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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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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氏知道他酒喝多了想喝水,连忙走到外间,抱着那只青瓷大茶壶替丈夫倒了一杯凉茶水,递到福贵手中。福贵一口喝干了茶杯里的水,不等妻子替他倒第二杯,急不可待地抢过妻子手中的大茶壶,对着壶嘴仰起下巴咕咚咕咚喝了老半天,直到那大半壶冰凉的茶水咽下肚,这才翻着两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下午到底上哪儿了,醉成那个模样儿,见了我,见了你妈和吟儿都认不出……还有你手指头,怎么会?……”
  妻子说了半天,福贵毫无反应。一提起手指头,他才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举起手臂咧着那两片宽厚的嘴唇大叫:“手!我的手?我的手没了!”
  “胡说什么,手明明在呢!”刘氏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说手还在,不过小指头短了半截。福贵惊魂未定地举起左手,瞪着一双烂红眼睛仔细看了半天,这才说起昨天发生的事。
  “夫人!前些日子在外面赌钱,我……我把这只手输给了常五爷,真的,你别笑,这么大的事能骗你?”
  刘氏以为他在说酒话,只得顺着他的思路劝着他:“既然你输掉了,人家怎么会让你带着它回来?”
  经妻子一提醒,福贵张着嘴半天不说话。他伸长脖子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心想这下完了!我……我怎么能干出这种混帐事!看见神情呆滞的丈夫翻着两眼,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刘氏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胸,本能地觉得出了什么大事,低声劝他,“福贵!不用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给我听。”福贵半张着嘴想说什么,结果话说出口,突然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的茶壶向墙上拼命砸去……
  昨儿下午常五爷让人请他去大烟馆,说有重要事找他,他知道一定是向他讨赌债。他本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常五爷是赌馆的东家,谁要是欠了他的钱不还,只要他歪歪嘴使个眼色,为几百两银子打断你一条腿那是极为平常的事儿。他欠常五爷八百两银子,字据上写明一个月连本带息还给他,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自知理亏,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常五爷。他在心里想好了,对付常五爷只能来软的,先用好话哄住对方,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福贵走进前厅,一股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人们三三两两地半靠半躺在炕上,举着大烟枪,就着小酒精灯吸鸦片。一位中年人连忙迎上来,将他带进西厢房旁边一间小包房。包房里有一个条炕,炕上放着小炕几,炕几上摆着一付非常考究的烟具,而且备有一小包上乘的鸦片膏。
  一见那黄褐色的玩意儿就像见到四四方方的骰子,他浑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他抢身上了炕,没来得及脱鞋便抖开纸包里的鸦片,抠了一小块,正想塞在烟枪眼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常五爷讨债从来说一不二,今儿怎么这么客气,特地备了烟请他,会不会除了讨债还有其他别的事儿找他?他心里疑惑了一阵子,终于还是熬不住那说来就来的烟瘾,等中年伙计点了炕几上的酒精灯,他便迫不及待地捧着烟枪,就着抖动的火舌烧起鸦片泡来。随着枪管喷出团团烟雾,屋里顿时溢满扑鼻的鸦片香味儿。
  他正抽得云山雾罩浑身来劲儿,常五爷不动声色地走进来。福贵抱着烟管想起身与对方打招呼,常五爷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然后隔着炕几在福贵身边的条炕上稳稳落下身子。
  “五爷!您也来一口。”福贵讨好地咧开大嘴,将烟管递给对方。
  “且过足了瘾再说。”年过四旬的常五爷摆摆手,两眼盯着福贵,端起小茶几上的茶盏喝着茶。
  “多谢五爷!多谢五爷……”福贵边说边贪婪地吸了一通,然后抬起头,低声问道,“五爷!您让我来是不是为了那笔赌债?”
  “知道了就好。”常五爷笑笑,“银子都带来了?”
  “这……这不是赶上大事儿了。我妹子出门子,婆家有头有脸儿,我们家也得旗鼓相当。嫁妆不能寒碜了,现钱都花在这上了。等过了这段儿,我连本带利送到您府上!”福贵哄着对方。
  “利钱我也不指望了,本钱还我就成。”
  “五爷!您看,这家财万贯的,还有个一时不便,求你再宽限几天。”
  “这可不像您福大爷了!今儿拿不出现的来,这个门儿您出的去吗?”常五爷沉下脸,脸上毫无表情。“那……那你打算今儿怎么办?是不是想扣我?”福贵一听也急了。
  “你想耍赖!”常五爷并不着急,从怀里掏出借条,不紧不慢他说:“这上头写得明明白白,过期不还,愿以手相抵。”
  福贵一听浑身哆嗦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对方只不过是吓吓自己,哪能真的砍下他的手来抵债。他犹豫片刻,仗着鸦片劲儿带来的胆气,索性放起赖来:“我福大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我早知你不会带钱来。”常五爷突然大笑,轻轻拍了两下手掌,门外走进来一名大汉。大汉随手带着一只铜盘放在炕几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柄利刀放在盘子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两眼盯着福贵。这时福贵才知道对方动真格的了,吓得舌头在嘴里打转,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今儿请你来也不指望你还钱,我是来取你这只手的。”常五爷将铜盘推到福贵面前,指指进门的大汉,“你是自己动手,还是他帮你?”
