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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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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是正确的。他现在所思虑的,是怎样有效地突入纵深。他思虑了一阵以后,提出他的意见说:“我的想法是多路突击,不是一路、两路突击,应该是四路、五路突击,我看过阵地,敌人有纵深配备。大队突击以前,要是在夜里,最好用小群偷袭,先摸进几个突击小组到敌人阵地里头去,在敌人肚子里打起来,接应大队的突击。”
  “我补充一句,多路突击,也还是有重点的,不是平均使用力量。”陈坚紧接着刘胜的话说。
  “对!你补充的对!”刘胜说。
  ……
  沈振新认为这个讨论很重要、很有益处。他作了决定说:“具体的战斗动作,由梁副军长和你们师、团干部考虑决定。现在应该火速进行准备工作。”说到这里,他想了一想,看看表,站起身来,声色严峻地说:“还是晚上八点钟开始总攻!不管怎样,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解决战斗。这次总攻必须有效!刚才‘五○一’的话,我告诉了你们!我,你们,大家共同对整个战役、对党、对上级负责!”
  沈振新锐利的乌光闪闪的眼睛,望着每一个人的脸,眼光里凝聚着胜利的光芒。
  政治部主任徐昆是个身体颀长精力饱满的四十来岁的人,两个颧骨突出的脸上,经常浮着笑容,好象从来没有过忧虑和悲哀似的。他善于深思,即使他在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在活动着这个念头或者那个念头。他惯于用简短的最普通的语言,最具体的意见,传达他的深刻的思想。在大家将要分手的时候,沈振新看了看他。他领会到沈振新要他发表意见的要求,而他自己确也有一个思虑成熟的意见,需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他习惯地眨眨眼睛,站起身来,一手拍拍刘胜,一手拍拍陈坚,以征求同意的语调,温和地却又严肃地说:“也来个政治突击,配合一下军事突击,好不好呀?胡子刘团长说,要用小群动作,政治上也来个小群动作配合大群动作,我想放几个俘虏伤兵回去,让他们做先头部队,带点宣传品回去,带几句话回去,让他们吃个饱肚子回去!这样好不好呀?我看是好的!那个晕晕糊糊跑过来的参谋,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啦?他是敌人师长何莽的外甥子。他说敌人在活埋伤兵,敌人的士兵对我们的俘虏政策还不大了解,放几个回去,我看有用处。敌人的官兵就会明白我们行的是王道人道!敌人对他们官兵进行欺骗宣传,说‘共产党对待俘虏抽筋剥皮’,这样放回几个去,给他们瞧瞧,是有用的一把刀子,可以攻敌人的心,可以打破他们拚死顽抗的心理。你们看看,这样好不好呀?你们认为好,我们就这样干!”
  大家赞同地点着头,一致道“好”。
  “这几天,我们打了两百个宣传弹,是有效果的。已经发现一个小兵带着我们一张二寸长的小传单跑了过来。今天晚上总攻以前,我再给你们三百个宣传弹,胡子刘团长,年轻的陈政委!你们得给我保证,把这三百个打不死人、可是能够打动人心的炸弹全部打出去!”徐昆又接连地拍着刘胜和陈坚的肩膀,笑嘻嘻地这样说。
  他的话声和笑声里带着浓郁的亲切的情味。刘胜、陈坚在他拍着他们肩膀的时候,为着对上级首长的礼貌和被他的亲切的感情所动,象孩子受宠一般地站立起来。
  会议结束,刘胜他们走了出去。最后留在这屋子里的是沈振新和徐昆。徐昆把和那个敌人的参谋谈话的情形,向沈振新叙述了一番。沈振新听了以后,咬着牙齿说:“何莽!这个东西!应该算是战争罪犯!”
