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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为了要彻底铲除张相国余下的势力,将所有曾经与之交游的官员一网打尽,听说连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连,在葬下李申之后被斩首示众。所以她们在逃亡的时候格外小心,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拦截而暴露出行踪,杜薇始终没有写信给苏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着酒庄的大门,杜薇反倒近乡情怯。
半年前曾经发出一封短箴,苏放却没有立即到相国府寻她。他是在气她吗?后来他可曾到相国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经逃离?为什么不曾派出救兵?为什么任她们飘零半年?
一连串的问号停住杜薇的脚步。
望着紧闭的朱红门扉,杜薇竟连叩门的勇气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迟疑,梅九娘轻轻问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无依地凝望着梅九娘:“姐姐……”
“半年来我们餐风露宿,历尽千辛万苦,坚持往酒庄来,赌得不就是你们之间那份浓烈的情?”梅九娘轻叹一声:“我没见过苏放,不过,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还犹豫什么呢?”
杜薇习惯性地摸摸空无一物的手腕。她已经失去苏放送给她的定情物,这会是一个厄运的警告吗?
梅九娘温柔地覆上她的手腕上几不可认的细微疤痕:“妹子,姐姐明白那只白玉镯对你的意义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紧紧跟踪我们,除了不友善地想阻挠我们继续前进之外,原先似乎没有伤人的打算。最后一次要你交出玉镯,也许只是看出它的价值匪浅罢了。你为了守护玉镯,不也受了伤?幸亏交出玉镯,我们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吗?”
她们没想到蒙面人是因为李布政已经伏法才停止追杀她们。
“如果有情,苏放会高兴看到你完整无缺地回来……”梅九娘慢慢地接下去:“如果何已尽,你就算紧紧守着定情玉镯也是枉然。”
杜薇闭上眼晴,深吸一口气:“迎春,叫门。”
几声叩响之后,应门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惊失色的冲至杜薇面前,不可思议的喊:“杜姑娘!?你没死!”
杜薇与梅九娘面面相觑,愣愣无言。
迎春插着腰气愤地戳戳李管事,不悦地说:“呸呸呸!你哪只眼晴看见我家小姐死了!”
久经风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静下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此地人多口杂,我们进去再说。”
一进大厅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诉说这半年来的点滴:“那日庄主一醒来就直奔李布政宅里,没想到杜姑娘已经离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从张相国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惊愕的说:“平安信?没有呀!庄主对于您的渺无音讯坐立难安,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们大意!出动所有的人出去寻找杜薇,却疏忽得忘了留人看守酒庄!
“……”杜薇无话。苏放是如何度过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来一副溺毙的尸首,年龄与您相仿,手上又戴着白玉镯……”
杜薇掩嘴惊呼:“而苏放以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伤地点头:“因为浸泡过久,根本无法辨识。庄主因为那只白玉镯,认定那是杜姑娘。得知这个噩耗的庄主崩溃了,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失序的庄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苏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红了。
“然后呢?苏放到挪里去了?”梅九娘帮杜薇问出她最挂心的问题。
李管事摇头不已:“在帮假的杜姑娘办完后事期间,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庄主突然交代我他要离开。”
“离开?”迎春抢着问:“到哪里?”
李管事耸耸肩,无奈的说:“庄主说酒庄里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忆,他怕触景伤情,决定五湖四海到处飘游,再也不回酒庄了!”
再也不回来!?
杜薇睁大眼睛,揪着心,无言地任泪水满脸泛流。
仅仅只是听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苏放是如何熬过这一切的?
满满的不舍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经四分五裂,再大的痛楚依旧比不上苏放承受的万分之一呀!
苏放……苏放……苏放!
杜薇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九章
苏放真的铁了心要浪迹天涯,不留一点音讯。
李管事派出许多人追查,却都无功而返。想来杜薇之死对苏放打击过深,他决心自我放逐,不再涉足红尘了!
杜薇从回到酒庄开始便满面愁容。苏放……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夜以继日地鹄首盼望,等来的是一次次的锥心之痛。终于,她形消影蚀,却无怨无悔。
梅九娘走到凭窗而立的杜薇身旁,万分不舍地抚摸她消瘦的脸庞,“唉!妹子,你可得撑下去!”
杜薇回过头来,昔日晶亮的水眸生气不在,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愁……
“姐姐。”轻声的打了招呼之后,杜薇转过身去,无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凝视着窗外。
“唉!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不苦。姐姐,当初我不辞而别、失去行踪之时,苏放的心里更苦!”如果她短短一个月的等待都受不了,如何回报苏放苦苦熬过的半年!
苏放经历的是她死生未卜的忐忑煎熬,以及痛失所爱的沉恸哪!!
如果今日的惴惴难安是磨人的,那——杜薇不敢想象当初苏放承受的是怎样的惶惶然不知所措!
上苍竟然如此作弄他们!
苏放……杜薇在心里轻唤。当噩耗传来,你是如何挨过那如遭凌迟的痛苦?
杜薇不能想象,也不堪想象!因为这样的想象几乎令她肝肠寸断哪!