  “五爷!我……我不是这意思。”福贵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双手抱拳向对方作揖,“您误会了,我绝不赖账,我欠您八百两,还一千两,我这就回去凑数,明儿一定还给您!”
  “这么说你真的舍不得这只手?”
  “五爷!求您千万高抬贵手,放我一码!”
  “晚了!”常五爷大喝一声,向身边的大汉递了个眼色,大汉立即上前按住福贵,二话不说,抓起他左手按在铜盘上,当下一运气,手起刀落,没等他明白过来,他那半截小拇指裹着一汪鲜血滚落在铜盘里。福贵瞪大眼睛,盯着铜盘中那半截圆圆的指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当一阵钻心的痛楚过电般地掠过,他这才举起那只鲜血淋淋的左手,发现小拇指明明白白地被人削去半截。他惨叫一声,发狂地跳过去,从盘子里抓起那半截属于自己的肉身血骨,使劲按在断指处,指望能接上,当他明白这一切全然自费心机时,竟张口将半截指头吞下,倒在地下抱着血流不住的左手嚎陶大哭。
  常五爷冷眼站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翻江倒海地涌出万般思绪。二十七岁的福贵少爷是他赌馆里的常客,也是他生意上的摇钱树。要按平时,他并非一定要对福贵下此毒手,只是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不得已而为之。他哥哥常二爷生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小的十二,大的十五岁,按他们旗人规矩,大女儿今年要入选秀女,进皇宫侍候皇上主子。宗人府下了帖子,再过几天就得送女儿去燕翅楼。哥哥平日最疼这个女儿,心里说不出的着急,婶婶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不肯让女儿进宫遭那份罪,何况她已经许配给常五爷的亲外甥,亲上加亲,这事儿他不能不管。可是皇命难违,不送也得迭,因此他才想出这个歹毒的办法,让福贵的妹子吟儿顶常家的名份入宫当宫女。他深知福贵不是个等闲之辈,为了逼福贵送他妹妹入宫,不得不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所以砍下他一个手指,从精神上彻底击垮对方。
  那名大汉在福贵断指处抹了云南白药,替他用纱布包上,将他扶上炕,然后走出小包房。福贵哪里敢坐,翻身跪在地下,一边向常五爷磕头一边连声叫着饶命,他知道这位五爷说到做到,既然他狠下心砍了自己一个手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手上另外几个指头。
  “你真要保住这只手?”
  “五爷大恩大德!五爷饶小的一回。”
  “福贵!这事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你只要替我办一件事……”
  “五爷请指教!只要我办得到,无论什么事,您尽管开口。”
  常五爷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对方,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契递给对方:“你只要在这上头按个手印儿,我就当场把欠钱的条儿烧掉。咱们一天云雾散,还是好哥们儿!”
  “这……”福贵抓起文契一看,顿时呆住,原来文契内容是让他向宗人府自请把妹妹吟儿送到皇宫中当宫女。“五爷!要是别的事儿我一定遵命,我妹子马上就要出嫁了,这事儿您也知道。”
  “那好,我也不难为你。反正这两件事你总得替我办一件,要不在上头按手印儿,要不接着来,让那人帮你切下这只手。”常五爷看一眼他手上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不紧不慢地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五爷!宗人府有章程,独女免差,我妈就生下一个女儿呀!”福贵不敢说不,更不敢说行,要是妈知道他把妹子给卖了,肯定要跟他拼命。
  “所以要你自请啊!”
  “宗人府会答应?”
