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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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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就像盼望贵客一样、到了该死的时候啦……已经活了一辈子,给几代沙皇当过差,我这一辈子也喝了不少伏特加啦。”他张着满口白牙的嘴微笑着说,眼上的皱纹在不停地哆。
  娜塔莉亚摸了摸祖父的手,走开去了;他仍旧是弯着腰,坐在墙根下的土台上。
  用把手已经磨得光光的拐杖在土地上划着;身上穿的是一件打满补钉的灰制服,紧箍着脖颈的硬领上鲜红的领章却依然在快活地生气勃勃、神气活现地笑着。
  他听到给娜塔莉亚说媒的消息,表面上很镇定,但是心里却既难过,又怨恨:因为总是娜塔莉亚在吃饭的时候把最好的菜肴分给他,娜塔莉亚为他洗衬衣,做针线活儿,织袜子。补裤子和上衣。——所以,格里沙卡爷爷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有两天总是用冷冰冰的、严厉的目光看她_“麦列霍夫家是很有名气的哥萨克。已故的普罗珂菲是个英勇的哥萨克。可是他的孙子们怎样呢?啊?”
  “孙子也不坏,”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支吾其辞地回答说。
  “葛利什卡是个不懂礼貌的坏小子。前天我从教堂出来,他碰见了我,连好都不问。如今对老人可大不恭敬啦……”
  “他是一个温柔的小伙于,”卢吉妮奇娜替未来的女婿辩护道。
  “是吗?你说是个温柔的小伙子吗?那好吧,但愿如此。只要娜塔莉亚称心就行啦……”
  格里沙卡爷爷几乎没有参与说亲的事,只是偶尔从内室里走出来,在桌边小坐,艰难地把一杯伏特加喝进细嗓子眼去,觉得身上暖和一点儿,有些醉意之后,便走开了。
  起初的两天,他一声不响地盯着幸福而又不安的娜塔莉亚,咂着嘴,抖动着白中透绿的胡子;后来,他的态度显然软化了。
  “娜塔什卡!”有一次他这样喊道。
  娜塔莉亚走了过来。
  “你怎么的,好孙女,不用问。很高兴,是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爷爷,”娜塔莉亚坦白地说。
  “哼哼……哼哼……你瞧……哼。基督保佑你,上帝保佑你。”他惋惜。伤心地责备说:“你等不得啦,坏丫头,应该等我死了再出嫁……没有你,我的日子将是很难熬的。”
  在厨房里偷听他们谈话的米吉卡说道:“爷爷,你也许还能活一百岁呢,那她也要这样等着?你的把戏玩的可太妙啦。”
  格里沙卡爷爷脸涨得由红变青,气得说不出话来,用拐杖戳着地,跺着脚,骂道:“”住嘴,坏小子,狗崽子!滚!……滚!……唉、你这个恶鬼!……偷听别人的话,魔鬼!
  米吉卡笑着溜到院子里去了,可是格里沙卡爷爷却生了半天气,他咒骂着米吉卡,脚上穿着短筒毛袜子的腿直哆嗦。
  娜塔莉亚的两个小妹妹。玛丽什卡——十二岁的小姑娘和格丽普卡——被宠爱的、八岁的淘气鬼,在焦急地盼着举行婚礼的日子。
  常住在科尔舒诺夫家的长工也流露出有分寸的欢欣。他们盼望着东家请他们吃一顿丰盛的喜酒,并目。希望在举行婚礼的日子能歇两天工。其中的一个是大高个——足有井台上的井架那么高,——是一个博古恰尔地方的乌克兰人,他的姓十分奇怪,姓格季一巴巴。他每半年就要大喝一场,每次总要把他的全部家当和工钱都喝光。渴望大喝一场的熟悉的冲动早已按捺不住,但是地抑制着,要等到举行婚礼的时候才开始。
  另一个是个身体瘦弱、肤色黝黑的米吉林斯克镇的哥萨克,名叫米海,到科尔舒诺夫家来还不久;他家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就到这儿来当长工,自从跟格季科(大家都把格季—巴巴简称作“”格季科“”)交了朋友以后,也逐渐喝起酒来,此人非常爱马,喝点酒以后就号陶大哭。抹着没有眉毛的小尖脸上的眼泪。缠着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说道:“东家!我的亲人!等你嫁女儿的时候——叫我米海伊卡工赶车吧。你看我赶得怎样吧!我能赶着马跳过火焰,一根毛也烧不掉。我自己也曾有过几匹马……唉!
