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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笑了笑,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我既然能活着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法子活着回去。”
独孤美居然也笑了笑,大声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我却很怕死……”
陆小凤抢着替他接了下去:“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怕了。”
独孤美点点头,道:“因为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反正也活不长的,不如把机会让给我。”
独孤美道:“这是惟一的机会。”
陆小凤道:“这些话我早就听你说过,你的意思我也很明白,只不过……”
独孤美道:“你还是不肯?”
陆小凤笑了笑,道:“能够跟一个六亲不认的人交上朋友,我已经很满意了,只可惜我一向没有要朋友替我死的习惯。”
独孤美道:“你一定要走?”
陆小凤道:“我走得一定比你快。”
勾魂使者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憎恶。
他憎恶友情,憎恶世上所有美好的事,就像是蝙蝠憎恶阳光。
忽然间,远处有人在呼唤:“带他们进来,两个人全都带进来。”
清脆的声音,来自白云间,白云间忽然又出现了一条淡红色的人影,仿佛也是凌空站在那里的,正在向这边挥手。
“谁说要将他们全都带进去?”
“老刀把子。”
这四个字竟像是种符咒,忽然间就将陆小凤带入了另一个天地。
没有人能凌空站在白云间,也没有人能真的御风而行。
勾魂使者也是人,并不是虚无的鬼魂,他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走过去之后,才看出白云里有条很粗的钢索,横贯了两旁的山崖。
这就是他们的桥。
从尘世通向幽冥之门的桥。
山崖这边,有个很大的竹篮,用滑轮铁钩挂在钢索上。
这边的山崖比较高,解开一条绳子,竹篮就会向对面滑过去。
独孤美已经在竹篮里。
勾魂使者冷冷的瞅着陆小凤,冷冷道:“你是不是也想坐进去?”
陆小凤道:“我有腿。”
勾魂使者道:“若是一跤跌下去,就没有腿了。”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勾魂使者道:“非但没有腿,连尸骨都没有,一跌下去,人就变成了肉酱。”
陆小凤道:“我想得到。”
勾魂使者道:“这条钢索很滑,山里的风很大,无论轻功多么好的人,走在上面,随时都可能会跌下去。”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跌下去过?”
勾魂使者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喜欢我?”
勾魂使者冷笑。
陆小凤淡淡道:“既然你没有跌下去过,又怎么知道我会跌下去?既然你并不喜欢我,又何必关心我的死活?”
勾魂使者冷笑道:“好,你先走。”
陆小凤道:“你要在后面等着看我跌下去?”
勾魂使者道:“这种机会很多,我一向不愿错过。”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可是这一次我保证你一定会失望的。”
钢索果然很滑,山风果然很大,人走在上面,就像是风中的残烛。
放眼望过去,四面都是白云,缥缥缈缈,浮浮动动,整个天地好像都在浮动中,要想平平稳稳的在上面走,实在很不容易。
越不容易的事,陆小凤越喜欢做。
他走得并不快,因为快比慢容易行,他慢慢的走着,就好像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踱方步。
那个勾魂的使者,只有在后面跟着。
所以陆小凤觉得更愉快。
风从他胯下吹过去,白云一片片从他眼前飞过,他忽然觉得天地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烦恼的事,就算真的掉了下去,他也不在乎。
他的嗓子一向很糟,而且五音不全,所以九岁就没有唱过歌。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有了种放声高歌的冲动,居然真的唱了起来,唱的是儿歌。
因为他只会唱儿歌:“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
忽然间,“呼”的一声响,一阵风从他头顶吹过,一个人落在他眼前。
一个没有脸的人。
陆小凤笑了:“我唱的歌好不好听?”
勾魂使者冷冷道:“那不是唱歌,是驴子叫。”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你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好,好,好极了。”
他又唱了起来,唱的声音更大。
“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勾魂使者冷冷的看着他,等他唱完了,忽然问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怎么我一唱歌你就认出我来了?难道我的歌声比我的人还要出名?”
勾魂使者道:“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除了陆小凤外,还有谁能唱这样的歌?”
