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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道:“我只希望最近去买这种红缎子的人不多。”
薛冰眨着眼,道:“绸缎庄里的生意,好像每年都记账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就得赶快去!”
薛冰道:“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们?”
薛冰道:“我们。”
陆小凤道:“‘我们’其中还包括你?”
薛冰道:“当然!”
陆小凤淡淡道:“其中若包括了你,就一定不包括我了!”
薛冰瞪眼道:“你不想带我去?”
陆小凤道:“不想。”
薛冰瞪着他看了半天,眼珠子忽然转了转,道:“刚才她老人家说到红鞋子的时候,你好像吃了一惊?”
陆小凤道:“嗯!”
薛冰道:“你是不是看过穿红鞋子的人!”
陆小凤道:“穿红鞋子的人很多!”
薛冰道:“但其中却有些人是很特别的,譬如说,有些本不该穿红鞋子的人,偏偏也穿着双红鞋子。”
陆小凤开始动容了,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冒牌大金鹏王临死时,手里紧紧抓住的那只红鞋子。
薛冰当然不会错过他脸上这种表情,悠然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穿红鞋子?”
陆小凤道:“不知道。”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这些穿红鞋子的,是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红鞋子有什么秘密?”
陆小凤道:“不知道。”
薛冰道:“我知道。”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心又跳得快了起来,“红鞋子的秘密”,的确已打动了他。可是他并没有问。他知道现在就算问,薛冰也不会说的。
薛冰用眼角瞟着他,悠悠的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这些秘密?”
陆小凤道:“想。”
薛冰道:“那么,现在你想不想带我到京城去?”
陆小凤苦笑道:“当然想,想得要命。”
陆小凤很不喜欢坐车,他宁愿骑马,甚至宁愿走路。但现在他却坐在马车上,因为薛姑娘喜欢。薛姑娘一向是个文文静静,连走路都不会跨大步的人——至少她总是喜欢装出这种样子。
幸好车子走得很稳,因为路很平坦,往京城去的大道,总是很平坦的。陆小凤坐在车上,摸着下巴,下巴好像很痛。他忽然发现自己最近苦笑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笑得下巴都发了痛。薛冰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了那种谁也说不出有多温柔的笑意。
陆小凤忍不住道:“现在你总可以说出那秘密来了吧!”
薛冰道:“什么秘密?”她居然好像已完全忘了这回事!
陆小凤道:“当然是红鞋子的秘密!”
薛冰道:“噢——这个秘密呀,这个秘密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陆小凤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薛冰道:“等到我高兴的时候,我现在还不太高兴!”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高兴?”
薛冰道:“无论谁跟一个大傻瓜坐在对面,都不会高兴的。”
陆小凤道:“谁是大傻瓜?”
薛冰道:“你。”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又在苦笑:“我究竟是负心贼?还是大傻瓜?”
薛冰道:“两样都是。”她悠然笑了笑,又道:“因为你若不是负心贼,就不会对我这么坏,若不是大傻瓜,就不会眼巴巴的要赶到京城去!”
陆小凤奇怪了:“为什么要到京城去就是大傻瓜?”
薛冰道:“我问你,你想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明明知道的!”
薛冰道:“去问福瑞祥的伙计,这块缎子是谁买的?”
陆小凤道:“不错!”
薛冰道:“这么样的缎子,他们一天也不知要卖出多少,就算他们全都记得,你难道还能一个个的找去问?”
陆小凤道:“但只买红缎子和黑丝线的人,却不会太多。”
薛冰道:“而且,这个人既然一向独来独往,当然是自己去买的。”
陆小凤道:“不错,这种事本就很秘密,最好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薛冰突然冷笑,道:“但你凭什么知道她只买黑丝线和红缎子?”
陆小凤道:“因为她只用了这两样。”
薛冰道:“所以她也只能去买这两样东西,别的她全不能买?难道有人不准她多买几样?”
陆小凤道:“可是她只用得着这两样!”
薛冰冷笑道:“用不着的,她就不能买?难道她一定要买很多黑丝线和红缎子,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好让你去抓她?难道你以为她也跟你一样,是个大傻瓜?”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薛冰道:“这种事既然很秘密,她怎么会留下这种很明显的线索来,让你去找?若是会留下一点线索,等你去找的时候,她说不定也早就将福瑞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陆小凤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这么看来,我的确像是个大傻瓜。”
薛冰道:“而且也是个负心贼!”
陆小凤道:“所以京城根本就是不必去的!”
薛冰道:“去了也是白去。”
陆小凤道:“既然不到京城去,你刚才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
薛冰嫣然道:“因为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的酒很好,我也知道你一向是个很大方的人,一定会请我去喝两杯的。”
陆小凤苦笑道:“原来我虽然又傻又是贼,至少还有一点好处——至少我还不小气!”
