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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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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病人得的是传染病,士兵们挤在门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营官犹豫片刻,挥挥手领着众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后搜了一遍,这才匆匆领着众人离开了吟儿的家。
  刘氏送走大兵,随手关上大门,好不容易走回堂屋,两腿一软,就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
  “走了?”曹氏慌忙从里屋走出,问儿媳妇。
  “吓得我腿都软了。”刘氏点点头。
  荣庆见外面没有动静,从曹氏的睡房里缓缓走出。望着这间破旧的堂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吟儿哥哥赌性不改,家里的田产被他卖光了,佣人全辞退了,连他们住的地方也都抵了赌债。院子里横着砌了一道墙,只剩下堂屋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作为栖身之地,其他的屋子全部换了主人。瞅着这座破落的家,想起吟儿和自己的遭遇,荣庆忍不住眼窝湿了。心想要是皇上不让老佛爷整下台,自己娶了吟儿,怎么也得出钱将他们这个家重新赎回来。
  曹氏见荣庆走出,忍不住问起宫中的女儿。荣庆犹豫半天,终于说了他与吟儿在宫中的情况。特别提到皇上本要替他俩指婚的事,现在皇上自己也保不住了,他俩的事自然也没可能了。
  曹氏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心想女儿和他怎么就这么命苦,每每好事到了眼前,又突然生出事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闹得凶险。兴许这都是命!
  刘氏没想到荣庆如此实心眼,放着王爷家的小公主不娶,一心要娶吟儿,看来自己错怪了他,如今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刘氏在心里思忖,觉得吟儿再苦也比自己强,就冲她摊上荣庆这样的好男人这一条,抵得上一百条。将人比人,一想起自己男人,她心里顿时涌出一汪苦水。福贵除了骰子,鸦片和酒缸,这世上再不认识其他任何东西,包括她这个老婆和去年病死的儿子在内。刘氏先是在一旁陪婆婆掉眼泪,哭着哭着,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的痛处,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
  福贵拍了半天门,刘氏才匆匆忙忙开了门。一见到妻子,他便冲着她叫开了,说今儿个出门儿,他算没挑好日子!一路上让大兵搜了八回。回来敲了半天门,她才来开门,问她究竟在磨蹭什么。
  “别嚷嚷!”因为荣庆还没走,刘氏担心他吵吵嚷嚷引起外人怀疑。
  “来贵客了?”福贵好奇地瞅着老婆,觉着她神色不同寻常。
  “没人!”刘氏关了院门,大步向堂屋走去。
  福贵疑虑重重,大步走到堂屋前,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他走进东厢房,一眼看见炕头的衣箱大开着,顿时觉得不对头。连忙问刘氏,家里究竟来了什么人?
  “跟你说了没人。”刘氏不耐烦地瞪丈夫一眼。
  “我看像有人。”福贵四处转了一下,向专门堆放杂物的小套屋走去,刘氏拦住他。
  “你别进去!”
  “你藏着野汉子呢?”福贵推开妻子,一头闯进小套屋。
  荣庆正裹着被子躺在里屋的墙角边。原来荣庆要走,曹氏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他在这儿好好歇一会儿,躲一两天再走,荣庆不肯,曹氏便让他等天黑了再走。“福大哥!”荣庆刚刚躺下不久,见吟儿哥哥走进,连忙从地上爬起。
  “哈哈,知道准就是你!”福贵咧着大嘴,幸灾乐祸地说,“我的荣侍卫,荣大人,放着乾清门不去,躲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荣少爷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你可别犯三青子!”刘氏怕丈夫闹事,慌忙拖着婆婆来了。曹氏一进小套房,赶忙对儿子说。
  “妈!看你说得。哪能呢?”福贵冲着母亲一笑,转脸对荣庆说,“哥儿们,到了我这破瓦寒窑,你就算到了地头儿了。好好在这儿眯着。说不定哪天皇上想起你来,又是平地一声雷,红的烫手啊!”
