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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好像又有了变化,他甚至已可感觉得到,但究竟会有什么变化,他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风中又传来一种特异的香气,正是那种令他心神不安的香气。
莫非上官飞燕已回来了?他的手轻按窗台,人已越出窗外,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的。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是没有光亮、没有色彩,只有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刚才的香气,似已和花香混合到一起,他已分不出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但却忽然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从花香最浓处传出来:“我回来了。”果然是上官飞燕说话的声音。
花满楼勉强控制着心里的激动,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回来了。”
上官飞燕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花满楼道:“我不知道,我只不过希望你回来。”
上官飞燕道:“你在想我?”
花满楼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情感,也不知是欢喜?还是辛酸?
上官飞燕却已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道:“我回来了,你为什么反而不高兴?”
花满楼道:“我……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
上官飞燕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这两次我见到你时,总会想到另外一个人。”
上官飞燕道:“想到谁?”
花满楼道:“上官丹凤。”
他说出了这名字,就感觉到上官飞燕的手似乎轻轻的一抖。
可是她的手立刻握得更紧了些,带着三分娇嗔,道:“你见到我时,反而会想到她?”
花满楼道:“嗯!”
上官飞燕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因为我有时总会将你跟她当作同一个人。”
上官飞燕笑了,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花满楼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时常觉得很奇怪。”
上官飞燕道:“难道你也相信了我那妹妹的话,认为上官飞燕已被人害死了,观在的上官飞燕;只不过是上官丹凤伪装的?”
花满楼没有开口,因为他心里的确有这种怀疑,他不愿在他所喜爱的人面前说谎。
上官飞燕道:“你还记不记得崔一洞?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了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奇妙的生命力?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花满楼当然记得。这些话本是他说的,上官飞燕现在说的连一个字都没有错。
上官飞燕道:“我若是上官丹凤,我怎么会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花满楼笑了,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怀疑,实在是不必要的。
对这个女孩子,他心里不禁又有分歉意,忍不住轻轻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
上官飞燕已倒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他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几乎已忘了一切。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上官飞燕的手,已点上了他脑后的“玉枕”穴,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地上已多了个一丈多宽、两尺多深的大洞,陆小凤身上已多了一身汗。
上官雪儿蹲在旁边,用一双手托着腮,不停的催着:“你停下来干什么?快点继续挖呀,看你身体还满棒的,怎么会这样没有用?”
陆小凤用衣袖擦着汗,苦笑道:“因为我还没吃饭,现在我本该坐在一张很舒服的椅子上,陪你叔叔喝酒的,但是我却像个呆子一样,在这里挖洞。”
雪儿眨着眼,道:“你难道好意思叫我这么样一个小女孩来挖,你却在旁边看着!”
陆小凤道:“我不好意思,所以我才倒楣。”
雪儿道:“这怎么能算倒楣,这是光荣。”
陆小凤道:“光荣?”
雪儿道:“别的男人就算跪在地上求我,要替我挖洞,我还不肯哩。”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该来找这小妖精,根本就不该跟她说话的。
可是他立刻又发觉自己这想法错了。他一锄头挖下去时,忽然看到地下露出块鲜红的衣角。
雪儿已跳了起来,道:“你看我说的不错吧!这下面是不是埋着人。”
这次他用不着她催,陆小凤也起劲了,放下锄头,换了把铲子,几铲子下去,地下埋着的尸体己渐渐露了出来,居然还没有腐烂。
雪儿已将本来挂在井上的灯笼提过来,灯光恰巧照在这尸体的脸上。
她忽然惊呼了一声,连手里的灯笼都提不稳了,几乎掉在陆小凤手上。
陆小凤也怔住。他这一辈子几乎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吃惊过。
这尸体竟不是上官飞燕,竟赫然是上官丹凤!