  一向忧郁,而且不爱答理人的格季科,不知道为什么却跟米海成了好朋友,他总是用一个从不换样的玩笑逗他:“米海,你听见吗?你是啥地方人?”他一面问,一面擦着两只长得可以够着膝盖的手,接着自己又变换着声调回答:“”我是米古列夫斯克人。“——”可是你怎么长成这个德行?“——”俺们那儿的人统统是这个德行。“”
  他总是被自己巨复说的这个笑话逗得哑着嗓子哈哈大笑不止,还用手巴掌响亮地拍着自己的于瘦得咚咚响的小腿骨,而米海却厌恶地瞅着格季科刮得光光的脸和脖颈上颤动的喉核,骂他是“夜猫子”“和”疮狲_规定在第一个救主节举行婚礼。
  现在只剩下三个星期了圣母升无节那天。葛利高里来看望未婚妻。他坐在娜塔莉亚闺房里的圆桌边,跟姑娘们——未婚妻的女友们——嗑了一会儿葵花子和榛子,就起身回家。娜塔莉亚出来送他。在板棚檐下,在葛利什卡那匹备着漂亮的新鞍子的马吃草的槽边,她把手伸进怀里,然后红着脸,用爱恋的目光看着葛利高里,把一个柔软的,还带着她处女胸脯热气的小包塞到他手里。葛利高里接过礼物的时候,朝她呲了呲像狼一样的、尖利的白牙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家就知道啦……给你绣了个烟荷包”
  葛利高里犹疑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想亲她一下。但是她拼命用两手撑住他的胸膛,灵快地向后一仰头,害怕地朝窗户扫了一眼。
  “人家会看见的!”
  “叫他们看见好啦!”
  “怪不好意思……”
  “这是头一回,”葛利高里解释道。
  她拉着缰绳,葛利高里皱起眉头,脚踏上锯齿形的马镫。他在鞍子上坐好,便策马走出院子。娜塔莉亚开开大门,用手掌搭在眼上,看着他的后影:葛利高里像加尔梅克人一样骑在马上,略微向左边歪着身子,剽悍地挥动着鞭子。
  “只剩下十一天啦,”娜塔莉亚心里计算着,叹了口气,笑了。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小麦长出了尖尖的绿芽儿,天天见长;一个半月以后,连乌鸦的脑袋都能藏进去了,麦子吮吸着土壤里的养料,抽了穗;然后开花,麦穗罩上了一层金黄的花粉;麦粒灌满了香喷喷、甜丝丝的乳浆。当家人来到麦地里一看,真是心花怒放,可是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间来一群牲口,在麦地里乱踩一阵:可怜那沉甸甸的麦穗全被踩烂在田垅上。凡是牲口践踏过的地方,到处是一片片踩坏了的麦子……真是惨不忍睹,伤透了心。
  而阿克西妮亚的心情正是这样的:葛利什卡用笨重的生皮靴子踩在她那开着金黄色花的、成熟了的爱情上;把它烧成了灰烬,糟踏够了——扬长而去。
  阿克西妮亚从麦列霍夫家的向日葵园里回来以后,她的心就像被人遗忘了的、长满了胭脂菜和艾蒿的场院一样,变得空虚而又荒凉。
  她走着,嘴里嚼着头巾的尖角,哭叫声在喉咙里直往上冲。一进门,就倒在地板上,眼泪、痛苦涌进头脑里的一片黑洞洞的空虚,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后来这些都过去了;只有心灵深处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隐隐地刺她,折磨着她。
  被牲口踩倒的麦子又立起来了。雨露阳光,使踩倒在地上的麦茎又挺立起来;起初,就像一个被不能胜任的重负压得弯着身子的人一样,后来就挺直身于,抬起头来,白昼又照样照耀着它,风又照样吹得它摇曳多姿了……
  夜里,阿克西妮亚一面狂热地抚爱着丈夫,一面却在思念着另一个人,憎恨和热爱交织在心头。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又产生了重操旧业、进行新的犯罪的念头:她决心把葛利什卡从幸福的、既未受过苦、又未尝过爱情欢乐的娜塔莉亚。科尔舒诺娃手里夺回来。每天夜里她想出一大堆主意,在黑暗中眨着干枯的眼睛。司捷潘睡熟了,他那好看的脑袋沉重地压在她的右臂卜,卷曲的长额发歪到了一边。他半张着嘴呼吸,一只黑手放在妻子的胸膛上,于活磨得粗糙的铁一样硬的手指头在抖动。
  阿克西妮亚想着,盘算着,不断地改变着主意。只有一点是毫不动摇地决定了的,那就是要把葛利什卡从一切人的手里夺回来,像从前一样,用爱情把他浸起来,占有他。