  “借您的吉言,谁知道还有没有那天。”荣庆低着脑袋,神情沮丧地说。
  “你也别满世界乱跑了,嘴上多个把门儿的!”曹氏看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觉得他这几句话倒说得像个样儿。她一心想让荣庆在这儿多呆几天,躲过这阵子风头。“那是那是。”福贵嘴上应付着母亲,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荣庆显得非常热情,“荣少爷!这回咱们得好好喝两盅了,给你压压惊啊!”
  “我不饿。伯母已经让我吃了一大碗面条。”
  “吃归吃,喝归喝。那是两回事儿。”福贵一边说一边向妻子笑笑,“上酒啊!”
  “酒全在你肚子里哪,我上哪儿变去!”刘氏没好气地说,心想有三顿饭就不错了,哪来的酒。
  “拿酒缸打去呀。”
  “钱哪?”
  “先赊着!”
  “人家说了,旧帐没清,不赊给你了。”
  “要不是当着荣庆,我先给你两个热嘴巴!他又不找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啊?”
  “别打酒,我真不喝酒。”荣庆见吟儿哥嫂为了他喝酒吵起来,连忙从中劝阻。
  “你这是骂我!”福贵瞪一眼妻子,“你不去我去!”
  “随便吃点儿得了,别去了!”曹氏叫住儿子,怕他去了那儿人家不肯赊他,他跟人家吵架。
  “谁也别拦我!”福贵转脸跟荣庆打了个招呼,说让他见笑了,转身出了小套房。刘氏瞅着丈夫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疑惑,他什么时候为了要请别人喝酒这样上心过。想到这儿,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拖住丈夫:“你到底憋的什么坏?”
  “我有坏也不能往家掏啊,”福贵皮笑肉不笑地摊开两条细胳膊。
  “一块儿过了这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可把话说在头里。防着咱妈跟你拼命!”刘氏看见丈夫那一脸赖样儿,更加确信自己猜的没错,福贵为了得到那笔赏银,不惜举报荣庆换那些黑心钱。
  “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啊。荣庆这样儿的,搁哪儿也是死,干吗放着银子让别人捡了去?真的假的咱跟他是亲戚呀!”福贵的心思被妻子说中,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下于就有二千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笔银子他不拿早晚让别人拿了,不拿白不拿。
  “别人是别人,你可小心让人骂你了。说到底,他跟你妹妹有一段缘分!”刘氏劝着丈夫“扯蛋!他早扔下妹子跟别人订了亲。”福贵走到门边,边说边伸手要抽门栓,“你少管闲事,看住他就行!”
  “不行,你别去!”刘氏死死拖住丈夫衣袖,劝他不要出卖荣庆。福贵根本听不进,一心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上,喝酒抽烟赌本部有了。看见妻子真不让他走,急得在妻子手上咬了一口。刘氏疼得不行,“哎哟”一声松开手。福贵趁机打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
  刘氏瞅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气得连连顿足。她无奈地站在那儿发呆,想到福贵为了赌什么也干得出,这才慌忙关了大门,一阵风似地跑回家。
  “荣少爷,这儿呆不住了,你快跑!”刘氏一见荣庆便催他赶紧离开。
  “这叫什么话。”曹氏瞪一服儿媳妇说,“我还没赶他呢,就轮上你了?庆儿,呆着你的!”
  “妈呀,官兵说话就来了!”刘氏急了。
  “官兵早来过了,不也没事儿吗?”
  “这回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莫非是你报官?”
  “妈!您听我的保准没错。”刘氏当荣庆的面,不好说丈夫干的勾当,一连声地对荣庆说,“荣少爷,咱们可耽误不起工夫了!嫂子决不能坑你呀!”