  “宗人府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了。”其实宗人府那边的事常五爷早已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只要福贵一签字全妥。
  “不行!您给我下套儿,福大爷不钻!”福贵突然明白了,大叫着向门外冲去。没想门外早有两名大汉,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动手剁他手指的人,他刚拉开门便被他们抓住扔了回来。他一看便知道常五爷早有准备,今儿想躲是躲不过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扑通一声向常五爷跪下,声泪俱下,心想这是他惹的祸水,绝不能将妹妹送进火坑,他万万不能按这个手印的,今儿要杀要剐也只得由他去了。,他闭上眼,等着他们砍去左手。没想到常五爷非但没让人动手,反倒笑起来,接着便让人送了酒菜,又叫来几名如花似玉的女子,陪着一起喝酒猜拳。他一边喝一边心里打颤,不知常五爷玩的什么花招。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大口大口地喝,喝着喝着便觉得天眩地转,后来的事他再也记不清了……
  “福贵!你说话呀,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刘氏焦急的叫声在福贵耳边回响,令他从极度紧张的回忆中惊醒。他正在想,昨儿下午他在酒桌上究竟怎么了。他迷迷糊糊觉得酒桌上还干了些什么,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少罗嚏!”他瞪一眼妻子,心里说不出的烦乱。
  “那你的手?……”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小心碰伤的。”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那只完好无缺的右手,一眼瞅见右手大拇指上红红的,连忙放在鼻尖下嗅了一下,闻见一股淡淡的印泥油味儿。常五爷会不会乘他喝多了酒,让他在那文契上按手印?对!他隐隐记起那名大汉曾拖着他的手,半哄半劝地让他在那纸片上按了手印。他伸直了脑袋拼命想,怎么也想不出他是先按了那红彤彤的手印再去喝酒,还是他喝得迷迷糊糊然后才按手印的。糟了!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得一惊,浑身打了个寒颤。
  第二章 阴错阳差
  新婚大喜的庆典在乐声中刚拉开帷幕,一纸皇家君令,活活拆散了吟儿与荣庆这一对天生地设。两小无猜的恋人。面对苍天,他们许下自己生命的承诺……
  天刚黑透,二十刚出头的荣庆偷偷摸进吟儿的睡房。
  他是从后院墙头上翻过来的,吟儿怕让家里人看见,慌忙吹了灯,心里说不出地紧张。这些年来,自从他俩定了亲,他从来没有晚上进过她睡房,更不用说两人独自相处。黑暗中,她听见对方急促的喘气声,心里说不出的紧张,想问他有什么急事,话到嘴边没出口。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儿?想到这儿,她心里有说不出地慌乱,胸口里像有几头兔子四下乱撞。
  荣庆沉默着,伸出有力的双臂,近乎粗野地将她一把抱起。他个头高大,这一抱,她双脚便离了地,身子在他怀里扭动着,像刚出水的乌鱼。
  一股热血涌上太阳穴,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抱着她走到床边。她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庆哥……千万别……别这样,再有几天我就是你的人了……”她本能地挣扎着。他却抱得更紧,于无声处感受着她的身体语言,这拼命挣扎却完全不同于挣扎的美妙,当她身子和他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时,先前那种恐惧突然没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她死死搂住他脖子,脸紧贴在他脸上,心口狂跳。他将她放在床上,压在她身上疯狂地亲她吻她,双手隔着她单薄的外衣,抚摸着那柔软的胴体,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诱惑令他浑身掠过一阵痉挛。
  起初她拼命抗拒,后来索性任他摆布,顺从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激动地喘着粗气,当他的手解开她的衣领,碰触到她领口下温软的胸脯时,手突然缩回。尽管屋里漆黑一片,他仍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果然她眼窝一片潮湿,那是她的眼泪。
  “吟儿!你……你怎么哪……”他慌忙松开手,低声问道。吟儿不说话。他连声叫着好吟儿,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不碰你,等着到了那天再与你好好亲热……”他见她仍然不出声,吓得从床上爬起,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
  她躺在那儿,心里说不出的空落,眼窝里的泪涌得更急。起初她不肯让他碰,后来一想,既然很快要嫁给他,那就由他去了。她闭上眼,浑身兴奋地颤栗,准备好今晚上成为他的人。没想这时他偏偏松了手,将她像条鱼似地扔在河边冰凉的泥地上。她有说不出地委屈,这委屈中多少透着一些恨。
  “都怪我不好。”他喃喃他说,伸手想扶她起来。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理他。
  “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他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她,觉得女人的心实在摸不透,他无奈地在床边坐下。过了好半天,吟儿仍不起来,也不说话。他急了,低声求她:“吟儿!真的生我气?”
  “别烦我!”他央求了老半天,吟儿突然坐起。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想,男人究竟怎么回事儿,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女人心思?
  他紧挨着她,想抚摸她的肩,想想又忍住,无奈地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搓着两只大手。
  “这么晚来我这儿干什么?”她终于缓过劲儿,觉得自己对他也太过分,抹着眼窝里的泪,身子却没有转向他。
  她这一问,他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有正经事儿要办。原来他父母担心吟儿家境中落,特别她父亲去世后,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成日在外面赌钱抽大烟,现在为了替他奶奶冲喜,婚期突然提前,伯吟儿家里人为嫁妆发愁,因此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送过来。为了不让曹氏觉得他们小瞧了他们家,自然不敢交给曹氏,更不敢交给那花钱如水的福贵,所以才让儿子偷偷交给吟儿,这样不仅帮了吟儿家,而且不会伤了他们家面子。
  “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他掏出银票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她问。
  他说了其中的意思。她一听便缩回手,连忙说她不能收他们家银票。他急了,说这是他爸妈的意思。
  “任谁的意思也不行。”她告诉荣庆,收了这张银票,她妈肯定不答应。
  “就是为了不让你妈知道,才偷偷交给你的。这是我父母的一片心意,你要不收,他们心里也会不高兴。”
  “这……”她一时犯起难来。她知道是他和他父母的一片好意,怕她家手头紧,又要顾全她们家面子,为了让她婚事办得风光,才让他悄悄送银票来。想到这儿,她心里一热,觉得不但他对她好,他们家的人也都对她好。她转过身,将脑袋抵在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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