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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等孙子当了皇上,珍儿就成了皇太后,天下就由着她反了!你打的好算盘!”
“不不,”光绪不顾在场的太监宫女,苦苦哀求慈禧:“这孩子可以不当皇上,儿臣也可以不当!只要您让我们在一起,我从此不问朝政,只过日子……儿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反正是那个意思吧。”
“你们听听!为个小老婆,居然可以不问朝政了!那不成了昏君了吗?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让人戳脊梁骨哪。”慈禧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将光绪揶揄了一番,然后沉下脸断然说道:“我要孙子,可不要那个小妖精生的!”
光绪满心地绝望无奈。他跪在那儿,要是这会儿地下有个洞,他肯定一头钻进。慈禧让他起来,说除了珍妃,你要谁都行。皇后,瑾妃,再不行现给你选。光绪从地上爬起,忍着眼里的泪水,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儿臣谁都不要了。”
“你不要我可就要了?”慈禧见光绪低头不语,立即让李莲英传大阿哥。其实大阿哥早就由小回回陪着在殿外等着。慈禧一叫,李莲英立即带着大阿哥走进。大阿哥当即跪下,学着大人的模样说参见老佛爷。慈禧指着光绪对大阿哥说:“给皇上磕头!”大阿哥毕竟是孩子,不知慈禧的意思,说他刚才在花园里给皇上磕过了。慈禧说:“那不算,这回是正经的。”大阿哥见老佛爷阴着脸挺吓人的,只得面对光绪磕了头。
光绪心里苦笑,心想这算哪门子事啊。
“连句话都不会说?端王怎么教你的?”慈禧瞪一眼大阿哥。
“我阿玛光教我给老佛爷请安,没教我怎么给皇上请安。”
“你阿玛!”慈禧愤怒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你说谁是你阿玛?”
“就是我爹,我爸爸,就是端王爷呀!”大阿哥一时被慈禧问糊涂了,面对慈禧挺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混球儿!”慈禧劈头给刚满十三岁的大阿哥猛地一记耳光,打得大阿哥身子一偏,差点没栽倒,他知道,这位老佛爷不但在官中,就是在外面也没人比她更厉害。他在家什么人都不怕,就怕他爸。而他爸见了老佛爷也吓得什么似的,所以他进宫的头一天,就闹明白了这一层关系。所以他挺直了身体,忍着心里的委屈地,低声说:“老佛爷!我阿玛就那么教我的……”
“你阿玛在这儿!”慈禧指着光绪对大阿哥说,“皇上是你阿玛,同治皇帝也是你阿玛!端王除了生了你,他什么都不是。懂了吗?”
“喳!”大阿哥想哭不敢哭。慈禧指着光绪,要他叫光绪阿玛,大阿哥只得按慈禧意思叫着光绪。光绪见慈禧折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同时,也在捉弄自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想走,慈禧不让他走。说大阿哥叫你,你还没答应呢。光绪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硬是坐在那儿不出声,他绝,慈禧比他更绝。她让大阿哥跪在光绪面前,不停地叫着阿玛,一直叫到光绪答应为止。
大阿哥趴在地下,一边哭一边叫着“阿玛”,两只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光绪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最后只得答应。这时慈禧才眉开眼笑地说,这才像亲爷俩儿。
初夏的风由湖面吹进,带着一股雨后怡人的清爽。
光绪站在瀛台寝宫外的起居室里,望着窗外水面上飘起一层淡淡的轻雾,心里说不出地惆怅。靠窗的墙边放着那台风琴,一见到这架深色的风琴,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起珍妃。看得出,慈禧是铁了心不让珍妃跟他在一起了。想起那天他当着众人面恳求慈禧的经过,慈禧断然拒绝,心里说不出地沮丧。人就这么怪,越是没指望的事,心里越指望着。
小太监由门外走进,说大阿哥来这里给光绪请安,光绪让他进来。大阿哥进门便给光绪磕头,口中说儿臣给阿玛请安。光绪看他一眼,问谁让他来的。
