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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你们帮助的事情可多得很!我已经派人去找你们!你是在地委工作的?那真好透了!你说龙书记?是哪个龙书记?是龙泽吗?”梁波连续地问道。
“是的!龙泽同志带来一个工作队,昨天夜里才赶到前方来的。”
“在哪里?”
“离这里五里路,匡庄。”
“那就好透了,我去看看他!”
梁波站起身来,叫警卫员冯德桂牵了马,喊来一个警卫班。
梁波没有骑马,他的马是经常备而不用的。这时候,他更是不能也不应该骑到马上,他和华静并肩向匡庄走着。
这里的雪比南边落得轻些。雪已经融解了的田野里,铺着一片绿的麦苗,它们在寒风里微微颤动,竭力地要想站立起来。道路开始干燥,两个人的脚步走得很轻快。
“讲个故事听听好不好呀?”华静笑着说。
“这一仗打下来,你可以听到好多故事。也可以亲眼看到好多故事。你自己的事情,不也是很好的故事吗?”梁波欲笑不笑地说。
华静敏感到梁波的话含着双关的意思,胆怯地小声问道:“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当故事讲的?”
“每一个人都在斗争里面,创造自己的故事。”“有人创造了惊天动地的故事,有人只是平凡地过生活。”
“每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创造出来的,自然,有人是故事里面的主角,有人是配角;就好象戏台上演的戏一样。一个指挥官可以是主角,有时候,却也只能起配角的作用。《三打祝家庄》里的乐和,是个伪装的小马伕,嘿!倒起了主角的作用,没有他呀!祝家庄就打不开!”
华静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玩味着梁波的话。
和女子很少接触的孤独惯了的梁波,忽然发觉到自己是和一个女子走在一起,这是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的啊!要不是前面、后头还有警卫人员,他简直会认为是一种罪过。可是,他的心窝里,却怎么也禁不住地腾起了波浪。新鲜的生活感觉,终于在他的心里浮现起来。一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竟情不自主地脱口出来:“还是那样顽固吗?”
华静的感情被强烈地触动了一下,赶忙把银灰色的围巾裹到发热的脸上。
“天这样冷!”她装着没有听见似地自言自语地说。
梁波完全没有发觉,华静的动作和说话是机警巧妙的掩饰,因为在她说话的时候,恰巧有一阵冷风从他们的面前吹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听凭华静脚步缓慢地落到他的后面去。
“还是谈谈战争吧!”隔了一会儿,华静走上前来说。
梁波从这个“还”字上,体味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冒昧和唐突了。但是“谈谈战争”却成了他这时候的一个难题。
在战争里层生活久了的人,只要有可能,就是说,只要有点空隙时间,比方是半个小时,哪怕是几分钟,总是想谈谈不是战争方面的事,如关于爱情或者其他生活方面的。而华静却要他“还是谈谈战争吧!”为了顺从对方的心意,也为的别的无话可谈,在华静走到肩旁的时候,梁波只得说:“好吧!谈谈战争!”
“战争给人痛苦,也给人快乐。”华静抒发自己的见解说。
“对的!战争给人灾祸,也给人幸福。如果能从别的方面使人们得到快乐、幸福,我们就不必要通过战争的方法。对我们来说,战争的道路是‘逼上梁山’。过去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梁波感慨地说。
“这次战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华静问道。
“我想,总要作十年八年的打算!当然,那是要根据战争过程里各方面的条件变化来决定的。”
华静大大地吃了一惊,冻冷了的脸上的肌肉,更加紧缩了。落后了的脚步,赶紧走上前去,追问了一声:“十年八年?”
梁波突然大笑起来,偏过头来望着华静的惊讶的脸,说:“嫌长吗?也许还要再加上十年八年!”
“吓唬我!”
“你还是个小青年!怕人家吓唬!”
“我不怕!”
梁波觉得他的话增加了华静的思想负担,竭力地用笑声冲淡他的话的重量,避免让青年人沉入到迷茫的深渊里去,对战争的长期性发生畏惧的心理。梁波笑着,华静也笑着,但她的笑是盲目的,是被梁波的笑声自然引发起来的。……
匡庄,地委书记龙泽的屋子里塞满着人:县委书记、县长、区委书记、区长,还有附近的乡、村干部们。一盆烧得旺盛的木柴火,放在中央,干部们围成一个大圆圈,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也有蹲在墙边的。因为门上挂着草帘子,屋子里的空气,显得窒息而又带着怪味。龙泽躺在一张木睡椅上,身上裹着一床棉被,不时地咳嗽着。
干部们谈论的中心,是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开来了主力部队的事。几天以来,由于济南的敌人进犯到这个地区造成的不安的情绪,看来已经消除近半,他们的声音容貌显得很兴奋。患着肺结核病的龙泽,昨天夜里刚到这个屋子里,还吐了两口带血的痰;在干部们讨论当中,他还是不时地插上三言两语。
“小华怎么还没回来?”
“听说是梁司令来了!”
“我说的,一定要干他一场!让这些国民党反动派回不了济南!”
“把济南府也拿下来!”
门上的草帘子动了一下,众人的眼睛一齐望着门口。
“许是小华回来了!”