勾魂使者道:“你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道:“不知道。”
他又笑了笑:“这世上不要脸的人虽多,却还没有一个做得像你这么彻底的。”
勾魂使者眼睛里仿佛又有火苗在燃烧,忽然拔下头发上的一根乌木簪,向陆小凤刺了过去。
他的出手看来并不奇突,招式间也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实在太快,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陆小凤来不及退,也不能闪避,只有伸出手,用两根手指一夹。
这本是天下无双,万无一失的绝技,这一次却偏偏失手了。
一根平平凡凡的乌木簪,好像忽然变成了两根,闪电般刺向他的眼睛。
若是在平地上,这一招他也不是不能闪避,但现在他脚下并不是坚实可靠的土地,而是条滑不留足的钢索。他身子一闪,脚下就站不住了,一个倒栽葱,人就掉了下去,向那深不可测的万丈绝壑中掉了下去。
——一跌下去,人就变成了肉酱。
他并没有变成肉酱。
勾魂使者垂下头,就看见一只脚钩在钢索上。陆小凤的人就像是条挂在钓钩上的鱼,不停的在风中摇来晃去。
他好像还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觉得很有趣,居然又唱了起来。
“摇呀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他没有唱下去,只因为下面的歌词他已忘了。
勾魂使者道:“看来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现在虽然还是陆小凤,等一下说不定就会变成一堆肉酱了。”
勾魂使者道:“你真的不怕死?”
“呼”的一声,他的人忽然风车般一转,又平平稳稳的站在钢索上,微笑道:“看来你好像也不是真的要我死。”
勾魂使者冷冷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知道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勾魂使者的眼睛又在燃烧,一字字的道:“我要你知道,西门吹雪并不是天下无双的快剑,我比他更快。”
这一次陆小凤居然没有笑,目中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盯着他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勾魂使者道:“是个不要脸的人。”
他不要脸,也没有脸,脸上当然全无表情,可是,他的声音里,却仿佛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陆小凤还想再问时,他的人已飞鸟般掠起,转眼间就消失在白云里。
白云缥缈,陆小凤痴痴的站在云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开始往前走,终于到了对岸,只见山崖前面两根竹竿系着条红线,横挡在他面前,远处有人正冷冷的对他说:“冲过这条生死线,你已是个死人。”声音冷如刀锋:“所以你最好再想一想,是走过来,还是回头去。”
陆小凤心里也在问自己:“是冲过去?还是回头?”
冲过去是个死人,回头也恐怕只有一条死路。
他看着面前的红线,只觉得手心冰冷。
这条红线虽然一碰就断,但世上又有几人能冲得过去?
陆小凤忽然笑了:“有时候我天天想死都死不成,想不到今天竟死得这么容易。”
他微笑着,轻轻松松的就走了过去,走入了一个以前完全没有梦想过的世界。
走入了一个死人的世界。
放眼四望,一片空蒙,什么都看不见,连那勾魂使者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独孤美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道我真的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挺起胸,大步向前走去,嘴里又唱起了儿歌:“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
这一句还没有唱完,突听旁边有个人呻吟着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第四回 一个死人的世界
声音是从一间小木屋里传出来的。 一间灰色的小木屋,在这迷雾般的白云里,一定要很注意才能看得见。
陆小凤终于看见了——只看见了这间小木屋,并没有看见人。
呻吟声还没有停,陆小凤忍不住问:“你受了伤?”
“没有受伤,却快要死了。”是少女的声音:“快要被你唱死了。”
“你既然在这里,当然也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你唱的这种歌连活鬼都受不了,何况死人?”
陆小凤大笑。
木屋里的声音又在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救你的人是谁?”
“是你?”
“一点也不错,就是我。”她的笑声很甜:“我姓叶,叫叶灵,别人都叫我小叶。”
“好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错,可是我不懂,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叫小凤凰?”
陆小凤的笑变成了苦笑,道:“我叫陆小凤,不叫小凤凰。”
叶灵又问:“这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凤凰是一对,不是一只,风是公的,凰才是母的。”
他慢慢的走过去,屋子里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听见叶灵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是片小叶子,既然没有一对,也不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
陆小凤道:“这一点你倒用不着担心,我保证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他忽然推开门,闯进了屋子。
在外面看这屋子已经小得可怜了,走进去之后,更像是走进间鸽子笼。
可是鸽子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也一样,别人家的屋里有些什么,这屋子里几乎也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个金漆马桶。
陆小凤并不是个会对马桶有兴趣的人,现在他注意这个马桶,只因为他走进来的时候,这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正坐在马桶上。
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马桶上,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的脸有点红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女孩子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男人总不该闯进来的。
可是既然已闯了进来,再溜出去岂非更不好意思?
