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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道:“这个女人是不是欧阳?”
老实和尚道:“不是欧阳,是公孙!”
“公孙?”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叫了起来:“是不是公孙大娘?”
老实和尚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她?你也认得她?”
陆小凤已叫了起来:“你认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要问?”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找她算账!”
老实和尚看着他,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忽然从陆小凤身旁溜了出去。这一溜竟已溜出去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还在笑。
可是陆小凤这次已决心不让他溜了,身子凌空一翻,已又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为什么要笑?”
老实和尚道:“和尚觉得好笑的时候,和尚就笑,和尚一向老实。”
陆小凤道:“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小凤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脑袋,我也要问到底!”
他说得很认真,老实和尚只好叹了口气:“和尚的脑袋不能打破,和尚只有一个脑袋。”
陆小凤道:“那么你说,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老实和尚道:“第一,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为就算找到她,也打不过她。第三,因为你就算能打得过她,也没有用。”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你只要看见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时说不定你只希望她能打你几下!”
陆小凤道:“她很美?”
老实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认得的?”
陆小凤道:“我认得!”
老实和尚道:“你觉得她们美不美?”
陆小凤道:“美人当然美。”
老实和尚道:“可是这个公孙大娘,却比她们四个加起来还要美十倍!”
陆小凤道:“你见过她?”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佛慈悲,千万莫要让和尚再看见她,否则和尚就算有十个脑袋,只怕都要被打得精光。”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老实和尚若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实和尚从来不说谎。
陆小凤道:“你上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
老实和尚道:“我不能告诉你。”老实和尚若说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你就算打破他的脑袋,也没有用的。
陆小凤知道这是没法子的,只有恨恨的瞪着他,忽然笑道:“其实和尚并非只有一个脑袋的!”
老实和尚听不懂。
陆小凤道:“因为和尚还有个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弯下了腰。老实和尚已气呆了,他明知陆小凤是在故意气他的,还是气呆了,几乎已被气得晕过去。金九龄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要笑。
老实和尚忽然叹道:“和尚不说谎,还有句老实话要告诉你。”
陆小凤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说。”
老实和尚道:“看你们两个,都是一脸的霉气,不出三天,脑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孟伟虽然也只有一个脑袋,却叫做三头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毒辣、对付犯人最凶的一个。三头蛇当然也有三种面目,看见金九龄,他不但态度恭敬,笑容也很可亲。连陆小凤都很难想像到这么样一个人,会时常在暗室中对人灌凉水,上夹棍。
就因为世上还有他这种人,所以大家都应该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犯罪的好。替金九龄赶车来的,也是鲁少华那一班的捕快,车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应,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这里也是闹区——大多数人在犯罪时,果然都有种很难改变的习惯。所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伟在街角上的茶馆里等他们,他们的目标,就是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巷底的一栋小房子。
“来租房的,也是个很英俊的后生小伙子,预付了一年房租。”
“你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据说那房子也好像一直都没有人来住过。”
——也许他们来得比公孙大娘快,她杀了蛇王后,总难免要耽误些时间,何况她还要带着个已受了伤的薛冰。
于是金九龄吩咐:“把你手下显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发觉这里已有警戒!”
孟伟道:“我们的行动一直很小心,到这里来的兄弟,都已经改扮。”
金九龄冷笑道:“改扮有什么用?别人难道看不出?”
陆小凤也一眼就已看出,茶馆里的伙计、巷子对面一个卖生果的小贩、路边的算命先生,和七八个茶客都是他们的人改扮的。在公门中呆得久了,一举一动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尤其是脸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瞒不过明眼人。
孟伟道:“我这就去叫他们走。”
巷口的屋檐下,有个长着一身疥疮,手里捧着个破瓦钵的秃子乞丐。孟伟走过去时,他居然还伸出瓦钵来讨钱,却讨来了一脚。
片刻间,那些改扮的捕快都已散尽了,孟伟回来报告:“我只留下了两个人,有什么事时,也好叫他们去跑腿。”
一个就是巷口对面的小贩,那生果摊子显然是一直都摆在那里的,只不过换了个人而已,所以就不致引人注意。还有一个是谁?