薛冰道:“男人只要有这一点好处,就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了。”
推开车窗,已可看见远处的小河边,柳林中,有一面青布酒旗斜斜的挑了出来。
薛冰眼睛立刻亮了,道:“这就是卖酒的地方。”
陆小凤道:“这地方看来很雅!”
薛冰道:“酒也很好,好极了!”
陆小凤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忍不住笑道:“你几时变成个酒鬼的?”
薛冰道:“最近。”
陆小凤道:“最近你的心情不好?”
薛冰道:“最近老太太一直不让我喝酒,她越不让我喝酒,我就越想喝,何况……”她用眼角瞟着陆小风,恨恨的道:“自从我们上次分手之后,我就要你来找我,你却偏偏不来,我的心情怎么会好?”
陆小凤不敢再答腔了,他知道再说下去,耳朵说不定就又会被咬一口。
他并不想变成个只有一只耳朵的人,一只耳朵是配不上四条眉毛的。
这地方的确很雅。小河弯弯,绿柳笼烟,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绿水映着红霞,照得人脸也红如桃花。穿过柳林,有几栋茅屋,酒桌都摆在外面的沙岸上,旁边还边边的种着几丛栀子花,薛冰忽然发现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来,他居然连方便的地方在哪里都知道,但刚才却偏偏装得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地方。
“这小子最近居然又学会了装傻,那怎么得了?”薛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就像是条鱼一样,要抓住他实在不容易。也许她还应该想几种更好的法子出来对付他。
伙计已走了过来,是个直眉楞眼的乡下人,粗手粗脚的。
薛冰道:“你先给我们来五六斤上好的竹叶青,配四碟子冷盘、四碟子热炒,再到后面杀只活老母鸡炖汤。”其实她吃的并不太多,只不过她喜欢看——有很多人喝酒时,菜都是摆着看的。薛姑娘就喜欢看着满桌子好菜喝酒。
伙计瞪了她一眼,突然冷冷道:“两个人要这么多酒菜,也不怕撑死你?”
薛冰怔住,这么伶牙利齿的伙计,她倒实在还没见过。
伙计冷笑着,又道:“女人吃得太多,将来一定嫁不出去的,你若想嫁给那小胡子,最好少吃点,否则他养不起。”
薛冰更吃惊:“你是什么人?你认得那小胡子?”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薛冰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忽然噗哧一声笑了,拉住这伙计的手臂,在他耳边也悄悄的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的样子居然好像很亲热。
这地方的客人当然并不止她一个,别的客人都看得眼睛发了直。
这么样一个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美人儿,怎么会跟这粗手粗脚的小伙计如此熟络?他们尽管奇怪,薛冰却不在乎,那伙计当然更不在乎。
陆小凤终于出清了肚子里的存货,板着脸走回来,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薛冰眼波流动,道:“马上就有酒喝了,你还不开心?”
陆小凤冷笑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在大庭广众间,和男人勾肩搭臂的?”
薛冰眨了眨眼,道:“男人?什么男人?”
陆小凤板着脸道:“刚才那伙计难道不是男人?”
看见自己带来的女人和别的男人那么亲热,没有人会高兴的。
薛冰却笑了,悄悄道:“你真是个傻蛋,现在我跟他亲热一点,等他算账时岂非就会便宜一点了,这道理你都不懂?”
陆小凤实在不懂,薛冰本来并不是这么样一个人的。
这时那伙计已将杯筷送了过来,“砰”的,往桌上一摆,用眼角瞪了陆小凤一眼,嘴里嘀咕着道:“这么样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陆小凤也怔住,这伙计难道吃错了什么药?薛冰正掩着嘴在吃吃的笑。
陆小凤看着那伙计的背影,忽然也笑了,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一个已喝得醉醺醺的人,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一只手拿着个酒杯,一只手拍着他,笑嘻嘻的说:“我认得你,我们见过。”
陆小凤也只好笑了笑。他的确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在谁的寿宴上见过的,他还记得这人叫孙中,据说还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那次这个人也跟现在一样,不但喝得两眼发直,舌头也大了。
陆小凤有个原则,他喝醉了的时候从不去惹清醒的人,清醒的时候也从不愿意惹喝醉了的人。
孙中忽然扭过头,直着眼睛,瞪着薛冰,又笑道:“你带来的这小姑娘真标致,就像朵水仙花一样,一捏就能捏得出水来。”
原来他是为了薛冰来的。看见薛冰跟店伙都能那么亲热,这小子想必也心动了。薛冰红着脸,垂下了头,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老兄好像有点醉了,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歇歇去?”他实在不愿找麻烦,也不愿孙中找上麻烦,无论谁惹上了“冷罗刹”,麻烦就不会太小。
谁知孙中却像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还是直着眼,瞪着薛冰,忽然用力一拍他的肩,道:“老弟,你真有办法,今天你若将这姑娘让给我,以后你在江湖中出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姓孙的。”
陆小凤居然还忍得住气,淡淡道:“我不会出什么事的,你看来却快出事了,我劝你……”
孙中不等他说完,已瞪起了眼,大声道:“我叫你让,是给你面子,你究竟让不让?”