“老佛爷呀。她说了,不许我上御花园玩儿,成天只许在上书房念书,还有就是每天给您请回安来。”大阿哥一提老佛爷脸都变了色。看得出,经过这几天一番“修理”,比上次光绪在御花园里见到他时老实多了。
光绪问他怎么过来的。大阿哥回答说坐小船儿过来的。
“那小船儿不错,坐在船头上我把脚都洗了!”大阿哥高兴他说,心里觉得光绪挺和气,就是不爱说笑。
“小心别掉下去!”光绪叮嘱道。
光绪和大阿哥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回书房去读书。大阿哥显然不想走,看见墙边打开琴盖的风琴,好奇地问光绪是什么,一边伸手想摸。光绪急忙上前拦住,对大阿哥说,这儿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行,就是别动琴。
大阿哥恋恋不舍地盯着风琴,说这琴外头哪儿卖呀?我回头让我阿玛给我买一个。话一出口,大阿哥立即知道错了,立即改口称自己父亲为端王。
光绪笑笑说:“在朕这儿,说错了也不要紧。”
“皇上!”大阿哥见光绪没责怪他,便问起这琴的出处,“您说哪儿买的?东单、西四,前门外还是鼓楼前?”
“这是洋人送的礼物,街上没有卖的。”
大阿哥瞪着那架风琴,依依不舍地站在门边不肯走,光绪看见他一脸的失望,便向他招招手:“回来,你想摸就摸摸吧。”大阿哥高兴地按着琴键,风琴发出一片悦耳的响声……
珍妃每天都用簪子在墙上刻下一道印子,记下她在北三所呆的日子。从去年入秋,到今年初夏,她在这儿已经住了近九个月。面对墙上密密麻麻的记号,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座破旧的平房里呆多久。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个时期,她常常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自己也许没有机会离开这儿了,皇上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尽管茶水章和荣庆跑了,他们在外头也没动静。关在大牢里的人,就盼着外面有动静。一没动静,坐牢的人就没指望了。
没指望的人也有没指望的活法,那就是由无望中找出希望。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与皇上再见一面,这样,她便死而无憾了。她坐在炕上,痴痴想着与皇上见面的事,隐约觉得窗外有个人影在窗口向里张望。她本能地抬起眼睛,见窗外趴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心里觉得奇怪。他肯定不是新来的小太监,衣着打扮不说了,小太监也没这个胆子。说他是王府家的小爷也不像,他们进宫都有人陪着,不会由着他们四处乱跑。
趴在窗外的是那个调皮鬼大阿哥,他头一次上北三所,看院门的太监不让他进来,他从一处塌了的墙头边翻进院子里的。
他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么破旧的房子,破旧的房子里竟然住着人。里面光线暗,他看不清珍妃的模样,只觉得她衣着破旧,满脸憔悴,像天桥边那些讨饭婆。他想跟她说话,她不理他。他只得离开窗口,绕着平房走了一圈。
吟儿从外面回来,刚要进门取水桶要上井边去提水,突然见一个小男孩鬼头鬼脑地围着房子转,以为是新来的小太监。她悄悄放下水桶,从后面追上,一把抓住大阿哥的衣领。
“说!你是哪宫的小太监?敢上这儿偷看。走,咱们见老佛爷去。”
“别别别!姐姐您饶我这回,再说我什么也没瞧见。”大阿哥一听要见老佛爷,吓得直告饶。
“你是新来的吧?”吟儿问。
大阿哥点点头,说进宫没半个月。吟儿问他伺候哪个主子,他说哪个也不伺候。吟儿说,那你就伺候一回吧,帮我抬水去。大阿哥痛快地答应着,跟着吟儿一路向水井边走去。吟儿一边走一边问大阿哥多大了,他说快十四了。吟儿说他,你十四岁才净身哪?大阿哥不明白什么叫净身,反问她是不是洗澡的意思。吟儿笑了,不知对方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傻。
靠平房西侧有一座水井,这是北三所大院里唯一的水井,平时珍妃和吟儿用水吃水都靠这口井。吟儿和大阿哥到了井台边,吟儿用木桶从井口提了大半桶水,举着手中的竹杆问大阿哥会不会抬水,大阿哥说干什么也比念书强,他边说边用双手提着水桶把柄试了试,累得满脸通红,说这水怎么这么沉哪。
吟儿看出他根本不是干这活的料子,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挑过水。大阿哥说想挑,他们怕我掉井里,不让我挑。吟儿越听越觉得不对,连忙问:“说真的,你到底哪个宫里的,哪个主子管着你呀?”
