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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眼睛是不是还在水晶盒子里瞪着她?
——那四十九个舌头吐得长长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看不见他们。她不是神眼。
——那该死的陆小凤死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死老头子,姓陆的,你还不快出来!”她大喊,没有回应。
连一个人的回应都没有,管家婆、钩子、表哥,也全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全都被那双看不见的鬼手活活扼死?
——难道这根本就是个要命的圈套?
她想冲出去,三次都撞在墙上,她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最后一次跌倒时,她的腿已软了,几乎连爬都爬不起来。黑暗中却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拉起了她。
——是不是陆小凤?
不是。冰冷干枯的手,指甲最少有一寸长。
她忍不住又放声大呼:“你是谁?”
“你看不见我的,我却能看见你。”黑暗中有人在吃吃的笑:“我是神眼。”
这是女人的声音。这只手难道是从水晶盒子里伸出来的?
笑声还没有停,她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
她扑了个空,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却又从她背后伸了过来,轻抚着她的咽喉。
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吓晕的人,可是现在她已晕了过去。
四月初十,晴。
柳青青醒来时,阳光正照在窗户上。
窗户在动,窗外的树木也在动——就像飞一样的往后退。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又到了马车上,陆小凤正坐在她对面,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很疼。
这不是梦。她跳了起来,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道:“早。”
柳青青道:“早?现在是早上?”
陆小凤笑道:“其实也不算太早,昨天晚上你睡得简直像死人一样。”
柳青青咬着牙,道:“你呢?”
陆小凤道:“我也睡了一下。”
柳青青忽然跳起来,扑过去,扑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柳青青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一头撞到墙上去,把自己撞昏了?”
柳青青叫了起来,道:“我没有疯,为什么要撞自己的头?”
陆小凤苦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柳青青道:“我问你,屋子里那些灯,怎么会忽然一起灭了的?”
陆小凤道:“灯里没有油了,当然会灭!”
柳青青道:“那个挖蚯蚓的人呢?”
陆小凤道:“灯灭了,他当然要去找灯油。”
柳青青道:“他找到没有?”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找到了灯油,我们才能找到你。”
柳青青道:“他真的是个人?”
陆小凤道:“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好人,不但找到了灯油,还煮了一大锅粥,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好几碗。”
柳青青怔住,怔了半天,才问道:“灯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陆小凤道:“在后面。”
柳青青道:“我在前面,你们到后面去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在前面,我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在前面,我们又不是你的跟屁虫,为什么不能到后面去看看?”
柳青青忽又大喊:“管家的,管家婆,乖儿子,你们全进来。”
车子停下,她叫的人也全都过来了,她将刚才问陆小凤的话又问了一遍,他们的回答也一样。
他们也不懂,她为什么好好的要把自己一头撞晕。
柳青青几乎又气得快晕过去了,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全都没有看见那只手?”
管家婆道:“什么手?”
柳青青道:“扼住我脖子的鬼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看见了。”他笑得很神秘:“不但看见了,而且还把它带了回来。”
柳青青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在哪里?”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他微笑着,从身上拿出一段挂窗帘的绳子,绳子上还带着好几个一寸长的钩子,就像是指甲一样的钩子:“这是不是缠在你脖子上的鬼手?”
柳青青说不出话来。
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女侠柳青青,居然会被一段绳子吓得晕过去。”
陆小凤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
海奇阔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也不算小。”
他叹息着,苦笑道:“女人到了她这种年纪,总难免会疑神疑鬼的。”
四月十一日,晴。
黄昏。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柳青青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她平常一顿饭的时候说得多。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惊魂未定?还是因为行动的时候已经快到了。
现在他们距离武当已只有半天的行程,老刀把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们最后的指示,所以不但她变了,别的人也难免有点紧张。谁也不知道这次行动他们能有多少成把握?
石雁、铁肩、王十袋、高行空……这些人几乎已可算是武林中的精英。
何况,除了这七个人之外,还不知有多少高手也已到了武当山。
“你想西门吹雪会不会去?”