“妹子,你心里可得有个底!”终于,梅九娘还是说出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苏放会为了杜薇之死而飘然远离,杜薇呢?一旦传来的是厄讯,柔弱如她受得了吗?
梅九娘甚至不敢揣测:苏放会不会……追随假的杜薇于九泉之下?
毕竟,他连酒庄都不顾了呀!
“不会的!”杜薇坚定地说。
“妹子……”梅九娘为之语塞。
“姐姐!我了解他。他如果有心寻死,不必离庄,会直接殉情于假扮的我身旁。”她幽然叹息:“苏放之所以选择离开,除了怕触景伤情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一定察觉出自己居然对我的尸首毫无感觉,这样的认知让他不知所措,死的人明明是我,手上还戴着不可抹灭的玉镯为证,可他却激不起一丝感情。来自心底的直觉是不会骗人的,而他……在无法理清自己的感觉之际,离开,是唯一能走的路了!”
梅九娘惊讶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李管事说见到尸首之后,苏放在愕然之余,居然将自己关在房里,而要李管事全权负责料理后事便是证据。”苏放深爱着她,怎么可能避开她,即使是亡故的她!杜薇将手覆上心脏的位置:“如果我的心能坚定的告诉我苏放还活着,没理由苏放会相信我真的死了。苏放会走,实在是因为挣扎于亲眼所见及内心的冲突啊!”
这几天,杜薇已将所有原由想了个透彻。他们之间的爱已然刻骨铭心,她坚信必然能够感应出对方的生死,只是,人海茫茫,苏放又避不见面,她要如何让他得知自己平安归来?
苏放……你要多久才会认清心里的吶喊?我真的还活得好好的啊!
梅九娘深深感动。是怎样真挚不变的爱,会让他们义无反顾地相信心里的直觉!
自己寻寻觅觅而不可得的,不就是这样一份真诚不悔的感情吗?
感谢老天爷!让妹子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赐她一个如意郎君!得此佳偶,妹子今生必然幸福满溢!
梅九娘牵着杜薇坐到铜镜前,“既然你的苏郎无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他回庄。”
杜薇不解的望着镜中的梅九娘,“可是庄内精英尽出,都探不到他的消息啊!”要他回庄,谈何容易!
梅九娘搭着杜薇的肩,“他躲在暗处销声匿迹,要找到他得花多久时间!所以才要设法让他知道你还活着,就在酒庄。这样不论他身在何处,都会迅速赶回来的!”
“可是……”杜薇皱眉:“虽然冯保被皇上以与张相国勾结的罪名丢官去职,然而目前天下人心惶惶,任何与他们攀上关系的人都将受到株连,我们一旦暴露行踪,万一引来东厂又该如何?”狡免死、走狗烹。冯保为了己身的利益不惜出卖恩师,不料反被人上书弹劾。一时之间曾经与他们过往甚从的均人人自危,深怕无端遭来横祸。梅姐姐当初让相国收为义女虽然未曾大肆宣嚷,然而有心人如果要探知也不是查不到的。如今她们自曝身份,怕苏放还来不及回来就引来东厂和锦衣卫的夹攻!
“有这种昏庸无道的皇帝,我们大明朝看来是将亡了!”梅九娘嗤道。动不动就不分源由株连九族,将来还有谁敢为他效命?
“姐姐!”杜薇惊呼:“快别这么说了!这是要砍头的!”对于耿介的爹爹与相国无端受害她的确心有不服,但是人在天子脚下,没有抗议的余地啊!这些大不敬的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只怕整个酒庄都难以幸免!
“哼!”梅九娘撇撇嘴,没再说下去。她笑看杜薇:“我们可以不要透露出名字呀!只要让苏放得知有女人在酒庄,并且引起他的好奇,他自然会回来探探。”
杜薇的视线与梅九娘在镜中相会:“放出消息?用飞鸽传书吗?可是我们又不知道苏放人在何处。”再说苏放也不是会对女人感到好奇的人。
梅九娘一派从容,有把握地说:“飞鸽传书?不!那太慢了!我指的是流言。”
“流言?”
“没错!只有流言能飞速地传到各地。”梅九娘利落地帮杜薇擦上胭脂。
“姐姐?”杜薇一头雾水地任由梅九娘摆布。苏放此时还行踪未明,现在打扮是不是太急了?
梅九娘却只是笑:“我们准备以美色占据酒庄吧!”
嘎?
流言的威力果然惊人!
在离酒庄数千里远的一处客栈,人们津津乐道最新的八卦。
“你听说了吗?酒庄已经易主了!”
“真的?”听见的人莫不瞪大眼睛:“酒王居然让出酒庄?”
另一个人嗤之以鼻:“酒庄的酿酒法一直是不传之密,就算苏庄主愿庶拱手让出,只怕接手的人也担不下来!”
“对呀!”旁边的人立刻附议:“酒庄年年需要上贡名酒进京,万一口味有异,惹来的是抄家灭族的杀身之祸啊!”