  “是不是福贵他?……”曹氏顿时有所醒悟,追问刘氏。
  “妈,您什么也甭问,先走人要紧!”为了不让福贵带大兵堵住去路,刘氏慌慌张张领着荣庆走到东墙恨,让他从那儿上了墙,从另一条胡同走了,荣庆走了没多久,福贵领着一路人马匆匆赶到,将他们家团团围住。
  福贵叫开了门,巡城御史领着士兵们冲进来。二话不说将屋里屋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也发现,巡城御史气得对福贵大叫,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说他存心耍他。巡城御史临走前又踢了福贵一脚:“抓不着荣庆,回头再来找你算账!”福贵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心里暗暗叫苦,认定是媳妇坏了他的好事,当刘氏走上前扶他时,他狠狠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第二十章 苦果
  荣庆大难不死,巧遇青楼女子英英,并在她的帮助下逃出京城、本来准备替荣庆和吟儿指婚的光绪皇上软禁瀛台,对受难的珍妃爱莫能助。后悔莫及的吟儿为了赎罪,来到北三所伺候珍妃,珍妃对她的出卖行为痛恨不已。吟儿和荣庆,珍妃与光绪,他们面对各自生命的苦果。然而,再苦的果子也要咽下去。
  深秋的上午,湖面上泛起一片淡灰色的烟波,与那些裹了秋色的杨柳混在一起,像一幅水墨画。光绪站在瀛台湖边的白玉栏杆旁,瞅着那静静的水色和那贴着水面飞来飞去的水鸟,心里说不出的凝重。
  他闹不清慈禧究竟打什么主意,既不对外宣布他退位,也不让他回宫中,将他一个人困在这座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对外,她仍然以他名义发诏书下圣旨,碰到什么重大事情,慈禧便派人用小船将他接到岸边,然后送到养心殿,按慈禧的意思签发各种旨。
  昨天,他又被慈禧接到养心殿,他按慈禧的意思,在一道道圣谕上签名画押,盖上他的印章。望着那一道道由别人拟好的圣旨,他心里说不出的悲凉。这些由自己签发的文字,全都是否定新政,废止他先前推行的政策的旨令。用慈禧的话,这叫“拨乱回正”。慈禧让他下令逮捕康有为、谭嗣同等人。这些人全都是他依重的大臣和爱将,包括那个冒生命危险替自己迭密诏的荣侍卫。这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用钝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但他却不得不照办。
  “那个地儿怎么样?对不对你胃口呀?”让他办完了所有该办的事,慈禧这才问起光绪的生活起居。
  “皇爸爸想的很周到,瀛台四面环水,正好让儿臣闭门思过。”光绪觉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问这些话实在有些无聊,可嘴上又不得不应付。
  “其实就是养心。你在养心殿白往了好几年,就没闹清这两个字儿!”慈禧面对这个扶不起的儿子,像只猫儿在利爪下盘弄着这只遍体鳞伤的耗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其说她恨他,还不如说她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甚至有些怜悯他更为准确。
  “儿臣愚昧。”光绪低下头,实在不想说话。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那就是适当时候替珍妃求情,才尽量应付对方。
  “你不傻,就是心太乱,养养就好了。我奔七十的人,还能再活多少年?早晚这付挑子还得你挑,到那会儿再胡来,可就没人儿帮你厂。”慈禧自己也知道这是假话,但她每次一说到这些郁兴致勃勃地,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她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恐怕连她自己也闹不清。
  光绪嘴上说谢谢皇爸爸教训,心里仍然在思忖着那个苦苦缠着他的念头,想瞅机会求慈禧答应他一件事,慈禧又说了一些有关养心和养性的道理,然后让章德顺送光绪回瀛台,并叮嘱他要好好伺候皇上。
  “皇爸爸,”光绪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的心事,“儿臣有一个请求,请皇爸爸恩准。”
  “说吧。”慈禧看一眼光绪,一脸和气。
  “儿臣请求让珍贵人和儿臣同住瀛台,也算是同住冷宫了。”光绪似乎在慈禧脸上亲和的表情中得到了鼓励,说出他早就想说而没敢说的请求。
  “我就猜着是这么句话。”慈禧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玩这个儿子,偏偏这儿子总给她许多玩的机会。
  “皇爸爸答应儿臣了。”光绪见慈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慌忙追问。