  在心灵深处,仿佛有什么尖利的、像没有拔出来的黄蜂刺,扎得她像挑脓一样疼痛难忍。
  这是夜里,可是白天,阿克西妮亚却把全部思绪沉没到照料家业和忙乱中去了。
  有时,在什么地方碰上葛利什卡,她总是脸色苍白,扭着那夜夜思念他的、丰美的身段走过去,诱惑、卖弄地直盯着他那野气十足的黑眼睛。
  葛利什卡每次跟她碰面以后,就会产生一种刺心的相思。他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向杜妮亚什卡,向母亲发脾气,常常拿起马刀,跑到后院,去砍插到地里的粗树枝,累得汗流满面,脸上凸起的肌肉在不停地颤动。一星期的工夫,竞砍了一大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闪动着耳环和黄色的白眼珠,骂道:“混账东西,你砍的足够编两道篱笆啦!瞧,原来是砍木头的能手,真是他妈的怪物。等去砍树枝的时候,有你砍的……等着吧,小伙子,等你去服役的时候,会让你砍个够!……在那里,你们这号人,很快就会叫你们服服帖帖……”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为了迎娶新娘子,套了四辆双套大车。人们都像过节似的打扮得漂漂亮亮,聚集在麦列霍夫家院子里的轿车旁。
  男滨相彼得罗,穿了一件黑常礼服上衣和一条蓝色镶绦的裤子,左边袖子上扎着两条白手绢,麦色的胡子上挂着抹不掉的、嘲弄的微笑。他紧靠新郎坐着。
  “葛利什卡,别胆怯!把脑袋像公鸡似的伸出来,你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的呀?”
  轿车旁边是一片混乱和喧哗。
  “男演相跑到哪儿去啦?该走啦。”
  “教父呢?”
  “啊?”
  “教父,你坐第二辆车吧。你听见了吗,教父?”
  “车子放立软垫子了吗?”
  “请放心,没有软垫于也不会把你颠坏的。车座很软和!”
  达丽亚穿着紫红色的毛料裙子,身段矫健、苗条,就像红柳树枝条;她挑起描得弯弯的眉毛,推着彼得罗说:“该走啦,去跟爸爸说一声。现在女方正等着哪。”
  彼得罗和一瘸一拐地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父亲悄悄嘀咕了几句,就吩咐说:“请坐上车吧!我的车上坐五个人,再加上新郎。阿尼凯,你赶车;”
  大家都坐上车去。脸色发紫、神色庄重的伊莉妮奇娜打开了大门。四辆马车争先恐后地沿街飞驰而去。
  彼得罗坐在葛利高里的旁边。达丽亚坐在他们对面,挥舞着一条绣花手绢。每当马车驰过高低不平的路段时,大家的歌声就中断了。满车一片哥萨克制帽的红帽箍,蓝色的和黑色的制服和常礼服,扎着白手绢的衣袖,女人彩虹般的绣花头巾和五颜六色的裙子。尘土像轻纱的长裙一样,拖在每辆车后。这就是迎亲的行列。
  麦列霍夫家的邻居,论起来,是葛利高里的堂兄弟阿尼凯赶车。他朝前倾着身子,几乎要从车座上摔下去了,鞭子抽得啪啪直响,不断尖声吆喝着;浑身是汗的马拉紧了马套,拉得和弓弦一样直。
  “抽它们!抽!……”彼得罗大声喊道。
  阿尼凯是个没有胡子、老公嘴的人,他时而朝葛利高里挤挤眼,微微一笑,那女人般的光脸就皱起一片细纹;时而尖声吆喝,鞭打马匹。
  “让开路……”新郎的舅舅伊利亚。奥若金追上他们,大声喊道。葛利高里在他背后看到了杜妮亚什卡幸福的、两颊在微微颤动的。黝黑的脸。
  “不行,等等!……”阿尼凯从座子上跳起来,喊道,刺耳地吹了一声口哨。
  马像发疯似的飞跑起来。
  “你——要——要——摔——摔下去啦!……”达丽亚被车颠得上下直跳,两手抱住阿尼凯的漆皮靴子,尖声叫道。
  “跟上!……”伊利亚舅舅在旁边吆喝道。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磷磷的车声里。
  其余的两辆大车,满载着穿花衣服、哇啦哇啦叫着的人们,并排在路上飞跑。
  马匹都披着大红的、天蓝的和浅粉色的马衣,马鬃和额鬃上都系着纸花和缎带,拴着许多铃铛,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飞跑,洒下颗颗像肥皂泡似的大汗珠,风吹着马衣,在湿淋淋的马背上啪哒啪哒响着,飘扬着。
  一群孩子在科尔舒诺夫家大门旁守候着迎亲的行列。他们一看见在路上扬起的尘土,就纷纷拥进了院子。
  “来啦!”