“他可能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在找陆小凤,他绝对想不到陆小凤敢上武当。”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陆小凤自己。他这么样说,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心里希望如此。
黄昏时的城市总是最热闹的,他们的车马正穿过闹市。
“就算西门吹雪不会去,木道人却一定会在那里,近年来他虽然已几乎完全退隐,可是像册立掌门这种大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的。”
“当然。”
“木道人若到了,木松居士想必也会去,就只这两个人,已不是容易对付的。”
“我想老刀把子一定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把他们列入这个计划里?”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都不该想这件事。”陆小凤又开了口。
“我们应该想什么?”
“想想应该到哪里去吃饭去。”
表哥、管家婆、海奇阔,此刻全都在车上,本来好像都想说话的,却忽然同时闭上了嘴,六只眼睛一起盯在对街的一家酒楼门口。车马走得很慢,就在他们经过时,正有三个人走入了酒楼。
一个人赤面秃顶,目光灼灼如鹰,一个人高如竹竿,瘦也如竹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还有个人扶着这两人的肩,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态,却是个白发苍苍的道人。
这三个人陆小凤全认得,表哥、管家婆、海奇阔也全都认得。
目光如鹰的,正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连路都走不稳的,却是以轻功名动大江南北的“雁荡山主”高行空。
那个已喝得差不多了的老道士,就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谈起的武当名宿木道人。
表哥的眼睛虽然在盯着他们,心里却只希望车马快点走过去。
谁知陆小凤却忽然道:“叫车子停下来。”
表哥吓了一跳:“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就要在这家酒楼吃饭。”
表哥更吃惊:“你不认得那三个人?”
陆小凤道:“我认得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认得我了。”
表哥道:“万一他们认出来了怎么办?”
陆小凤道:“他们现在若能认出我们,到了武当也一样认得出。”
表哥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试试他们,是不是能认得出我们来?”
陆小凤淡淡道:“反正我们总得这么冒一次险的,现在被他们认出来,至少总比到了武当才被认出来的好。”
这句话刚说完,柳青青已在用力敲着车厢,大声道:“停车。”
直到这时为止,大家显然都认为陆小凤这想法不错,所以没有一个人反对。
因为这时他们还没有走上酒楼。等他们走上去时,后悔已来不及了,最后悔的一个人,就是陆小凤。
第十四回 最后指示
这酒楼的装璜很考究,气派也很大,可是生意并不太好。 现在虽然正是晚饭的时候,酒楼上的雅座却只有三桌客人。
高行空他们并不是三个人来的,酒楼上早已先到了一个人在等着他们。
这人高大威武,相貌堂堂,看气派,都应该是武林中的名人。
可是陆小凤却偏偏不认得他,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武林中的名人,陆小凤没有见过的并不多。
人最多的一桌,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桌,座上有男有女。
男的衣着华丽,看来不是从扬州那边来的盐商富贾,就是微服出游的京官大吏,女的姿容冶艳,风流而轻佻,无疑是风尘中的女子。
人最少的一桌只有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白衣如雪。
看见这个人,陆小凤的掌心就沁出了冷汗,他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否则就算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抽他,他也绝不会上来的。
既然已上了楼,再下去就来不及了。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找了个位子坐下,柳青青冷冷的看着他,几乎可以看见一粒粒汗珠已透过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冒了出来。
白衣人却连眼角都没有看他们。
他的脸铁青。
他的剑就在桌上。
他喝的是水,纯净的白水,不是酒。
他显然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杀人。
木道人在向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位名重江湖的武当名宿,竟仿佛根本就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他根本就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木道人却笑了,摇摇头喃喃笑道:“我不怪他,随便他怎么无礼,我都不怪他。”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木道人道:“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只要他手里还有剑,他就有权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也许他现在眼里只看见陆小凤一个人。
仇恨就像种奇异的毒草,虽然能戕害人的心灵,却也能将一个人的潜力全部发挥,使他的意志更坚强,反应更敏锐。何况,这种一剑刺出,不差毫厘的武士,本就有一双鹰隼般的锐眼。
现在他虽然绝对想不到陆小凤就在他眼前,但陆小凤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绝对逃不过他这双锐眼。
菜已经点好了,堂倌正在问:“客官们想喝什么酒?”
