洁的老者。竟是木道人和古松居土。
陆小凤只好也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木道人大笑。这位武当长老虽已年近古稀,却还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而且游戏风尘,脱略形迹,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就是当代最负盛名的三大剑客之一。
他拍着陆小凤的肩,大笑道:“这一战我当然不愿错过,我就算真的已老得走不动了,爬也要爬来。”
陆小凤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看看他们剑法中有什么破绽,再找他们斗一斗?”
木道人也不生气,却叹息着道:“我已老了,既不想再找人斗剑,也不想再跟人拼酒,若有人要找我下棋,我倒愿意奉陪。”
古松居士忽然道:“其实我们正在找你!”
陆小凤道:“找我?找我干什么?”
古松居士道:“我们约好了一个人下午见面,正想找你一起去!”
陆小凤道:“你们约好的人,为什么要我去?”
木道人抢着笑道:“因为这个人你一定也想见见的!”他笑得仿佛很神秘。
陆小凤忍不住问:“这人是谁?”
木道人笑得更神秘:“你既然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陆小凤当然不会不去的。他一向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而且比谁都好奇。
他们约会的地方很怪,竟是在城外一个久已荒废的窑场里,一个个积满了灰尘的窑洞,看来就像是一座座荒坟。
陆小凤皱眉道:“城里有那么多好去处,你们为什么偏偏要约人到这里来见面?”
古松居士道:“因为我们约的是个怪人!”
木道人道:“严格来说,应该是三个怪人——一个一辈子没做过一天正经事的无赖、两个比我还怪的老头子!”
古松居士道:“但这两个老头子却不是等闲人,据说世上从来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更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木道人看着陆小凤,笑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我们约的是谁了?”
陆小凤当然已知道。就在这时,已有个又瘦又矮、头大如斗的怪人,骑着匹骡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人还没有到,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这人竟好像永远也没有清醒的时候。
陆小凤笑了。每次他看见龟孙子大老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笑。
“这次阁下居然没有等人去赎你出来,倒真是件怪事!”
孙老爷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道:“你也来了,我……”
陆小凤笑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的,对不对?”
孙老爷叹了口气,喃喃道:“不该来的人全来了,该来的反而没有来……”他抬起腿,从骡子上跳下来,两条腿好像还是软的,几乎就摔了个大跟斗。
木道人忍不住笑道:“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完全清醒过一天?”
孙老爷的回答很干脆:“没有。”
木道人大笑道:“这人有个好处,他有时简直比老实和尚还老实。”
孙老爷喃喃道:“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又为什么要清醒?”
木道人大笑:“你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比我们都有福气。”
孙老爷道:“因为我比你们都聪明!”
木道人道:“哦?”
孙老爷道:“我至少不会花五十两银子,去问些根本不必问的事!”
古松居士没有笑,他一向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板着脸道:“大通和大智两位老先生呢?”
孙老爷道:“我既然约你们在这里见面,他们当然就在这里!”
古松居士道:“在哪里?”
孙老爷随手向前面一指:“就在那里!”他指的是个窑洞。
古松居士皱眉道:“他们在那破窑洞里干什么?”
孙老爷也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问他们自己去!”
陆小凤忍住笑,道:“问这句话也得出五十两银子?”
孙老爷道:“当然,无论问什么,都得要五十两银子,而且……”
陆小凤道:“而且还是老规矩,只能在外面等,不能进去!”
孙老爷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你比较聪明!”
窑洞低矮而阴暗,即使像孙老爷这么瘦小的人,也得弯下腰才能钻得进去——开始陆小凤甚至在担心他的头比洞大。可是他终于钻了进去,就像是个死人钻进了坟墓,显得又滑稽、又恐怖。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开始!”
第一个问话的人是木道人,这次约会显然就是他安排的。他还没有问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经猜出他要问的是什么了。
“九月十五的那一战,你看究竟是西门吹雪能胜,还是叶孤城?”这本就是人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若是真的能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一定有很多人情愿花比五十两银子多五十倍的代价。
“你只花五十两,就想知道这答案,未免太便宜了些。”回答这问题的是大智,陆小凤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我却还是不妨告诉你!”大智接着道:“这一战他们两个人都不会胜!”