金九龄看着那秃子,道:“宋洪近来的确已很不错了,你多教教他,将来也是把好手。”
陆小凤忽然明白,这满身疥疮的乞丐,也是他们的人。
现在还不到戌时,七月里白天总是比较长。屋子里还用不着燃灯,斜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一屋子灰尘。这地方果然已很久没有人来住过,屋子里的陈设,也跟羊城那边差不多。
柜里有八九套各式各样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镜子,旁边有张小床,看不出一点特别的地方,也找不出一点特别的线索。他们竟似白来了一趟。
金九龄背负着双手,四下走来走去,忽然一挺身,窜上了屋梁,又摇摇头,跳下来。
孟伟却忽然在厨房里欢呼:“在这里了!”他奔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木头匣子。
金九龄大喜道:“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灶里。”那的确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东西藏在那里,显然有秘密。
金九龄已准备打开来看看,陆小凤却拦住了他:“匣子里说不定有机关!”
金九龄用手拈着匣子,笑道:“这匣子轻得很,若是装上了机簧、暗器,一定会比较重。”
他当然也是个极谨慎的人,否则十年前就已该死了几十次。陆小凤不再说什么,机簧、暗器,一定是金属的,拿在手里的分量当然不同。匣子没有锁,金九龄打开了雕花的木盖,突然间,一股淡红色的轻烟急射而出。金九龄想闭住呼吸已来不及了,他的人倒窜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柜子上,倒下!
匣子里的确没有机簧暗器,却有个用鱼鳔做的气囊,匣盖一开,盖上的尖针刺破气囊,囊中紧缩的毒烟立刻射出,金九龄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这一着。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来也正像是个突然抽空了的气囊,整个人都是软的,脸色更苍白得可怕,头上还在流着血。他刚才情急之下一头撞在柜子上,脑袋竟被撞破了个洞。
——你们两个看来都是一脸的霉气,不出三天,脑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老实和尚说的果然是老实话。陆小凤已闭住呼吸,一股掌力挥出,驱散了毒烟,想起老实和尚说的话,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发冷。孟伟早就窜了出去,只等毒烟散尽,才捏着鼻子走进来。
这时陆小凤已扶起金九龄,以真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只希望能救回他一条命。
孟伟却拿起了那匣子,他对这匣子竟远比对金九龄关心,但匣子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欢呼:“在这里了!”
秘密并不在匣子里,却在匣盖上。若是仔细去看,就可发现雕花的盖子上,雕的竟是钟鼎文,一段有八个字:“留交阿土,彼已将归。”
越明显的事,别人反而越不会注意,公孙大娘的确很懂得人们的心理,用这种法子来传递消息,又有谁能想得到?——她这是在通知一个人,将一样东西交给阿土,因为阿土已经快回去了。
消息留给谁的?要留交给阿土的又是什么?阿土是谁?这些问题,还是无法解答。
孟伟皱着眉,沉思着,喃喃道:“阿土?难道就是那个阿土?”
陆小凤忍不住问:“你知道有个阿土?”
孟伟道:“以前在巷口要饭的那癞子,别人就都叫他阿土。”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孟伟道:“我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着,已把他赶走了。”
陆小凤道:“快去找他。”
孟伟立刻就走。
陆小凤却又道:“等一等。”
孟伟在等。
陆小凤道:“他知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赶他走的?”
孟伟摇摇头:“我只说不准他在这里要饭了。”捕头要赶走一个乞丐,根本用不着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你找到他后,就赶快通知我,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孟伟道:“是,我一找到他,就立刻回来。”
陆小凤道:“不要回到这里,我现在就要带金九龄去找施经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里去!”
施经墨就是这里最有名的大夫,孟伟当然也知道。
陆小凤道:“还有,你赶快叫人去找些灰尘来,撒在我们刚才碰到过的地方,要撒得均匀。”
孟伟道:“是。”
陆小凤道:“将这匣子也摆到原来的地方去。”
孟伟道:“是。”
陆小凤道:“宋洪也得赶快离开这里,叫别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里也留一个人,一发现有可疑的动静,也立刻去告诉我!”