  “已经不是人了!灭绝了人性!”徐昆气愤地紧接着说。
  沈振新和徐昆离开了师指挥所。
  二十多架敌机,张着翅膀,在莱芜到吐丝口之间无云的上空来来去去。飞机的肚子里,不断地扔下一串一串的炸弹。
  阳光照着的银灰色的机身,发出惨白的光亮。
  他们走在丘陵地的小道上,为着躲避敌机,走走停停,停停又走。停歇在一个小松树林里的时候,沈振新折了一根松树枝拿在手里,拨动着身边的碎石块。拨着,拨着,他便躺倒在枯草地上,头抵着一棵松树根,闭上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徐昆向警卫员们摇摇手,眼睛向警卫员们示意说:“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接着,徐昆也睡倒在静静的小松树林里。
  二五
  在彩霞的光辉照射到吐丝口焦墙破瓦上的时候,宣传弹从四面八方射击出去,彩色的纸片,花蝴蝶样地飞舞在敌人的地堡附近,壕沟的上空。由于灰黄色弹烟的浮漾和傍晚的微风旋荡,它们有的飘扬了好久才落到地上,有的竟然飞钻到敌人的地堡洞眼里面去。
  敌人对于这些纸片儿似乎特别害怕、惊慌,仿佛这些纸片确实具有他们意想不到的无穷的威力,最大限度的破坏性。敌人的炮弹一串一串地放射出来,机关枪、步枪的火力同时地集中射击,虽然他们看到的尽是那些彩色的纸片,并没有发现解放军一个人的形影。
  一场激烈的“空”战过去,战地上沉寂起来。沉寂到使人想象到战斗已经结束,许久许久听不到一响枪声。
  天色突然黑下来,彩霞消失以后,从东南角上的崖谷里飘卷来一片迷蒙的云雾,笼罩了整个的吐丝口镇。
  不久,便落起牛毛细雨来。
  战场上的景象完全变了,吐丝口镇象沉入到海里,又象浮游在半空里,不住地打着旋转。
  战地的雨夜,黑得伸出手来自己也看不清五指,黑得叫人发愁、可怕,空气沉闷而又浑浊。炮烟混和着湿气,沾粘在地面上、墙壁上、人的身上,久久地不肯散发开去。
  脚下水湿泥滑,战士们的身体渐渐地沉重起来,前进一步,要比平时多用一倍到两倍的气力。认不清道路,找不到目标,真是瞎子摸鱼一般,只能伏在地面上缓缓爬行。
  对于久经战斗的战士,在这样细雨绵绵的黑夜向敌人的胸腹阵地摸进,是苦恼的事情,也是难得的良机。
  敌人的探照灯失去了照明的效力,敌人射击出来的子弹盲目乱飞。战士们可以放胆前进,接近到敌人的身边,展开面对面的痛快淋漓的战斗。
  “什么人?口令!”
  “开枪!”
  敌人诡诈地吆喝着。向左边打一阵枪,又向右边打一阵枪,时而打得很低,时而又打得很高。
  “瞎眼枪,神经战!不理它!”秦守本低声地对王茂生说。
  在总攻击开始以后,突入到敌人阵地的缝隙里的秦守本小组,经过约摸两个钟头的光景,艰难地但是安全地前进了一百米左右,在接近到预定攻击目标——敌军指挥部前面屋顶上的机枪阵地——的时候,秦守本的膝盖撞上一根焦黑的木桩,感到猛烈的疼痛,停止了浑身疲累的爬行,他急速地喘了几口粗气,揉揉隐隐疼痛的膝盖骨,忍不住地咕噜道:“天也跟老子捣蛋!”
  和他并头伏在冰冷的泥水里的王茂生,拍拍他,套在他的耳朵上说:“快啦!”