灯光不停的摇来摇去,因为雪儿的手也一直在不停的抖。
尸体的脸,非但完全没有腐烂,而且居然还颜色如生,一双眼珠子已凸了出来的大眼睛,仿佛正在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的胆子一向不小,可是想到上官丹凤不久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她那些甜蜜动人的笑容,他的手也软了,手里的铲子,也已拿不住。
铲子从他手里落下去时,恰巧打在这尸体的身上。只听“当”的一响,声音竟像是金铁相击,陆小凤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才发觉这尸体又硬又冷,竟真的像是钢铁一样。
他的手也冷了,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她果然是被毒死的。”
雪儿道:“是……是谁毒死了她?”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根本就不知道答案。
雪儿道:“中毒而死的人,尸体本来很快就会腐烂的,看来她被毒死还没有多久。”
陆小凤道:“已有很久了。”
雪儿道:“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道:“因为她身子里的毒,已散发出来,渗入泥土中。”
这本是雪儿自己说的,她果然没有说错。
陆小凤又道:“而且,看这块地的样子,至少已有一两个月没有翻动过。”
雪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死了至少有一两个月?”
陆小凤道:“不错。”
雪儿道:“那么她的尸体为什么还没有腐烂?”
陆小凤道:“因为她中的毒,是种很奇怪的毒,有些药物甚至可以将一个人的尸体保存几百年,何况,这块地非但很干燥,而且虫蚁绝迹,无论谁的尸体被埋在这里,都不会很快腐烂的。”
他的声音单调而缓慢,因为他嘴里在说话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他要想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雪儿也在沉思着喃喃道:“一两个月之前,那时我姐姐还没有去找花满楼。”
陆小凤沉思着,点了点头。
雪儿道:“我姐姐将花满楼带回来之后,我才跟着去找你的。”
陆小凤道:“不错。”
雪儿道:“她若在一两个月以前就已死了,怎么还能去找你?你怎么还能看见她?”
陆小凤道:“我看见的上官丹凤,并不是真的上官丹凤。”
雪儿道:“是谁呢?”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这两个月以来,你有没有看见你姐姐跟她同时出现过?”
雪儿想了很久,才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
陆小凤道:“这两个月来,你是不是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雪儿又想了很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以前她跟我见面,还有说有笑的,但最近她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陆小凤道:“那只因为她已不是真的上官丹风,她怕被你看出来!”
雪儿皱着眉,道:“她会是谁呢?怎么装得那么像,难道……”
她突然又跳起来,高声道:“难道你认为你看见的上官丹凤是我姐姐扮成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不说话的意思,有时就等于是默认。
雪儿瞪着眼,道:“难道你认为上官丹凤并没有害死我姐姐,我姐姐反而害死了她?”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现在她的确已死了。”
雪儿道:“我姐姐为什么要害死她?你能不能说得出道理来?”
陆小凤没有说,却不知是说不出?还是不愿说?他突然蹲下去,去脱这尸体的鞋子。
雪儿失声道:“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想看看她的脚。”
雪儿叫了起来,道:“你疯了,你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么样做的确有点疯,可是我非看看不可。”
他已将鞋子脱了下来,一双很纤秀的脚上,竟赫然真的有六根足趾。
雪儿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才黯然道:“这真的是我表姐。”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你表姐有六只足趾?”
雪儿道:“嗯!”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的?”
雪儿道:“她……她总是不肯让别人看她的脚,有时我们大家脱了鞋子到河边去玩水,就是她一个人不肯脱。”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脚上长着六根足趾,并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雪儿道:“她越不肯让别人看,我就越想看,所以,有一天我趁她在洗澡时,突然闯了进去。”
陆小凤苦笑,只有苦笑,看来这小妖精真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雪儿道:“她看见我时,开始很生气,后来又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陆小凤道:“你答应了?”
雪儿点点头道:“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别人!”
陆小凤道:“你姐姐呢?”
雪儿道:“她也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过她。”
陆小凤沉吟着,忽又问道:“你叔叔的脚是什么时候割断的?”
雪儿脸上露出吃惊之色,道:“他的脚被割断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小凤动容道:“你真的不知道?”
雪儿道:“我昨天中午还看见他在我姐姐养鸽子的地方走来走去,好像在替我姐姐喂鸽子。”
陆小凤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雪儿道:“这两个月来,若真是有人在冒充我表姐,为什么连我叔叔都没有看出来?”