陆小凤只好又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孙中大笑道:“我用不着问,我知道她喜欢我,我哪点不比你这小胡子强!”
薛冰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孙中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道:“小姑娘,你跟我到那边去喝酒好不好?”
薛冰红着脸摇了摇头。
孙中道:“不好也得好!”他居然伸出手,拉住了薛冰的手。
薛冰垂着头,轻轻道:“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孙中涎着脸,笑道:“不放!”
薛冰的脸忽然变白了,冷冷道:“你一定不放?”
孙中道:“你就算砍下我这只手来,我也不放!”
薛冰道:“好!”她突然出手,取出了孙中腰边的刀。
陆小凤看见她的脸一发白,就知道不对了,正想劝劝她。但这时刀已出鞘。孙中看见了刀光,也清醒了些,反手想去夺刀,只见刀光一闪,他的一只手已被砍了下来,血淋淋的掉在地上。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珠子似也凸了出来,看着地上的这只断手,又看着薛冰,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就在他开始相信的时候,他的人已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喝醉了的人,反应总是比较慢的。他的朋友本来都坐在对面笑嘻嘻的看着,此刻才怒吼着冲过来。
陆小凤故意不去看他们,皱眉道:“你为什么要砍下他的手?”
薛冰板着脸,道:“他叫我砍的!”
陆小凤道:“可是他喝醉了!”
薛冰道:“喝醉了也是人。”
陆小凤突然出手,夺过了她手里的刀,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拗,“崩”的,钢刀立刻断下了一截,接着,“崩”的又断了一截。
他只用两根手指拗了几拗,片刻间竟已将这柄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拗成七八截,皱着眉道:“奇怪,这种破刀怎么也能砍得断人的手?”
本来已冲过来的人,一起呆住,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道:“朋友你贵姓?”
“我姓陆!”
“道路的‘路’?”
“陆小凤的‘陆’!”
本来已呆住了的人,脸色突又发青:“你……你就是陆小凤?”陆小凤点点头。
大家再也不说话,抬起地上的人就走:“你连陆小凤都忘了,就算两只手全被砍断也活该!”
薛冰嫣然一笑,道:“想不到‘陆小凤’这三个字还能避邪!”
陆小凤却叹息着,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惹祸精,我实在不该带你出来的!”
薛冰道:“是他惹的祸?还是我?”
陆小凤道:“你总不该真的砍下他手来。”
薛冰道:“是他叫我砍的!”
陆小凤道:“他喝醉了。”
薛冰道:“喝醉了难道就可以欺负人?”
那伙计端着酒菜送来,冷冷道:“喝醉了也一样是人,这种人就算砍他一百八十刀都不算冤。”
薛冰嫣然道:“对,还是你讲理!”
伙计哼了一声,重重的将酒菜往桌上一摆,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沉着脸,冷冷道:“像你这种人,砍你三百六十刀也不冤。”他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截刀锋,直刺这伙计的后背。这伙计头也不回,身子突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就好像忽然长了翅膀一样。在这种地方卖酒的伙计,怎会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冷笑道:“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果然是个飞贼。”他冷笑着挥手,手里的半截刀锋突然飞出,闪电般打向这伙计的腰。这伙计身子凌空,无处借力,陆小凤的出手又实在太急太快,眼见他已是避不开的了。
薛冰失声道:“你真要杀他?”
陆小凤冷冷道:“你放心,他死不了的。”两句话没说完,那伙计已凌空翻了三个跟斗;居然还顺手抄住了那截刀锋,才轻飘飘的落下来。
薛冰看看他,又看看陆小凤,突然笑道:“原来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陆小凤还是板着脸,道:“我只知道他是个贼。”
伙计突然大笑,道:“我若是个贼,你呢?”
陆小凤道:“我是个贼祖宗。”
这伙计居然也不去端菜送酒了,居然也坐了下来,笑道:“只可惜你连做贼的材料都不够,最多也只不过能去挖挖蚯蚓罢了!”
薛冰眨着眼,道:“挖什么蚯蚓?”
伙计笑道:“你不知道,他别的本事没有,挖蚯蚓却是专家,居然在十天中替我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薛冰又忍不住问道:“你要这么多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