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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连其他战士纷纷效仿。老旦也敬了个礼回过去,冲陈岩彬点了个头,陈岩彬才让开了他们的退路。
人刚散去,王皓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一脸红光,满面笑容,他后面跟着高高低低的一群人。老旦一看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肖团长和刘政委也在人群里,却正在前后拥着几个军官说笑,那几个军官个子中规中矩,衣着普通,话语不多,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神态。老旦忙和陈岩彬迎了上去,王皓把老旦拽到一边,用兴奋的声音低声说道:
“咱中野185师陈风师长今天来视察我们独立团,团长特意点名2连,这不就来了,快叫大家集合。”
“中野?咱们团不是华野的么?咋的成了中野的了?”
“陈师长在两边都是红人,出身是晋冀鲁豫军分区的,可战功大多立在鲁南军区,当时国内的革命形式复杂,革命形式的需要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渊源。但是华野现在兵强马壮,中野这边后面要打硬仗,和陈司令员要了好多次了,整个师的建制就调过来了,现在归中野三纵节制……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快张罗吧……”
肖团长大声对老旦喊道:“老旦,你过来!咦?陈岩彬你怎么也在?都过来吧!这几位是师部的首长,来视察咱们团的工作。”
老旦和陈岩彬忙向几人敬了军礼。老旦见正中间的首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首长个子只中等,脑袋却大,把军帽撑得异常饱满,一对剑眉硬硬地滑向两鬓……瞳若黑漆,目如鹰隼,正上下打量着自己,样子倒是十分和蔼。刚经过一场冲突,老旦心里还有点虚,脸就红了起来,陈师长一见就呵呵笑了。
“肖团长可是把你夸得不一般呦!我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猛张飞,原来这个老连长还会像大姑娘家似的脸红?”
陈师长的玩笑话听上去带点揶揄,可老旦还是被逗得咧嘴笑了。在老旦的军旅生涯里,像陈师长这种级别的长官老旦是很难一见的,此时他的两手不自然地往下拽着衣角,额头竟然开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俺只是个刚刚醒过味来的起义兵,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为党和人民效力,刚才和陈连长喝了点酒庆功,所以脸红了……咱们按照首长们的命令打仗,肖团长的夸奖那是对俺的鼓励,俺听从团领导的指挥,咱们连指导员思想传达的也好……这个……咱们任务才能顺利完成哩……希望首长多批评!”
“李庄一战,你们打得很好啊!你们不但响应党和人民的号召,站到人民这一边来,弃暗投明,本就可喜可贺,而且还能这么好地领会师部的作战思想,准确地传达给战士们,作战顽强,敢打敢拼,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就更难得了!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野战军首长们都在关注着你们,党和人民也在关注着你们,革命胜利的时候,你们一样是人民的功臣!一样是新中国的英雄!”
陈师长一番话说得老旦心里热乎乎的,刚才的冲突给他带来的不快已无影无踪,只不断地点头称是,眼光还时不时瞟一眼别的首长,见大家也对自己点头赞许,竟暗自有些窃喜。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陈师长突然扭头问道。
“哦,俺叫老旦,就是……那个……哎呀首长!俺的名字不中听,你记住俺这个样就得了,俺的名字念着不中听!”
“嗯,你现在是革命军人了,还是个连长呢,这个名字好叫,却不好听,还带着点旧社会的对人民不太尊重的意思,应该换个响亮一点的名字,这样也方便我们的宣传部门对你的宣传啊。嗯,你们家本姓是什么?”
“俺老家村子两个大族,一个大族都姓谢,俺也姓谢。可自打小村子里就没人叫过俺的名字,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个啥,老旦这个名字被人叫惯了,用了这么多年,没人提过,自己也没想过要改哩。”
“那你愿不愿意改呢?”
“改不改都没个啥,俺还是俺自个……当然了,首长要是给俺起个好听的名字,俺哪有个不愿意的,还省得以后报名的时候被人笑话哩!”
首长们都笑了。肖团长一个劲地朝老旦挤眼睛,那个意思老旦再明白不过了,于是说着说着就换了口风。首长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有损革命部队形象,而非要改掉不可?自己对这个名字虽然不太满意,但是已经习惯了被大家这样称呼,要改掉还真有点不愿意,可现在看这个架势,不改怕是不行了。
“那你是想姓谢呢,还是想姓老呢?”
“这个……首长说了算吧!”
老旦完全没了主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觉得这个大头首长为这个事情费这么多工夫,也是出于对自己战绩的认可,想那么多干啥?
“谢和老在百家姓里都有,谢是大姓,老是偏姓,你们一个村都姓谢,这是祖宗传下的名字,应该用回本姓。再取个好听的名儿,将来你要是功成名就荣归故里,也叫得堂堂正正哦,大家觉得怎么样?”
老旦见众人不住地点头,心想这下可好,用了半辈子的“老旦”二字,要被改回本家姓了,总不能再叫“谢老旦”了吧?忙插话道:
“首长,俺倒不觉得姓谢有个啥好,俺家的本家人都死光了,俺的女人和乡亲们都稀罕叫俺老旦,要不还是姓老吧?”