“我就是个主子呀。”
“瞎说!小心割舌头。”
“真的,我手下还有宫女有太监哪。”
“你不是太监?”吟儿愣住。
“我是大阿哥!”
“你是谁的大阿哥?”
“我是……哎,我是谁的大阿哥,我也说不清,反正我管皇上叫阿玛!”
“那你不成了太子了吗?”
“书房的师傅说了,大清国不立太子。可是皇上死了就让我当皇上。”
“说了半天,就是你呀!”吟儿像盯着一头怪物,一连后退了几步。宫中原先一直传老佛爷要换皇上,后来说不换了,但要替光绪抱个儿子,因为光绪不肯,这事就拖下了,没想老佛爷到底还是逼皇上抱了个儿子,儿子就是眼前这位自称大阿哥的小男孩。
大阿哥见吟儿拎起水桶,转身便走,慌忙问她跑什么呀?吟儿板下脸,告诉大阿哥说:“下回别让我瞧见你,这儿不许来。”说完转身走了。瞅着吟儿的背影,大阿哥愣在那儿,不知对方什么意思。心想这宫女跟他玩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吟儿回到屋里,立即跟珍妃说了她见到大阿哥的事。
“是不是刚才那个男孩,他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珍妃这才想起刚才有个小男孩趴在窗口向里张望,他趴在窗上想跟她说话,她没搭理他。
“他……他不是太监。怎么跟您说呢?真是什么怪事儿都有了。换皇上不提了,又冒出来个太子!这男孩是老佛爷立的大阿哥。”吟儿愤愤不平地说。
听吟儿说了有关大阿哥的事,珍妃半天不说话。她认定慈禧为了不让皇上再跟她在一起,所以才想出这个绝招。其实但凡读过一点儿书的人都知道,按祖宗规矩这是不合法的,可慈禧偏偏就这么干了。吟儿见珍妃闷着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没话找话地陪她说了一通。
“主子,当初您跟皇上天天在一块儿,就没想自个儿要个孩子?”吟儿突然问珍妃。
“怎么没想啊,想过,我们还想,有了儿子,不能光让他念四书五经,做八股儿。该上学了就送他到外头上新学堂,天文地理算学都让他明白明白。”一提起这事儿,珍妃心里说不出地沮丧。看看平常人家,儿子女儿一生一大串,就是那些王爷,贝勒的,一个个都儿孙满堂,偏偏她跟光绪天天在一起,硬是没怀上,这能怨谁,怕是命中注定的。
“我知道,其实皇上比谁都想要个自个儿的孩子!”珍妃深深叹口气。
“主子放心,等老佛爷消消气儿,主子跟皇上总还能破镜重圆,不不,你们那镜于压根儿就没破。”
“还能有那么一天吗?”珍妃抬起脸,两眼盯着吟儿,好像答案就在她脸上。珍妃看了吟儿半天,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
“能有,主子,你信我,准能有!”
“借你吉言,我就为着这一天活吧。”
吟儿看得出,珍主子再这样关下去,早晚她精神会崩溃的。她要是有她姐姐瑾妃那忍耐的性于,也许能熬下去。可惜她太硬了,像一块玉石。第二天下午,吟儿再次来到北三所西侧的井台边提水。她刚到那儿,大阿哥突然从井台边的树丛后面手舞足蹈地跳出来,跟她又打招呼又做怪脸。
吟儿不理他,提起井水便走。
“姐姐,你当真生气了?”