进来的是葛成富。他气喘吁吁地说:“老梁来了!住在我们村上!”
“是梁波?”
“是的!”
“你看到他了?”龙泽问道。
跟华同志一起,到这里来了!马上就到!“
龙泽撑持着坐起来,停止了胸口疼痛的呻吟,说:“他在一个军里当副军长,要是他来,就是来作战的!幸亏昨天夜里我们赶得来。得赶紧准备!怕在这两天就得打起来!”
草帘子一动,人们的头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华静闯了进来。
“来啦!想不到是他!”她拍着手说。
她回过身子连忙把帘子掀起来,接着,梁波走进了屋子。刚坐下去的龙泽又撑持着站立起来,向梁波伸着手,压住咳嗽,喜出望外地说:“真的是你来啦!天兵天将!天兵天将!”
梁波把龙泽按着躺到睡椅上去,问道:“身体不好?”
“还是老毛病!”龙泽气喘着,摇着头微笑地说。
梁波向屋子里的人瞥了一眼,和每一个人亲热地握了手,真象是回到了故乡,和人们久别重逢似的。
“老兄!这可不行啦!带着病到前方来呀!”梁波坐到龙泽的身边,又重新拉着龙泽干瘦的手说。
“没有问题!趁大家都在这里,你谈谈吧!军事上怎样计划的?要什么,尽管说!别看我是个病鬼!拚命也得拚啦!”
龙泽摇着梁波的手,兴奋地说。
梁波站立起来,象在一个严肃的会议上做形势报告似的,把敌我的情况、作战的意义、胜利的条件和困难等等作了简要的说明,最后,声音特别响亮地说:“大队人马今天夜里到,说不定明天早晨就干上!什么计划?把李仙洲这五、六万人先吃掉!向你们要什么?要伕子,要担架,要粮草!支前司令部没通知你们?你们这个地区,包我们一个军的民伕、担架、粮草的全部供应。”
“那就得赶快!”一个县长站起身来说。
“好吧!你们就走!一分钟也不要耽误!组织一切力量,用一切办法,集中粮食、民伕!”龙泽果断地说。
“没有面,就搞小米、高粱,再没有,就搞山芋干子,只要能吃就行!先作半个月打算吧!”梁波以急迫的声音,接着龙泽的话说。
“懂得吗?这一仗,关系全局、全山东!特别是关系到我们这一地区的党同人民群众的生死!主力部队是从陇海铁路南边到山东来,替我们消灭敌人的!”龙泽又一次抖索着身子,艰难地站立起来,两只眼睛发着炯炯的亮光,严肃地对他的下属们说。每一个字音都显出沉重的力量。
地方干部们象一阵风一样,涌了出去。
“保证你们不饿肚子!放心!”龙泽坐下来对梁波说。
“你安静一些,休息,休息!”梁波劝慰着说。
“明天就动手吗?”
“就看队伍到齐到不齐,这一回,吃到嘴,就是个大鱼!可不象我们从前打游击,不是拍个苍蝇、蚊子,就是吃个小虾虾!”梁波指划着说。
站在一旁的华静,一面看着文件,一面用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她的脸色,跟随着谈话的内容和气氛发生着变化:紧张、沉重、愉快、兴奋。……
“有了孩子吗?”梁波问道。
“有一个,去年生的。”龙泽微笑着说。
华静轻轻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她听到龙泽问梁波道:“还是光杆子?老顽固!我们这里也有一个顽固派!”说着,龙泽“嘻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声象小黄雀鸣叫似的那样尖细。他并且竖起一个食指,指着门外,仿佛他知道刚刚出去的华静还站在帘子外面,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现在打仗,不谈这个!”梁波微笑着说。
“是‘战后论’者?不希望我做些什么?”
“希望你做三件事,第一,把民伕、粮食搞好!第二,保重身体!第三,今年再生一个娃娃!”
两个人谈笑了一阵。梁波心里有事,焦虑着黄达和洪锋他们的工作,说走,便站起身来,辞别了龙泽。
在他到了村口,正要上马,华静追跑上来,递给他一个分量沉重的布袋,笑着说:“几斤面粉,龙书记送你的!”
“请你跟我说一声‘谢谢他’!”梁波扬扬手说。把面粉袋交给了冯德桂。
“不送你!上马吧!”华静笑着说。
梁波跳上马,回头望望,华静在寒风里向他扬着银灰色的围巾。
“小华!有空到我们那里来,再跟你‘谈谈战争’!”