“那你们就错了!”一直默不吭声的人也兴致盎然的加入:“听说接手的是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她立下赌约,要是有谁能以瑶琮酒赢过她,那她就奉上瑶琮酒的酿酒秘方;要是以绍兴酒赢过她,就奉上绍兴酒的秘方;其它诸如即墨老酒、泸州老窖、甚至玉冰烧、碧芳酒等只要是酒庄里的酒都行。大美人还说啦,不只是酿酒秘方,连选曲制曲的窍门都一并奉送,让寻常人等都能酿出跟酒庄味道一般无二的名酒!”
“真的?”
大伙儿交头接耳,啧啧称奇:“看来新任庄主不仅酒且惊人,还洞悉酒庄事宜!”
“那可不!消息一传出来酒庄门庭若市,每天抢着要跟新庄主拼酒的队伍沿绵数里之长呢!”
“那——可有人赢?”
“唉!至今仍无一人获胜。不过,能亲眼见识天仙般的庄主,也算不虚此行了!”
“真的?我猜啊,那个新庄主搞不好是狐狸精变的,要不然怎么会有办法探知酒庄酿酒之秘,又千杯不醉?”
“酒王呢?”旁边一道声音问:“酒王就任由人家将他苏家百年基业挥霍一空?”失去了酿酒的秘方,今后人人都能自立酒庄,那天下第一名庄还有何意义?
第一个人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喔!听说新庄主正是酒王的爱妻,她在酒王酗酒暴毙之后又勾搭上了李管事,因此才能将整个酒庄玩弄于股掌之间。”
“酒王死了!?”
大伙儿目瞪口呆:“怪不得会让一介女流接下酒庄!”
“红颜祸水啊!”
角落里一名神情颓废的酒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柜台:“掌柜的,算帐。”
掌柜求之不得地在算盘上迅速拨弄。这个客人坐在那个位置已经一个月了,他每天就是喝酒,劝也劝不走,奇怪的是店里的酒都快被喝光了,却始终没有醉倒,现在终于等到他愿意结帐了!
他掏出一大锭金子,“不必找了!”
掌柜喜出望外,迭声说:“谢谢!谢谢!客倌慢走!”这样喝了一个月的酒依然不吵不闹的客人,虽然怪了点可还是不错的。
他临走之际突然转过身来,“你们店里的屠苏酒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缺了一味当归;另外,下回酿羊羹酒时记得用未足二岁的小羊肚来酿,味道会鲜美些;至于玉髓酒……呃……”他打了一个酒嗝接着说:“别再贪小便宜硬以九斤的糯米制成一斤的大曲,要整十斤才会发酵完全。”
掌柜瞠目结舌地望着跨出店门的伟岸背影。
他……他……他究竟是谁呀!
回来了。
苏放一路上听到关于“新庄主”各种版本的流言。共通点都是:她很美、酒量好、赢了她就能获得苏家不传之秘的独门酿酒秘方。
他起眼睛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队伍。
天晓得就连李管事都不知过那些秘方啊!
这新任庄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果是李管事要篡位,他无所谓,毕竟当初离开酒庄便无意再回来。李中忠心耿耿地待在酒庄二十几年了,庄主这个位置他得之无愧。
可这据说美如天仙的女庄主是何方神圣?居然连李中都会被蛊惑住了?
他愿意将酒庄留给李中,可未必代表任何一个人都能接收!
酒庄毕竟是从先祖就传下来的基业啊!
心底突然一道声音掠过:会是薇儿回来了吗?
杜薇很美,她知道所有秘方,她酒量不错——以果露酒而言,重要的是,唯有她才会让李中心甘情愿地任由她为所欲为!
会吗?
苏放愣愣地立在家门口。
他亲眼见到她的尸首了呀!虽然面目皆非到令人不忍卒睹,可腕上戴着的白玉镯却千真万确是他送的!
心底又有一道声音小小声地辩驳:可是对于那副身体,你根本毫无感觉!
是啊!正因为没有感觉,所以他放逐自己,不能理解为什么当深爱的人变成一副尸首后便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不能原谅自己、不愿欺骗自己,于是,苏放选择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
但——有没有可能,即使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他的薇儿没死,真的回来了!
失神的苏放兀自停在门前沉思,惹来后面的不悦:“喂!我们可都是排了几天几夜的队伍,你可不许插队!”
他皱起眉头,难道堂堂酒王连回自个儿的家都不成吗?
门外的吵杂引来李管事,一见到苏放,立刻冲至面前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子,高兴的回头嚷嚷:“庄主回来了!庄主回来了!”
苏放心里流过一丝暖流。李中还是这般忠心!
李管事睥睨着争吵不休的众人,不耐的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
“可是我们都是要来参加喝酒比赛的!”
“我要赢得秘方回去!”
“对呀!”
在庄主的斜睨下李管事扭怩无措,故意凶恶地对门外众人说:“我们庄主己经回来了,先前的比试就此做罢。”他抡起拳头穷凶恶极地说:“再不走我就报官说你们骚扰酒庄!”
“李管事,”苏放开口制止,转身从容地对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