“不许叫姐姐,也不准你来这儿,早跟你说了,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你是主子还是宫女呀?”大阿哥不服气地问吟儿。
“我像主子吗?”
“我看你比主子还气粗呢,皇上跟我都没这么厉害过!”大阿哥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巴。吟儿一听大阿哥说他能见到光绪,心里不由得一动,试探地问着对方。
“你真能见着皇上?”
“当然了!见天儿一次。”大阿哥一副牛哄哄的样儿,吹起他上西苑瀛台岛上,乘坐那两绳拉的小船,显得格外得意。
“你上那儿干吗?”吟儿追问。
“给皇上请安哪。”
“那,那你能不能给皇上捎点什么吗?可不许让别人瞧见。”吟儿心想这男孩是大阿哥,人们不在意,也不敢管他。要是能让他替珍主子捎个信给皇上,好让皇上知道珍主子情况,免得两边苦苦想着却没一点儿音信。
“那还不容易,手到擒来呀!”大阿哥不以为然地说。
“要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吟儿低声问。
“我骂誓!我要露了底,我就是混球儿,这辈子别想当皇上……不信我跟你勾手指头。”大阿哥边说边伸出小手指。
吟儿见他赌咒发誓,显得非常认真,连忙撂下水桶,伸手和大阿哥勾了手指头。她让他在这儿等着,说她回屋一趟,马上就回来。
平房离开井台没多远,吟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间,兴冲冲地对珍妃说,她跟大阿哥说好了,他答应帮着她们给皇上捎话儿,珍妃瞪着两眼,说他靠的住吗。吟儿说,除了他,还有谁能上瀛台?
为了稳妥,珍妃让吟儿带大阿哥来这儿,她想亲自问问话,看是否真得靠得住。吟儿出去后,不一会儿便悄悄领着大阿哥来到窗外。
大阿哥指着珍妃问吟儿,这人是谁呀?吟儿告诉他,关在屋里的女人是珍妃娘娘。吟儿见大阿哥一脸的困惑,根本闹不清宫中的人物关系,便说:“你不是叫皇上阿玛吗?那她就是你额娘。”吟儿正说着,珍妃走到窗口,打量着溥隽。
“是他呀?长的倒是挺厚道的。”珍妃笑着说。
趴在窗外的大阿哥抬头一见形容憔悴的珍妃,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吟儿伸手拉住他,不让他跑。
“她是疯子吧?”大阿哥心里害怕,怯怯地站在那儿,低声问吟儿。
‘你听我说,她不是疯子,她心好着呢。就是现在……穷了。“吟儿哄着大阿哥。
“那皇上怎么不赏她呀?”大阿哥天真地问。
“你去问皇上吧。”吟儿终于说服了大阿哥,将他再次领到窗前,然后对站在窗内的珍主子说:“主子,您快说呀。”
“得了,别难为他了。”珍妃轻轻叹口气。
“珍主子,”吟儿焦急地,“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啦!”
“你真能见着皇上?”珍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着对方。
“我能。”他拍着胸口说。由近处看,大阿哥觉得珍妃挺和气,就是衣服有些旧,头发也乱些。
“那你替我捎件东西给皇上,行吗?”
“行。捎什么吧?”大阿哥连连点头。珍妃见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心里说不出地激动,可一时又找不到可捎的东西。她一着急,从自己内衣扯下一条淡黄色带花边的下摆,然后将撕下的布条打了一个如意结。按着藏传佛教的规矩,这种如意结是祝对方平安吉祥。她将如意结递给大阿哥,让他将这个捎给皇上,大阿哥愣在那儿。他心想皇上那边那么多好东西,这玩意也值得让他跑一趟瀛台?
吟儿在一旁好说歹说,大阿哥终于收下了珍妃临时用布条编的如意结,赶在第二天一大早,趁着给光绪请安时交到了对方手中。
光绪握着那只如意结,心中说不出地痛楚。也许除了他,再没人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如意结代表着天地万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