“呦呵!还蛮有主意的么!你自己的姓,当然要你自己决定,只是这个‘旦’字一定要改!”
“我们连长枪林弹雨的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参加革命了,要不改成‘老革命’咋样?”
杨北万在旁边听得兴奋,突然插了话。大家都将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他,却又不说话,这瞬间的沉默让杨北万顿时局促不安。老旦心想你个笨鳖,哪只驴叫你牵哪头,面前肖团长和刘政委等军官哪个不是为共产党革命了若干年,都不敢说自己是老革命,俺参加解放军才几天,你个屁娃就敢让俺叫老革命?再说,这么个刀光四射的硬梆梆的名字好听么?下去真得好好管管这个多嘴的娃子。大头首长微笑着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这不是个名字了,再过些年头,在场的同志们就都是老革命了,到时候部队里一喊‘老革命’三个字,所有的人都得回头看是不是叫自个,那不是乱了套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陈师长继续说道:
“而且这三个字火药味也太浓了,我们今天革命,是为了将来人民的生活,革掉了反动派的命,老旦同志早晚会放下枪去过和平的生活,不能一辈子都革命下去,所以这个名字不好。不过你这个小同志启发了我,咱们已经取得了辽沈和淮海两大战役的胜利,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迎来解放战争的胜利已经不远了。老旦戎马生涯十多年,如今的使命和过去又不同了,现在他和我们追寻的目标一样,是要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胜利,解放全中国。因此,我觉得老旦同志可以考虑改名为‘老解放’,名字好听,好记,也符合潮流!老旦你觉得怎么样?哎……大家集思广益,别老让我一个人动脑子么!王政委你的意思呢?”
一个挺着肚子的首长扶了扶眼镜,抚掌笑着说道:
“我看这个名字好!响亮,好听,最重要的,这三个字非常符合我们解放战争的潮流,我们南征北战就是为天下劳苦大众求解放,这三个字还应了‘劳动人民得解放’的谐音,真是贴切啊!说不定啊,你还真会是中国最早用‘解放’这两个字做名字的人呢!”
“要是咱们中国解放了,老连长回到家乡,肯定会受到乡亲们轰轰烈烈的欢迎!”肖团长赶忙说道。
肖团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你个笨老旦!还不赶紧接着?老旦品味了一下,竟然喜不自禁,他打死都想不到师长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它太响亮,太革命了!这是个很多共产党人准备给自己的后代起的名字,如今竟要放在自己身上,这太令他意外了!老旦不禁心潮翻涌,凝望着陈师长的双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连长,这个名字可能用?”陈师长见老旦不说话了,以为他不愿意。
老旦猛地醒悟过来,忙应道:“俺愿意!俺高兴还来不及呢!谢谢首长给俺起这个好名字,让俺脱胎换骨,俺给首长敬礼了!”老旦再不犹豫,挺直身体,卯足力气,给陈师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祝贺你!老解放同志!”肖团长在一旁高兴地说。
众人围在一边鼓起了掌,首长们都上前来和他握手,老旦此时激动得不知道该给谁敬礼好了。他流着眼泪迎接着他们热情的双手,陈岩彬和王皓更是与他抱在一起。多少年来,老旦第一次受到这么多高级首长的重视、称许和关怀,希望一下子从天而降,而“老解放”这三个字让他感到重获新生,认为自己后半生的命运都会受到这三个字的庇护了。他再不是原来那个随波逐流的河南愣头大兵老旦,而是一个充满革命前途的无产阶级战士,重生的感觉让他从心底里对共产党和军队首长们感恩戴德。
突然,他看见在众人背后,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正在那里望着自己,整洁的军装,粉红的脸颊,洁白的牙齿,两根黑亮的辫子,一双俏丽的凤眼,竟就是这些天来百寻不见的阿凤!
“阿凤!”