  正说着,屋顶上的机枪“咯叭咯叭”地叫了起来,红色的小火花,在雨雾里闪闪灼灼地跳跃着。
  在机枪响叫的时候,秦守本借着火花的点点微光,向背后看看,没有人也没有动静。于是用舌头在上颚上弹了几下,那声音恰象檐口的水点滴到石板上似的。大概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以同样的“哒哒”的声响回答了他。
  在他们继续向前爬行的时候,一排紫红色的曳光弹从他们背后穿过雨雾,急速地飞扬到敌人屋顶机枪阵地的上空。他和王茂生停止下来,仰脸向上,又一排紫红色的曳光弹从同样的方向穿射过来。
  他意识到营部对他们的迫切要求,当营部指挥阵地上发射出来的紫红色的信号弹,又一次地飞扬过来的时候,他和王茂生躬起腰来,小松鼠似的向前猛跳了七、八步,到达一道烧焦了的黑墙下面。
  是应该向敌人猛烈攻击的时候了。秦守本心里度量着,从口袋里摸出临出发的时候罗光给他的夜明表,揉去睫毛上的雨水看看,时针驮着分针,指在表的正中。
  “呀!十二点钟了!”秦守本惊讶着,他觉得自己的进展太缓慢了。
  在他们背后远远的地方,枪声、榴弹声突然猛烈地响起来,他清楚地判断得出,那是连长、指导员带领的突击队集结的大石桥附近。
  秦守本的心里焦急起来,他想象到连长和指导员带领的突击队,正在石桥两侧,遭受到敌人的猛烈攻击。他的两脚踩着一堆砖瓦,仰起头来朝大石桥方向定睛一望,一团一团的火光和黑烟,在那里连续腾起,榴弹的炸裂声,连续地迸发出来。汤姆枪和卡宾枪的子弹射击声,象连串的爆竹一样炸响着。
  石东根和罗光各自带着一个突击队,在石桥两侧,等候楔入敌人腹地的突击小组的接应,向敌人的纵深突进,已经三个多钟头。因为雨已停歇,敌人的探照灯的舌头,舔着了石桥两侧的石东根他们的阵地,枪、炮的火力,倾盆疾雨一般,朝石桥两侧猛泼下来,接着,一个排的敌人,从壕沟和地堡里跳出来,不顾死活地朝石桥上冲撞攻击。
  石东根和罗光的两个突击队处在十分艰苦的境地,在自己展开火力出击以前,不得不对敌人的进攻举行反击。
  “冲!把敌人杀回去!”石东根举起汤姆枪,大声地喝令道。
  石桥两侧的突击队冲击出去,汤姆枪、卡宾枪的短促火力,一齐向迎面而来的敌人猛扫了一阵。
  敌人的进攻被击退,石桥前面的泥水里,倒下一堆敌人的尸体和嗷嗷哭叫的伤兵。
  石东根乘着反击敌人的时机,喝令队伍冲过了石桥,试图就此突入到敌人的阵地中心去,但是没有奏效,给敌人的强大火力迎头阻住,又退回到石桥两侧的阵地。
  “两个多钟头,一点动静没有!都死光啦?”石东根恼怒地骂着,伏在一块泥湿的石头上。
  秦守本小组的六个突击队员聚集在黑墙下面,正在计议着怎样消灭屋顶上敌人的机枪阵地,左翼三十米远的地方,发生了轰然巨响,一座敌人的母堡翻了身,在火光下面,秦守本他们认定那是张华峰小组向敌人举行攻击。敌人的各处火力立时转移方向,朝张华峰他们那边猛打,探照灯的惨光在地堡炸裂的附近游来窜去。接着,他们右翼不远的地方,也响起了对击的枪声,另一个突击小组也和敌人接上火了。
  秦守本和他的小组的突击队员激动起来。
  身体壮实的张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站在一堵瓦屋墙根,嘎着嗓子说:“上吧!”
  夏春生站上张德来稳稳实实的肩膀,周凤山一脚踩着张德来的大腿,一脚踩着蹲着身子的秦守本的肩头,爬上了夏春生的肩膀,王茂生举起汤姆枪梢,夏春生用力一拉,王茂生乘势扒了上去,一直扒到两脚踩在周凤山的头上,然后抓着屋瓦,窜上了和敌人屋顶机枪阵地对面平行的屋顶。接着周凤山上了屋顶,夏春生也上了屋顶,三支填饱子弹的汤姆枪,并排地架在屋脊上,朝着对面屋顶上的敌人机枪阵地,“哗啦哗啦”地倾泻出火辣辣的子弹。
  敌人的机枪和机枪射手给打得摔滚到地上去了,秦守本、张德来、安兆丰三个人抢步上去,缴得了机枪,随即攀着檐口的敌人用的梯子,登上屋顶,把敌人的阵地夺到了自己的两手里。