她想问陆小凤,但这时陆小风已忽然不见了。
夜色凄清,昏黯的灯光照在尸身一张冷冰冰的脸上,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又仿佛在瞪着她。
雪儿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突然听到一个人在黑暗中冷冷道:“你不该多事的。”
她听得出这声音,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走廊里阴森而黝暗,门是关着的。陆小凤敲门,没有回应,再用力敲,还是没有回应。
他的脸色已变了,突然用力一撞,三寸多厚的木门,竟被他撞得片片碎裂。
桌上的黄铜灯已点起,椅子上却是空着的,大金鹏王平时总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但现在他的人却不见了。
陆小凤却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这变化似乎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那床上面绣着金龙的褥被,已落在地上,他弯下腰,想拾起,忽然看见一只手。
一只枯瘦于瘪的手,从椅子后面伸出来,五指弯曲,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没有抓住。
陆小凤走过去,就看见了大金鹏王。
这老人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冰冷僵硬,呼吸却是早已停止,眼睛里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惊慌和愤怒之色,显然临死前还不相信,杀他的那个人真能下得了毒手。
他的另一只手臂上,带着道很深的刀痕,好像有人想砍下这只手,却没有砍断。
他的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显然死也不肯松开手里抓住的东西。
陆小凤蹲下去,才发现他手里握着的,竞赫然是只鲜红的绣鞋。
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红绣鞋,但鞋面上绣着的,既不是鸳鸯,也不是猫头鹰,而是只燕子——正在飞的燕子。
他抓得太紧、太用力,一只本来很漂亮的红绣鞋,现在已完全扭曲变形。
但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和他那双凸出来的、充满了惊惧愤怒的眼睛一比,更显得说不出的恐怖诡秘。
陆小凤用不着去触摸,也看得出他脸上已被很巧妙的易容过。
这老人显然也不是真的大金鹏王!大金鹏王当然也已和他的女儿同时死了!
陆小凤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已被割断了的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做的蠢事虽然不少,但你做的事岂非更蠢?”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已听见一丝很尖锐的剑风破空声。
剑风是从他身后的窗户刺进来的,来势非常急,在窗外暗算他的这个人,无疑已可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剑手。武林中的一流剑手并不多。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的身子滑开三尺,叹息着道:“柳余恨,你不该现在就来的。”
窗外果然传来柳余恨的声音,声音冰冷:“可是我已来了!”
他的剑比他的声音更快。古老的优美的雕花窗格,“砰”的被震散,他的人和他的剑同时飞了进来。
他的头发披散,眼睛里带着种狂热的光芒,他的人看来远比他的剑可怕。
陆小凤没有看他的人。
他的剑光凶狠迅急,剑招改变得非常快,每一剑刺的都是立刻可以致命的要害。
陆小凤的目光,始终盯着他的剑锋,就像是一个孩子盯着飞舞的蝴蝶。
霎眼间柳余恨又刺出了十七剑,就在这时候,陆小凤突然出手。
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没有人能形容他这动作的迅速和巧妙,甚至没有谁能想像。
心有灵犀与指通——他的手指似乎已能随心所欲。
柳余恨第十八剑刺出,突然发觉自己的剑锋已被夹住!
这一剑就像是突然刺入一块石头里,他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拔出来。
剑是装在他右腕上的,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但他却还是没有法子将这柄剑从陆小凤的指间拔出来,也无法撒手。
这只手腕上平时装的是个铁钩,可以挑起各种东西的铁钩,只有在要杀人时,铁钩才会换成剑的。他显然早已准备要杀人。
陆小凤看着他已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忽然生出种说不出的怜悯之意,道:“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柳余恨没有开口,他的回答是他左腕上的铁球。
铁球带着风声向陆小凤砸下来,陆小凤若不放手,大好的头颅就要被砸扁。
他还有一只手,铁球击下来时,他这只手斜斜一划,柳余恨的左臂就垂了下去。
陆小凤缓缓道:“我若放开手,你走不走?”
柳余恨突然冷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轻蔑——对陆小凤的轻蔑,对自己生命的轻蔑。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为什么我总是要遇见这种愚蠢的人,为什么……”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当时他已听见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本来是上官丹凤说话的声音,但现在他已知道上官丹凤是绝不会再出现的了。
落日的余晖已消失,屋子里更暗。一个人幽灵般忽然出现在门口,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得温柔而甜蜜。
她凝视着陆小凤,微笑着道:“因为你自己也是个愚蠢的人,蠢人总是常常会碰在一起的。”
陆小凤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但他已知道她是谁了:“上官飞燕?”
“是的。”她笑得就像个天真的女孩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上官丹凤漂亮?”
陆小凤点点头,他不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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