  “花车来啦!”
  “已——经看——见——啦!……”
  孩子们围住第一个遇上的人格季科。
  “你们围在这儿于什么?滚开,讨厌的小麻雀!吱吱喳喳,把人的耳朵都吵聋啦。”
  “你这个浑身油泥的霍霍尔,我们来逗逗你吧!霍霍尔!……霍霍尔!……焦油贩子!……”孩子们吱呀乱叫,围着格季科那口袋似的、肥大的裤子乱跳。
  格季科低下头去,好像往井里看似的,打量着身边那些疯了似的孩子,仁慈地笑了,马车轰隆轰隆地驶进了院子。彼得罗领着葛利高里走上台阶。同来的迎亲人群也跟着走上去。
  从门廊通到厨房去的门关着、彼得罗敲了敲门,说道:“主耶稣基督,宽恕我们吧。”
  “阿门,”门里面回应了一声。
  彼得罗敲了三次门,把话又重复说了三遍,里面才问声地答应他。
  “能让我们进去吗?”
  “欢迎欢迎。”
  门打开了,礼宾是娜塔莉亚的教母——一个很漂亮的寡妇,她鞠躬迎接彼得罗,微紫的脸卜露出嘲讽的笑容。
  “请喝一杯吧,亲爱的演相,祝您健康。”
  她递过来一杯混浊的、还没有发酵好的克瓦斯,彼得罗把胡于向两旁分了分,喝了下去,在一片抑制的笑声中咳了一下。说道:“哼,亲爱的礼宾。你请我喝这种玩意儿!……等着吧,我的亲爱的黑莓果,我不会这样招待你的,我要叫你哭个够!……”
  “请您原谅,”女礼宾鞠了一躬,对彼得罗狡狯、刻薄地一笑。
  在男傧相和女礼宾斗嘴的时候,按照规矩,向新郎的亲人敬了三杯伏特加。
  娜塔莉亚已经穿好结婚礼服,戴上了面纱,许多人在桌边围着她。玛丽什卡手里举着一根擀面杖,格丽普卡神气地在摇着一只播种用的筛子。
  彼得罗已经出了汗。几杯伏特加灌得他已经稍有醉意,他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捧给他们每人一只酒杯,里面放着一枚半卢布的硬币。女礼宾向玛丽什卡挤了挤眼,小姑娘就用擀面杖在桌子上一敲:“太少!我们不能贱卖新娘!……”
  彼得罗往里添了几个,又把装着铮铮响的银币的杯子端给她们。
  “不卖!”两个小妹妹用胳膊肘子推撞着低下头去的娜塔莉亚,凶狠地说。
  “那可没有法子了!我们出的价钱已经够高啦。”
  “卖了吧,姑娘们。”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命令说,微笑着挤到桌边来。他那火红色的头发已经涂了化开的牛油,梳得平平整整,散发着汗臭和牲口粪的腐烂气味。
  围坐在桌旁的新娘的亲戚和好友都站了起来,腾出地方。
  彼得罗把手绢的一头塞到葛利高里手里,然后跳到长凳子上,牵着他绕过桌于,领到端坐在圣像下头的新娘面前。娜塔莉亚用羞怯得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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