恶人先告状,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你平常都是坐在马桶上见人的?”
叶灵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道:“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我才会坐到马桶上。”
有一种情况就是任何人都不必问的,另外一种情况呢?
叶灵道:“就是马桶里有东西要钻出来的时候。”
陆小凤又笑出来了。
马桶里还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除了臭气外还会有什么别的?
叶灵道:“你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陆小凤立刻摇头,道:“不想。”
叶灵道:“只可惜你不想看也得看。”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叶灵道:“因为这里面的东西都是送给你的。”
陆小凤道:“我不要也不行?”
叶灵道:“当然不行。”
看着她站起来掀马桶的盖子,陆小凤几乎已忍不住要夺门而逃。
他没有逃。马桶的味道非但一点也不臭,而且香得很。
随着这阵香气飞出来的,竟是一双燕子,一对蝴蝶。
燕子和蝴蝶刚从小窗飞出去,叶灵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马桶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一双柔软的鞋袜、一小坛酒、一对筷子、一个大瓦罐、一个大汤匙、四五个馒头,还有一束鲜花。
陆小凤看呆了。无论谁也想不到一个马桶里居然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
叶灵道:“燕子和蝴蝶是为了表示我们对你的欢迎,衣服和鞋袜一定合你的身,酒是陈年的竹叶青,瓦罐里是原汁炖鸡,馒头也是刚出笼的。”
她抬起头,看着陆小凤,淡淡的接着道:“这些东西你喜欢不喜欢?”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简直喜欢得要命。”
叶灵道:“你要不要?”
陆小凤道:“不要的是土狗。”
叶灵笑了,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块糖,一条小狐狸。
可以害得死人,也可以迷得死人的小狐狸。
陆小凤看着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是母的,铁定是母的。”
鲜花插入花瓶,酒已到了陆小凤肚子里。
叶灵看着他把清冽的竹叶青像倒水一样往肚子里倒,好像不但觉得很惊奇,还觉得很可惜,忽然叹息着道:“只有一点错了。”
陆小凤不懂。
叶灵已经在解释:“有人说你的机智、武功、酒量、脸皮之厚,和好色都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
陆小凤放下空坛,笑着道:“现在你已看过我的酒量。”
叶灵道:“我也看过你的武功,你刚才没有掉下去,连我都有点佩服你。”
陆小凤道:“可是我并不好色,所以这一点至少错了。”
叶灵道:“这一点没有错。”
陆小凤生气了,道:“我有没有对你非礼过?”
叶灵道:“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可是你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
陆小凤赶紧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是哪点错了?”
叶灵笑了笑,道:“你的脸皮并不算太厚,你还会脸红。”
陆小凤道:“难道你本来认为我一辈子都没脸红过?难道那个人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叶灵眨了眨眼,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陆小凤道:“是谁?”
叶灵道:“老刀把子。”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陆小凤试探着问道:“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叶灵道:“不但是我们的老大,也是我们的老板、我们的老子。”
陆小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灵道:“能让大家心甘情愿的认他为老子的人,你说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从来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儿子,我也从来不想做人的儿子。”
叶灵道:“你只不过想知道他的姓名来历而已。”
陆小凤不能否认:“我的确想,想得要命。”
叶灵冷冷道:“如果你真的想,只怕就真的会要你的命。”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若想在这里过得好些,就千万不要去打听别人的底细,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怎么样?”
叶灵道:“否则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一百倍,还是随时都可能失踪的。”
陆小凤道:“失踪?”
叶灵道:“失踪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人忽然不见了,世上绝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陆小凤道:“这里常常有人失踪?”
叶灵道:“常有。”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还以为这里很安全,很有规矩。”
叶灵道:“这里本来就很有规矩,三个规矩。”
陆小凤道:“哪三个?”
叶灵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