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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多越好。同学们!大家要记住,真正的斗争已经开始,大家要义无反顾,全力以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只要我们坚持真理,坚持正确的革命方向,全校师生一定会支持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也一定会支持我们!毛主席万岁!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跟着谢有盼振臂高呼。江南雨恰好走进团委办公室,见自己心爱的人站在凳子上,正带领大家高声呼喊。他的眼睛血丝遍布,凶光毕露,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是如此可怕,竟让她不寒而栗。
夺取广播站的行动比想像中要困难得多。贺卫东并非等闲之辈,已经想到保皇派的人有可能来打它的主意,就派了重兵把守,二十几个人日夜守卫,有的人还有棍棒等武器。冲上去的第一批人被打了回来,整得头破血流,哇哇地叫着。
“他们人不少,还有家伙,堵在楼梯口,冲不上去!”
看着光荣负伤的同伴,谢有盼火从中来,这是血的斗争,是真刀真枪的斗争。
“日你妈的,老子有年头没见血了!同学们,为了保卫学院的老一辈革命家们,坚决和反动派们斗争到底,跟我上!”
谢有盼抄起一条凳子腿儿,一撸袖子,当头冲进了大楼。后面几十个人纷纷效仿,操起各种能用的武器,杀气腾腾地跟了上去。
“冲啊……”
谢有盼高喊着冲上了二楼。没想到就这么一阵工夫,土革支队的人竟然搭起了工事。十几张桌子把楼梯挤得严严实实,土革支队的人躲在后面,拼命扔着板凳和砖头。一块砖头带着风砸来,谢有盼侧身一躲,后面的一个同学前胸被砸个正着,登时就仰倒了,几口气翻喘了几下,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谢有盼大怒,将手中的凳子腿儿扔了上去,那棍子翻着跟头越过一堆桌椅。只听见后面一声惨叫,估计是中了。土革支队的人见来者不善,哇哇地高喊着,桌椅板凳和砖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去争取胜利!冲上去!”
谢有盼咬牙挨了几下,冲到敌人的工事前面,奋起神力,一把将下面的桌子腿儿举了起来。老大和老六见了,也冲上去帮他,几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向上推去,奇迹出现了,十几张沉重的桌子被他们举了起来,楼梯已经露了出来。后面的同学也冲上前来,齐心协力向上推去。土革支队搭起来的工事倒成了支革公社的武器。上面的人往下无法使力,犹豫之间,那一大堆桌椅板凳已经跃上了他们的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土革支队十几个人就被压在了下面。
谢有盼一马当先,跳过障碍物直奔广播站而去。楼道里漆黑一片,迎面黑糊糊地上来两人,抡起棍子就打。谢有盼心中冷笑,老子当年玩儿菜刀打群架的时候,你们还是光屁股娃哩。他轻松地让过两根棍子,一个箭步,左手成刀状,硬梆梆砍在左边这人的咽喉上,紧接着右手成拳,从右边这人的鼻梁上横砸了过去。这都是父亲教过他的招数,一个是打七寸,一个是打横梁,都是一招制敌的狠招。果然,左边这个倒在地上拼命地咳嗽了,右边那个捂着鼻子翻了白眼,鼻血像瀑布一样从手指间冲下来。
一招得手,谢有盼夺了一根棍子,拉开架势,挥舞得上下翻飞。土革支队的人见来人是谢有盼,本来就有点怵,又见他竟功夫了得,再抵挡就力不从心了。谢有盼带着大家杀开血路,一窝蜂般冲进了广播站。一男一女还在声嘶力竭地冲着话筒喊,见他们冲了进来,女的吓得住了嘴,男的视若无睹,仍然咬牙喊着。支革公社的一个强壮的队员上去,拎住那人的脖子,把他狠狠地扔了过来。
“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竟然敢进攻我们革命组织的堡垒?这是向文化大革命的恶毒进攻!”
面对这么多棍棒,这小子竟然还能骂出来。谢有盼愤怒之余,倒还真有些佩服他。等走出逆光的地方,才发现他竟是宿舍老四王齐富。
“你他妈的才是反革命……”
团委的人火了,某人一板凳把王齐富砸倒在地。女播音员发出一声尖叫,扑到了王齐富的身上。谢有盼大怒,一把抓住打人者的衣领子,恶狠狠地说:
“你干什么?我们是来攻占广播站的,不是来打人的!我们是革命者,不是法西斯!带他们下去!”