柳青青立刻抢着道:“今天我们不喝酒,一点都不喝。”
酒总是容易令人造成疏忽的,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可是酒也能使人的神经松弛,心情镇定。
陆小凤道:“今天我们不喝一点酒,我们要喝很多。”他微笑着拍了拍表哥的肩:“今天是我的乖儿子的生日,吉日怎可无酒?你先给我们来一坛竹叶青。”
柳青青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管家婆和海奇阔也只好坐下来,木道人已经在那边拊掌大笑,道:“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酒来得真快,喝得更快。三杯下肚,陆小凤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现在他总算已走出了西门吹雪的阴影,仿佛根本已忘了酒楼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
西门吹雪剑锋般锐利的目光,却忽然盯到他身上。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士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过来,眼睛里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一位朋友。”
柳青青心已在跳了,陆小凤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长这位朋友在哪里?”
木道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青青一颗心已几乎跳出腔子,陆小凤杯中的酒也几乎溅了出来。
木道人却又仰面长叹,接着道:“天忌英才,我这位朋友虽然已远去西天,可是此间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缕英魂,说不定又已回到我眼前。”
柳青青松了口气,陆小凤也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一只手已扶上剑柄。
忽然间,窗外响起“呛”的一声龙吟。
只有利剑出鞘时,才会有这种清亮如龙吟般的响声。
西门吹雪的瞳孔立刻收缩。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厉电一闪,一道寒光,穿窗而入,直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在桌上,犹未出鞘,剑鞘旁一只盛水的酒杯却突然弹起,迎上了剑光。
“叮”的一响,一只酒杯竟碎成了千百片,带着千百粒水珠,冷雾般飞散四激。
剑光不见了,冷雾中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灼灼有光的眸子。
桌上已没有剑,剑已在手。
黑衣人盯着他,道:“拔剑。”
西门吹雪冷冷道:“七个人已太少,你何必一定要死?”
黑衣人不懂:“七个人?”
西门吹雪道:“普天之下,配用剑的人,连你只有七个,学剑到如此,并不容易。”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黑衣人道:“不走就死?”
西门吹雪道:“是。”
黑衣人冷笑,道:“死的只怕不是我,是你。”
他的剑又飞起。
木道人皱起了眉:“这一剑已不在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之下,这个人是谁?”
只有陆小凤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又想起了在幽灵山庄外的生死交界线上,那穿石而人的一剑。
石鹤,那个没有脸的人。他本来就一心想与西门吹雪一较高低的。
又是一声龙吟,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两柄剑的变化和迅速。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这一战。
剑气纵横,酒楼上所有的杯盘碗盏竟全都粉碎,剑风破空,逼得每个人呼吸都几乎停顿。
那四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陪伴在他们身旁的女孩子,却已莺飞燕散,花容失色。
忽然间,一道剑光冲天飞起,黑衣人斜斜窜出,落在他们桌上。
西门吹雪的剑光凌空下击,黑衣人全身都已在剑光笼罩下。他已失尽先机,已退无可退。
谁知就在这时,这块楼板竟忽然间凭空陷落了下去——桌子跟着落了下去,桌上的黑衣人落了下去,四个安坐不动的华衣老人也落了下去。
酒楼上竟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大地忽然分裂。
西门吹雪的剑光已从洞上飞到,这变化显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正想穿洞而下,谁知这块楼板竟忽然又飞了上来,“咔嚓”一声,恰巧补上了这个洞。
桌子还在这块楼板上,四个华衣老人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