梁波哈哈地笑着说了两句,便坐上马背,待他两脚踏稳脚镫,马儿走了几步又回头望望的时候,华静的脸突然发起热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扭过头,飞快地跑回到村子里去。
一九
时间的迫促,任务的紧急,逼使侦察营长洪锋不能不替自己出下这样的难题,——大白天到敌军据点去捉俘虏,而且不能不把这个难题在天黑以前圆满地回答出来。
洪锋带领一个排的侦察兵,全部按照当地居民的装束,把短枪揣在怀里,机枪捆藏在一束高粱秸子里,挑在肩上,在下午两点钟光景,分成六个组,先后到达距离敌军据点吐丝口四里路远的崔家洼。向居民调查以后,洪锋决定派六个人,扮作向敌人据点送树材的居民,去执行捕捉敌军哨兵的战斗任务。因为居民反映说:敌军限定崔家洼在这天下午四点钟以前,要把五棵树干送到吐丝口,不按时送到,明天早晨就要烧毁崔家洼全村的房屋。
洪锋决定由排长宋杰担任战斗组长,另外配上五个战士,抬着两棵树干,向吐丝口西门口行动。
吐丝口镇上驻扎着国民党匪军新编第三十六师师部和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他们是昨天下午三点钟到达的,正在日夜地赶筑防御工事。
惨白的阳光,斜照着吐丝口的石圩墙上。圩墙的石缝里,不断地挤出一条一条水柱,眼泪一样地往下流滴。圩门楼上的冰冻,也在融解,冰铃铛不住地跌落下来。
圩墙上和门楼上,有一些士兵和被逮捕来的居民,在被强迫着搬石弄土,构筑碉堡。
圩门口的两个哨兵,在太阳地里,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美式步枪,来回踱着,嘴角上叼着香烟。
抬着一棵树干先头出发的两个战士,前头的叫田通,后头的叫上官朋。他们一面走着,一面哼着“杭唷杭唷”的调子。肩上的重担,使他们感到肩骨和肌肉和疼痛。
“谁出的主意?罚我们苦工!”田通气恼地说。
“叫你不说话,你又说话!装哑巴还好说话?”上官朋责备着说。他们走了一阵,歇了下来,坐在树干上。
“会说话的人装哑巴,比抬树材还要难过!”田通摸摸嘴巴,咕哝着说。
“谁叫你是广东人说广东话的?”
“当了广东人就该把舌头割掉?”
“割了一个钟头再给你安上!喂!到圩子门口,可不能再开口啦!”
“那可难说!要真的割掉舌头倒好办!”
“说话出毛病,你要负责!营长再三交代过的!你自己也作了保证。”
田通把手一挥,嘴里“哇哇叭叭”地叫着,扁担又上了肩。
“对!就是这个样子!”上官朋哈哈地笑着说。
“怎么也要学好几句山东话!”田通走着,忿忿地说。
“不说,不说,又说了!”
“这是最后一句!”
“还说!快到了!”
田通再也不说话了。没法子,只好大声地哼着“杭!”“杭!”真不痛快!就连哼着这个声音,也要比别人少一个字音!
两个人抬着柳树干,渐渐地接近了吐丝口的圩门口。
“你们要当心,路上有人来!”
在圩门楼上,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军官,向圩门口的哨兵,用呛哑的鸭子喉咙喊叫着。两个哨兵立刻振作起来,把大檐帽子朝脑后移移,抱紧手里的枪,两只眼睛直瞪着正前方的大路上。
那个三角形面孔的士兵,赶忙捏熄了香烟,把剩下的半截烟,夹到耳朵后面。拉下步枪机柄看看,子弹早已躺在枪膛里。个子矮小消瘦、脸形却很阔大的一个,模仿三角脸的动作,也做好了战斗准备。这是一种习惯,他们并没有过分的紧张、恐惧。白天难道还会出什么鬼?他们看到,走来的是两个老百姓,抬着什么笨重的东西。
“不是抬的死人,就是送树材来的!”矮个子轻松地说。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不能大意!共产党的民兵,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三角脸警告着说。
“脚赶脚,不还是有人送树材、送烧草来的?你就是太小心!”
“小心一点好!”
果然,是送树材来的。两个人抬着一棵不大不小的柳树干,肩膀上的扁担给压得快要折断了,再望望后面,还有四个人抬着一棵更粗大的,向面前走来。
“我说是吧!送树材的!拥护国军的人还是有!”矮个子自鸣得意地说。
“不派枪杆子去硬要,他们会给你送来呀?什么都是假的!
只有枪杆子是真的!“三角脸晃晃手里的枪,神气地说。
两个身穿狗皮袄、脚穿翘鼻子老布鞋、头戴狗皮帽、腰里扎着黑腰带的人,咬着牙齿,痛苦地抬着树材走到面前。他们知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受检查,便把树材放了下来。田通把又黑又破的毛巾,不住地在脸上、在脖子里擦着汗,嘴里呼呼地喷着热气。
“抬到门楼上去!这样一棵树有多重?累得那个样子!”矮个子挥着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说。
两个人一句话没有说,把扁担又拾上肩,朝圩门里面走去。
“站住!”三角脸突然喝令道。
抬树材的停下脚步,扁担卸下肩来。走在后头的上官朋向前头的田通轻声到那两个士兵听不到的程度说:“注意!花样来啦!”
“你望着前面,让我去盘盘他们!”三角脸对矮个子说。
他快步地走到两个人跟前,向田通问道:“是本地人?”
田通木然地望着他,擦着汗。
“问你话的!”他用刺刀指着田通大声问道。
“老总!他是哑巴!”上官朋用学得蛮象的山东腔笑着说。“哑巴?把衣服解开我看看!”三角脸露出凶相大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