老旦激动得大叫一声,竟然快步冲上前去。他直勾勾地望着阿凤,仿佛怕她从眼前再度消失一样。阿凤被他惊得满脸通红,笑容瞬间凝固了,张惶左右,怔在原地,抬起胳膊欲拦住这个莽撞的男人。众首长皆吃了一惊,亦大惑不解,呆望着这个刚刚才叫老解放的连长像冲锋一样冲向宣传队的李媛凤同志,陈师长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睛里却掠过一丝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快。
这一刻,老旦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个男人已经被一种奇怪的冲动左右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凤,几个箭步穿过疑惑的人群,径直朝着阿凤冲去。王皓诧异之余快速反应,一只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可老旦哪里还能感觉得到?他只看到了阿凤那双美丽的眼睛,只看到那双眼睛里久违的柔情,而这丝柔情一下子将自己的全身燃烧了起来,他的眼睛湿了,他的喉咙干了,他的心像是在擂鼓一样咚咚地响了,一股热血奔着脑门猛地冲上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转眼老旦就到了阿凤跟前,他抬起满是渴望的双手来,去抓扶她那丰腴的臂膀,却突然发现了她眼睛中的那一丝惊惧。女人的反应让他惊讶,这女人一双手快如闪电,竟然猛地抓住了老旦的手腕,她的手热乎乎的,却满是汗水。老旦想不到那双纤纤玉手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还用十指在暗暗地扣着他的皮肉,他使劲挣了一下双手,无奈那双坚定的手如镣铐般纹丝不动。老旦暴涨的渴望,终被这股坚定的力量刹那间击退了。他头涨欲裂,四肢发虚,腰腿上粘糊糊地泛上来一层汗。老旦终在她的阻止下凝下神来,阿凤那冷如冰雪的眼神让他冷静了,他慢慢地放下手去,一时竟张惶无措,只呆望着她。
“老解放同志,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牺牲在抗日战场上了。”阿凤松手说道,他的手在老旦的胳膊上已经掐出了几道红印。
“哦……阿凤……那个……李媛凤同志,你……一向可好么?俺差点死在抗日前线,呵呵,咱们好像……好像有十年没见面了,俺……怪想你……和乡亲们的!”阿凤冷静的声音和表情让老旦一时转不过弯来,舌头僵硬,回答得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上次我在行军道上看见的那个人是你么?我不是认错了吧?”阿凤已经收敛了一脸的惊愕,从容问道。
“是俺啊,俺当时还以为你没看见俺哩,俺看你穿着咱解放军的衣服,都不敢认你了!”
“我也看见你了,但是却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面熟,前些日子你们团的刘政委说到你的名字,才想起来那天看见的一定是你。”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像是两个从未深交的普通朋友见面时的虚伪寒暄,这让老旦觉得别扭极了——这说的都是啥哩?女人倒没有丝毫的尴尬,就像只是看到了多年不见的革命同志。这还是十年前那个热情如火的阿凤么?老旦积攒了十年的思念和疑问,此刻见了面仍然只能憋着,竟不能一吐为快,舌头都急得有些打结了。
“老解放同志,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李媛凤同志啊?难怪你总惦记着,果然是巾帼豪杰。陈师长,刘政委,肖团长,他们二人可是当年的抗日同盟啊。解放同志当年在国民党李延年部队的时候,曾经带领特种部队炸毁了鬼子的斗方山机场,后来被鬼子围在了山里,遇到了李媛凤同志和她的乡亲们,老连长,是这么回事吧?你瞧,我被他念叨得都能背了!说到底啊,李媛凤同志还是老连长的救命恩人呢!”
凭着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王皓对老旦和阿凤的事情早有疑惑。在王皓看来,老旦脸面儿薄,心下藏不住什么事儿,那次行军路上,老旦遇见阿凤的一幕加上老旦描来描去的解释,他就觉得这二人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了。深山老林的患难男女,过了十年还念念不忘,能有什么好事?如今看到老旦这副慌了神的样子,以及和李媛凤故做冷淡的神情,心里已笃定明白了七八分。他生怕老旦的失态让首长们看出什么端倪,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刚站过来就抖落出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旧情来,上级领导们会怎么看?王皓本不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但还是忙不失时机抛出了一段介绍。老旦听了,心里躁动的火焰慢慢熄灭,扭过头来,看见首长们深不可测的笑容和陈岩彬一头雾水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冲动,忙敛神正色说道:
“各位首长啊,这就是当年救过俺性命的李媛凤同志。俺当年受了重伤躲在山里,要是没有她和乡亲们的照顾和保护,俺早就成了抗日烈士,就不能再为咱们部队效力了!俺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她。真想不到,过了十年咱们都成了革命队伍里的同志,今天有这么多好事一块儿来……”
“老解放同志,可喜可贺啊!李媛凤同志这次是特意和我们过来的,在这一路上和我们说了你不少的故事,所以我才有了给你改名的念头啊。老战友重逢,老解放新生,这是双喜临门啊!看来今天你可要招待我们一顿好饭喽!”
陈师长拍着老旦的肩膀,声如洪钟。老旦大喜,忙说:
“各位首长要是不嫌弃,就到咱们连队伙房里去,今儿个上午陈连长拿来了不少好酒好肉,俺再让几个炊事班做点稀饭青菜啥的,就来招待各位首长们!”
“好你个陈岩彬!有好酒好肉不往团部送,跑到老解放这里来过瘾,肯定又是从魏营长那里夺来的是不是?吃里扒外,借花献佛;没人管得了你么?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肖道成团长半个月没刮的胡子乱如杂草,还粘着不少烟灰,一嚷嚷就淅淅落落地掉下来,像是胡子里面也长了头皮屑。陈岩彬笑着答道:
“肖团长手下留情,我可不是土豪,你从我这里夺不来吃喝……不错,这酒和肉是我从魏营长那里搞到的,但不是抢的,是换的!你没见我把半吉普车的烟都给了他么,我心疼了好几天哪,六百盒烟换二十斤牛肉,这笔买卖我亏大了!牛肉我原本就不舍得,可是老解放同志于我有恩啊,他帮我守了阵地,我的功劳至少有他一半啊,要不然我早就提头来见你和刘政委了!咱革命军人一言九鼎,知恩必报,您说我能不和老连长意思意思?我就差把吉普车也跟魏营长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