  “现在还不成。”慈禧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刀架在光绪脖子上,总留给儿子一线希望。这大概不仅是习惯,恐怕更是一种手腕和方式。
  “哪一天行呢?”光绪傻乎乎地问,两眼盯着慈禧,希望能得到她某种暗示和许诺。
  “那得问你们自个儿了!练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取经得儿九八十一难。到了心里那点邪火儿变成冰碴儿,化成雪水儿,你们再聚也不晚。”明明她不可能答应光绪,却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大套。
  不等慈禧说完,光绪已经明白这事儿没指望了。他了解慈禧,对没指望的事,你也得装出有指望的样子,否则她非但不答应你,反过来狠狠整珍妃。珍妃正因为不会装糊涂,所以吃她的苦头最多。为了不连累珍妃,他只得硬着头皮,求慈禧给珍妃一些面子。“我让吟儿服侍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慈禧也许玩腻了,挥挥衣袖让光绪离开。
  光绪回到屋里,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望着陈旧破败的墙面和落满灰尘的房梁,他心里越加思念起珍妃,珍妃所住的冷宫叫北三所,那儿是个满院子长草的地方,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比起瀛台不知要差多少倍。
  他穿过回廊,进了书房,突然眼睛一亮,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墙角边放着这台从景仁宫搬来的风琴。他连忙问身边的茶水章,茶水章告诉他,是今儿让人抬来的。茶水章本想告诉光绪,是他通过李莲英从敬事房讨来的,想想又觉得像特意邀功,忍住了没说。
  “奴才觉着放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搬来给皇上做个伴儿。”光绪心中一动,心想这个章德顺耳朵不好,嘴也笨,但心里却透着灵气,通过这些日子的重大变化,他对这位身边的老奴才,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至少有一条,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的。光绪走到墙边,在风琴前坐下,本能地敲响了一串琴键。
  “皇上!”茶水章见光绪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连忙说,“多少它也算个会说话儿的呀,有话您就冲它说吧。”
  光绪弹起那首“碧云天,黄花地”的曲子,心中浮起出事那天与珍儿一起弹琴唱歌的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在悦耳的琴声中,他似乎再一次听见珍妃那甜甜的嗓音,唤起他无边的愁思。
  此刻,除了担心珍妃,同时也担心谭嗣同,康有为和荣庆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老师翁同和。随着自己被软禁,一大帮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纷纷遭到逮捕,其中谭嗣同、杨深秀和林旭已经被抓,康有为和荣庆一直没有下落。出事的那天,茶水章已经于混乱中跑到冽阳会馆,通知谭嗣同立即出走,他是完全有机会离开北京的,但他坚持不肯走。他让章德顺转告光绪,革新总有人流血,他谭某愿为此洒一腔热血,光绪听了感动不已。慈禧多次要他下令处死谭嗣同等人,在其他问题上非常软弱的光绪,在这个问题上断然拒绝,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手,染上谭嗣同的血。
  想着这些天的风风雨雨,光绪再也无心弹琴。他合上风琴盖,走到书房外的回廊上,瞅着静静的湖水里那一片落日的余晖,痛苦地闭上双眼。过去,珍儿不知提醒过他多少次,叫他不要对慈禧抱太多幻想,他总不信。无论怎么说,慈禧一手将自己带大,并送他登上权力的顶峰,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保守的大臣们跟他这个儿子翻脸的。特别在行新政之前,他与慈禧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了他的想法,她非但没有反对,还表示只要能让大清国强盛,她一定会支持他。那天,他从颐和园回到宫中,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珍妃当时并不以为然。为此,他觉得她心眼儿太小,认为她对慈禧有成见等等。那天晚上他与珍妃闹得不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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