“谢有盼,你他妈的少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不怕死,你们打死我,老子是革命烈士!你为了那个反革命的破鞋女人,公然和无产阶级为敌,充当走资派的走狗,我们土革支队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有种你就打死我!老大,老六,你们要不立刻和他划清界限,咱们兄弟情义也就尽了,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齐富吐着血沫大喊着,女人已经哭成了一团,帮他擦着嘴角的血。
“老四,你去告诉贺卫东,我们不会对你们迫害学院党委和教师们坐视不理,你们这样胡闹,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路线,是法西斯路线!是不得人心的……”
“老四,你别说了,我不会向你下手,咱们好歹也曾是一个宿舍的战友,你去吧!放他们走。”
老大邬名章刚才负了伤,一只眼肿成了包子一般,看着老四吐血,心下不忍,竟流下泪来。
“北京法律学院的革命同学们,我们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坚决拥护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坚定捍卫者,所向披靡的革命组织支党护院革命公社,现在向你们广播。我们已经夺取了反动组织土城革命支队的桥头堡——学院广播站,现在让你们听听真正的革命者的声音吧……”
“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么人只是口头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他老人家还说:敌我之间和人民内部这两类矛盾的性质不同,解决的方法也不同,前者是分清敌我的问题,后者是分清是非的问题。可如今的反动组织土城革命支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调查研究,打着红旗反红旗,就将他们全部打倒了……”
老六和一个女同学开始交替播音,整个校园立刻被喇叭声笼罩了。土城革命支队立刻发现广播站的失守,调集上百人杀将过来。在大楼外边和支党护院革命公社打成一片。谢有盼见敌人的主力到了,便要带人打下去。这时团委张书记突然上来了,头上也挂了花。
“有盼,我们知道校长他们被关在哪里了,在食堂后面的房子里。”
“太好了……”谢有盼停住了脚步,稍微一犹豫,立刻做出决定。
“老大,你负责保卫广播站,能守就守,播完稿子实在守不住了就撤,但是撤之前要把所有的设备都带走,从后窗户运出去。我带人去救校长和书记他们,敌人现在都被吸引过来了,那边必定防守薄弱。”
“放心吧,我们在,广播站阵地就在!”邬名章拎起棍子恶狠狠地说道。
谢有盼和张书记等几人从后窗户下来,路上把王江的分队叫了过来,一起奔向食堂。不出所料,这里果然防守薄弱,才十几个人守在外边,还有几个在里面对着副校长拳打脚踢。支革公社的战士们旋风一般打过去,三下五除二赶走了他们,20多个学院领导和30多个教师都憔悴不堪,几个年事已高的已经昏了过去,还有的被打成骨折。大家相互搀扶着来到团委,医疗室也来了人。几个学院领导看着浑身是血的学生们,眼泪像喷泉似的滑过了他们苍老的脸。一个老教授握着谢有盼的手连声说道:
“不要救我们……会连累你们……不要救我们……会连累你们的……”
广播站最终失守。冲突中,邬名章的一只胳膊被打断。按照谢有盼的安排,大家拆走了所有的设备,从后窗户安全撤退,在团委组装起来继续广播。
几天之中,支革公社和土革支队互有攻守,局部战斗各有胜负,土革支队不知道对方把这些院领导们藏在哪里,就在教学楼门口天天声讨,他们又搞来了两个巨大的喇叭,对着团委,把音量开到最大,要求支革公社交人。支革公社的喇叭明显不是对手,谢有盼就在半夜组织了几十个人,趁着对方打盹儿冲将下去,砸烂了他们的喇叭。土革支队300多人气急败坏,拆了一个花坛,把能扔的石块儿都扔进来,砸伤了十几个学生。
僵持中,新市委派来的工作组进驻了法律学院,将双方的代表召集起来宣讲政策。讲了一天,也没说明白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意见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既说要注意掌握政策,不要打倒一片,又说要揪出校内的走资派,毫不留情,至于怎么干,却没个确凿的说法。几天下来,两头都不讨好,两边都不服气,最后竟灰溜溜没人搭理了。
院领导和教师中有些不明白事儿的,也许是被关得有些歇斯底里了,竟然跑到窗口大骂文化大革命,大骂中央文革小组。楼下几百个土革支队的人听了,算是找到了辫子,拉着工作组前来质问。谢有盼等人也正愁和土革支队弄得太僵不好收场,北京城里开始刮起新的“血统论”论调,各院校派系正在以此为标准重新排列组合,有着“地、富、反、坏、右”出身的人开始被排挤出任何一个革命组织,甚至直接遭到批判。被保护者犯了这样的错误,支革公社就只能把他交出去了,而且刚好是个台阶。支革公社发布声明,经过认真的审查,揪出了以学院办公室主任郝秦安为首的八名“走资派”,给予共同批判。
交出去的一共八个人,有两个竟然是自愿的,说早晚都得掉这层皮,早掉早回家。于是,北京法律学院出现了自运动以来从未有过的场面,土革支队加上支革公社,足足一千五百多人,共同开展了对这八个“走资派”的严厉批判。经两方面协商,院领导们也出来挨批,但是不会对之动武。谢有盼和贺卫东站在高台上,一左一右赛着嗓门,台下两派力量前些天还打得头破血流,如今竟然肩并肩战斗了。