孟伟道:“是。”他站在那里,看着陆小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门口时,终于又忍不住回过头,微笑道:“陆大侠若是也入了六扇门,我们这些人就只有回去抱孩子了。”
陆小凤对自己也很满意,他对这件事的处理确实很恰当,就算金九龄还清醒着,也绝不会比他处理得更好。可惜他并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经墨居然不在。
这位名医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诊去替人看病。但华玉轩的主人却是例外。
华一帆眼睛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而且还得了种怔忡病,嘴里总是喃喃的在念着他那天失窃的名画。为什么有钱的人,越放不开这些身外之物呢?
难道就因为他们放不开,所以才有钱?
现在也已没法子再去联络孟伟了,陆小凤只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厅里等。奇怪的是,现在他脑筋反而变得特别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来从没有去想过的事。
就在这时,孟伟已传来了消息:“阿土在家里。”
“要饭的也有家?”
“要饭的也是人,连狗都有窝,何况人?”
可是阿土这个家实在只能算是个窝,是个人家已废弃了的砖窑,在四边打几个洞,就算做窗户。现在天气还很热,窗户上的破木板当然不会钉起来,里面居然还有灯光。
“阿土的人还在?”
“在,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壶酒,正在里面自斟自饮。”
“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还没有,可是那边却已有人去过。”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小伙子,居然戴着红缨帽,打扮成官差的样子。”
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已有个戴红缨帽的官差,手里提着个黄布包袱,大摇大摆的从土坡下走了上来,四下张望了几眼,就钻进了阿土的窑洞。他当然没有看见陆小凤和孟伟,他们都隐身在一棵大树上。
孟伟悄声问:“要不要现在就进去抓人?”
陆小凤立刻摇头:“我们要抓的不是他。”
孟伟立刻明白了:“你是想从他身上,找出那个绣花大盗来?”
陆小凤道:“嗯。”
孟伟道:“匣子上留下的话,是说他要回去,你认为他就是回到公孙大娘那边去?”
陆小凤点点头:“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给她的,现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的窝里!”
连阿土都有窝,何况公孙大娘?孟伟只好沉住气等,等了没多久,那戴着红缨帽的官差,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嘴里哼着小调,走下了山坡。他已交过了差,显得轻松极了。
又过了半晌,屋里的灯光忽然熄灭,阿土走出来,还关上了那扇用破木板钉的门。他背上背着两个破麻袋,那黄布包袱显然就在麻袋里。
陆小凤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顾你们的金老总。”
孟伟道:“你一个人去,恐怕……”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还是很圆,月光照满大地,晚风中已带着一点点秋意。这正是行路的好天气。阿土既然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优哉悠哉的在前面走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陆小凤也只好沉住气,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幸好这时夜已深,大路上已没有别的行人,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路上走着,阿土有时哼哼小调,有时唱唱大戏,走得好像越来越慢了。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找条鞭子,在后面抽他几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已渐稀,月已将沉,阿土非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找了株树,在树下坐着,打开麻袋,拿出了半只烧鹅、一壶酒,居然就在路边吃喝了起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也只好远远的找了棵树,窜上去,等着、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肚子也饿得要命,这两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本来他是不想吃,吃不下,现在他却是根本没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条鹅腿,啃一口,喝一口酒,忽然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现在假如有个人能来陪陪我,那有多好。”
陆小凤也实在想过去吃他一顿,却只有在旁边看着干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陆小凤忽然发现那半只鹅除了一条腿外,几乎连动都没有动,就被他抛在地上。这要饭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节省。
他当然并不是个真要饭的,陆小凤却是真饿了,几乎忍不住要从地上捡起这半只鹅来,充充饥。
可是他只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疮,他就算真的已快饿死,也只好饿死算了。
走着走着,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里晚上总是比较短的,忽然间,太阳已升起,路上已渐渐有了去赶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来。一个臭要饭的,无论他要在路上发疯也好,打滚也好,都不会有人注意他的。
但陆小凤又怎么能跟他一样在路上野狗般乱跑?怎奈他偏偏只有跟着跑,就算被人当做疯子,陆小凤也只有认了。阿土跑得还真不慢。
路上没人的时候,他走得比乌龟还慢,路上有人的时候,他反而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要盯住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并没有回头,而且显然已经有点累了,忽然跳上辆运猪糠的骡车,靠在上面,好像准备在上面睡一觉。
赶车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居然并没有将他赶下去。陆小凤叹了口气,忽又发现一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