  敌人师指挥所的门口发生了战斗,敌人前沿的火力掉转头来,朝着秦守本他们这边射击起来。
  “冲出去!”石东根跳到石桥上面,激奋地高声喊叫道。
  石桥两侧的突击队应声勇猛出动,向前冲击,几乎是毫无阻挡地冲到了敌人师指挥所的附近。
  整个吐丝口镇激烈地动摇起来,枪弹和炮声的凶猛、密集,恰象是疾雷狂雨卷带着暴风倾盖下来。地堡炸翻,房屋倒塌,土地、砖头、石块、树木、牲畜和人……一切地面上的万物,都颠簸、颤抖起来。红的绿的曳光弹流星般地狂飞乱舞,烟雾连着烟雾,火焰接着火焰,飞腾在雨后的寒风里,障蔽了人们的眼睛。整个吐丝口镇发着红黑间拌的紫黑色,硝药味、焦糊味、尸臭、难闻的浑浊的各种气味,向人们的口腔、鼻孔袭入,使人们不住地呛咳、打喷嚏。
  吐丝口战斗的热度,达到了沸点。
  秦守本和王茂生在面对面的屋顶上说起话来:“王茂生!下来!消灭地下的!”秦守本大声叫喊着。
  “你们下面屋子里有人!注意!”王茂生从秦守本伏着的屋子的墙洞发现了敌人,对秦守本警告着说。
  话刚说完,屋子里的敌人就向屋顶上射击起来,屋顶上的瓦片纷纷地崩毁倒塌,张德来猛地一惊,腿脚一滑,滚了下来,幸好地上有两具敌人的尸体垫住了他,使他没有跌到坚硬的砖头堆上。
  他没有死,伤也不重,只是臂膀给跟着他滚下来的瓦片重重地打了一下。但是,他吓坏了。当他发觉自己是躺倒在敌人尸体上的时候,他就昏晕过去,好久呼不出一口气来。
  从屋子上赶紧下来的安兆丰,把张德来扶坐起来,摸摸他的头,头是热的,摸摸他的胸口,胸口“啪啪”地跳着,便把他拖移到墙根去,拍拍他的身子说:“老张!没有关系!”
  安兆丰正要离开,张德来象给大水淹得半死的人遇到了救生者,死命地拖住了安兆丰。
  “不要紧!在这里不要动,等一会我来背你下去!”
  安兆丰挣脱张德来的手,迅速地攀上梯子,揭开屋檐口的砖瓦,向下一看,一大群敌人拥挤在他脚下的屋子里面。在一个敌人举枪刚要向他射击的时候,他手里的汤姆枪已经伸进屋子,先开了火,摇头摆脑地扫射了一阵。
  敌人在屋子里胡挤乱撞,“哇哇”地嚎叫着。
  “班长!敌人给我消灭啦!”安兆丰又向屋子里扫射了一阵以后,屋子里的敌人一点声响没有了,他便大声地向屋顶上的秦守本叫喊起来。
  秦守本、王茂生他们下了屋顶,看到大呼大喊的连长石东根端着汤姆枪,穿过刘七胡同,直奔敌人师指挥所门口的战壕跑了过去。
  “同志们!趁热打铁!杀过去!”
  他们跟着石东根的喊杀声,跳下了壕沟。
  二六
  连续不断的报捷的电话,战斗的顺利发展,激动了团长刘胜。他摔下身上夹绒大衣,束紧腰皮带,在晓光透进团指挥所的矮屋子里来的时候,他沿着电话线,大步急走地奔向战斗的前沿阵地去。
  在三营指挥阵地的地堡跟前,他立定脚步,向枪声密集的方向探望着。
  “团长!团长!”地堡里传出来大声的喊叫。
  “敌人反击!在敌人的师部门口!”
  刘胜进入了地堡。
  地堡里的黄弼,头上和臂膀上缠着渗透血迹的纱布,身子斜靠在水湿淋淋的土墙上,手里抓住电话筒,正在叫着:“陈政委吗?我正在重新组织火力,扑灭敌人的反击!”
  “你怎么啦?”刘胜向打电话的黄弼轻声问道。
  黄弼竭力地坐起身来,张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刘胜。刘胜按着黄弼的身子,使黄弼仍旧斜靠在土墙上。
  “两翼接应不上,……队伍在壕沟里……上不去!”黄弼艰难地说。
  “你下去吧!”刘胜对黄弼说。
  “教导员的伤比我重,他还在前面。”黄弼摆摆手说。
  突然一阵枪声,在地堡外头不远的地方响起来,刘胜入神地听了听,接着,地堡外头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朝这边攻击!”警卫员邓海伸进头来,有些惊慌地说。
  刘胜爬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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