这一天,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骨干们正在校会争吵,商量双方在组建“革命师生委员会”过程中的问题,谁说了算,谁占多数常委等等,吵了一上午仍没个头绪,火药味儿又开始出现。这时突然传来消息,校门口闯进来两千多个红卫兵,一色的绿军装,红袖章,见人就问成分,问支不支持造反,两句话不合就抓人打人,气焰十分嚣张。
“反了他们了!一群屁崽子,竟然敢打进咱学校来?中央指示‘运动不出门’,他们是受谁指使的?是哪个学校带的头儿?”贺卫东一把将军帽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
“不能让他们进来,更不能让他们占了咱们的教学楼,没准儿后面还有人……我的意见是把他们挡出去。先劝,劝不住就往外推,推不动就往外打!反正工作组的同志们还在,革命也要有组织原则,不能乱来,我们保卫本院的革命成果,师出有名!”谢有盼立刻对贺卫东表示支持,紧了紧腰上的军用皮带说。
“组建革命委员会的事情,我们两边先放一放,这个时候我们要一致对外。这些初高中生红卫兵到处瞎闯,连清华大学都敢冲,我们坚决不能让他们乱来,破坏我们辛辛苦苦创建的革命成果……谢老二,咱俩去和他们理论一下,在座的各位回去组织人力,要做好动手的准备。”贺卫东又把帽子戴上,同时向谢有盼伸出了右手。
“嗯,同意,你们的人从一号楼绕过去,我们的人集中在礼堂前面,一有问题就冲下去,两边都看我们的信号!”谢有盼迟疑了一下,和贺卫东重重地握了个手。
红卫兵压根儿就不是来谈判的,谢有盼和贺卫东只和对方理论了几句,对方就振臂高呼要夺权,要消灭一切敢于挡路的“保皇派”。贺卫东火了,照着领头的那个干瘦的小子就是一脚,勿须信号,双方立刻陷入混战。
一千多名大学生面对两千多红卫兵,毫无惧色,一副保家卫国的气势,身体条件也占了上风。对方毕竟是几个学校凑起来的,无组织无方向,但是打起来也颇拼命。僵持了一会儿,他们被冲势很猛的大学生逼回了校门口。谢有盼冲得性起,抡着棍子追几个满校园乱窜的红卫兵,刚擒住一个踹倒在地,突然觉得一阵风从脑后袭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人影猛地扑在了他的背上。
“啪……”
一只抡圆的铁锹重重地砸在那人的头上,飞洒的鲜血糊了谢有盼一脸。谢有盼抹开眼前滚烫的血,看见贺卫东的脸已经被打得歪去了半边,一只眼睛斜斜地耷拉在眼眶外边,粘稠而殷红的血像喷气一样从他太阳穴的伤口汩汩流出。
“卫东!我的好兄弟啊!”谢有盼大哭一声,紧紧抱住了瘫软的贺卫东。他想把他的眼睛塞回去,却发现那只眼球已经碎裂成一团红里透白的烂肉了。
“带江南雨走……带她走……你这个‘保皇派’……”
贺卫东登时气绝。
老三贺卫东,祖籍北京,汉族,出身工人阶级,生于1940年,于1966年6月20日为保卫北京法律学院文化大革命革命成果而壮烈牺牲……
贺卫东的牺牲,让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达成了空前的思想统一。双方的运动方向都向保卫北京法律学院的革命果实靠拢,院领导和教师们开始交代材料,整日关在教学楼里,但好赖有吃有喝正常回家,对于双方来说,都算达到了目的。
工作组对“六二〇”事件非常关注,事发当日就向上面打了报告,新市委和“中革”小组代表一起来到北京法律学院调查,最后做出了“双方冲突系人民内部矛盾,各有死伤,属于革命观点的冲突事件,而非单方面革命行为”的结论。结论既出,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炸了锅,连被土革支队整了半月的院领导们都不干了,谢有盼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定性让贺卫东的死变得一文不值,连个革命烈士都不算。校园内,全院师生及教职员工两千多人黑纱披挂,召开祭奠大会,贺卫东的巨幅黑白照片高悬主席台,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的代表都对工作组和中革小组的黑白颠倒进行了严厉的控诉,声明要上书党中央和国务院,给“六二〇”事件定性为革命事件。老院长带着高帽子,犹在台上怒声声讨,老泪纵横。
祭奠大会没过多久,工作组撤出了北京法律学院,全院上下敲锣打鼓欢庆胜利。可没过几天,中革小组一个领导带了一个新的工作组进驻了北京法律学院,他们严厉批评了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的“极右”倾向,说“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党,反毛主席!”向工作组夺权无疑是反革命行为,他们说毛主席已经知道了此事,他老人家很生气,要求分清楚北京法律学院的“左、中、右”,认真划分成分,彻底清查混在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
中央文革小组的命令,不啻于雷霆一击。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立刻出现了新的分裂,两个组织之间相互指责对方是“极右”。两个组织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一直倾向于大打出手的一批组织干将,在新工作组的唆使之下,向谢有盼等人发起了“再次夺权”运动。支革公社内忧外患,新派势力在“唯成分论”的大旗下所向披靡,迅速瓦解了组织内的团结局面。谢有盼迅速失去了几个得力助手的支持,老大和老六都被定成了“右倾”,自己的成分还在审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