“为什么?”这已是第二个问题,木道人第二次抛入了五十两银子。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句话虽古老,却并不正确。”大智接着回答:“两虎相争的结果,通常是两条老虎都要受伤,真正能得胜的,只有那些等在旁边看的猎人。”
陆小凤静静地听着,眼睛里已露出赞许之意。他觉得“大智”的确不愧是“大智”,只有真正具有大智大慧的人,才懂得用如此聪明的方法来回答问题。
“西门吹雪是不是已到了京城?”木道人再问。
“是。”
“他的人在哪里?”
“在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地方,因为在九月十五之前,他不想见人。”
这也是个很聪明巧妙的回答,却没有人能说回答不正确。木道人叹了口气,仿佛觉得自己这二百两银子花得不太值得。
“叶孤城是不是真的已被唐家的毒药暗器所伤?”这次问话的是古松居士。
“是。”
“唐家的毒药暗器,除了唐家的独门解药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救?”
“有。”回答这句话的是大通,世上所有兵刃暗器,他绝没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
古松居士也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叶孤城庆幸。但陆小凤却知道他并不是叶孤城的朋友,叶孤城的朋友并没有几个。
“你们为什么总是不愿见人?”木道人忽然又问。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我们见的人!”
木道人苦笑,这五十两银子花得更冤,他转向陆小凤:“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的?”
陆小凤并没有什么自己解释不了的问题,可是自从他在珠宝市外,看见了欧阳情后,却忽然想起了几件奇怪的事。他认为这些事大智也许能解释。
“欧阳情真的还是个处女?”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木道人想不通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么样的问题来。
过了很久,窑洞中才传出回答:“是的。”
“老实和尚是不是真的很老实?”
“是的。”
陆小凤眼中带着沉思之色,又问道:“他的俗家姓什么?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回答简直已不能算是回答。陆小凤也不禁苦笑。
这银子虽然花得太冤,可是他还有几件事一定要问:“你知不知道跟着杜桐轩的那个人是谁?”
“是……”大通的回答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吹竹声打断。幸好这声音虽尖锐,却短促,远远的一响就听不见了。
“跟着杜桐轩的那黑衣人是谁?”陆小凤再问。窑洞中仍无回应。陆小凤等了很久,又再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拿了别人的银子,却不肯回答别人问的话,这种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
陆小凤皱了皱眉,正想再问,突听“嗖”的一声,一条赤红的小蛇从窑洞中箭一般窜了出来,在草丛中一闪,突然不见。这条蛇虽然短小,但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窜出去的方向,也正是刚才那阵吹竹声响起来的地方。
陆小凤脸色突然变了,大声呼唤:“孙老爷,龟孙子大老爷!”
还是没有回应,窑洞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陆小凤突然跳起来,用力一脚踢下去,本已颓败的砖窑,立刻被他踢破了个大洞。
月色从破洞中照进去,恰巧照在孙老爷脸上。他的脸已完全扭曲,死鱼般凸出来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之色,舌头长长伸出,已变成死灰色,像是突然被人扼断了咽喉。
他的咽喉并没有断,喉头上却有两点血痕,血也是黑的。
木道人失声道:“是刚才那条蛇?”
陆小凤点点头。无论谁都看得出,孙老爷一定是被刚才那条毒蛇咬死的。无论谁只要被那种蛇咬上一口,都必死无疑。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窑洞里竟赫然只有孙老爷一个人。
木道人再次失声问道:“大通和大智呢?”
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根本没有大通和大智这两个人。”
木道人怔住。他并不是真的不懂,但一时间却实在想不通。
陆小凤道:“大通就是孙老爷,大智也是他。”
木道人道:“他们三个人,本就是一个人?”
陆小凤点点头。
木道人道:“可是他们的声音……”
陆小凤道:“有很多人都能改变自己的声音,有些人甚至还能同时做出十七八个人和一大群猫狗在屋子里打架的声音来。”
木道人没有再问下去,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