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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咱们不往前走,后面可能还有鬼子追来,咱们的弹药和粮食快没有了,留在这里也是等死!”陈玉茗说道。
“可不可以先派两个排过去?”胡劲问。
“不行,如果真是有埋伏,他们一个也回不来的,也改变不了我们的处境。”杨铁筠立刻否定了这个建议。
“冲吧,开着车往前冲,遇到鬼子也别停下来打,能闯就闯过去,汽油也就还够用一百公里左右。现在,没人能帮我们了。”老旦思虑再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冲得过去么?”胡劲问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杨铁筠同意了老旦的意见,下定了决心说。
“鬼子肯定会设置路障和火力点。老旦,安排一辆车,把剩下的汽油和炸药装在上面,准备撞开鬼子的障碍,让大家只管往前冲,能过去多少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老旦哑然,打头的冲锋车肯定要付出几个战士的生命,让谁来开这辆车呢?
时间紧迫!十几个会开车的弟兄在老旦的脑海中一个个闪过。终于,他对着一个车上的战士喊道:“柱子,过来!陈玉茗,李克中,六子,小白,你们也过来!”
陈玉茗从军已经一年多了,既沉稳又勇敢,打起仗来都冲在前面,办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冒失。李克中是连里最好的机枪手,也是老兵了。新兵六子枪法好,胆子大,一家人都死在鬼子手上。柱子开车让人放心,挨两枪也不会停下。小白身强体壮,有必要他得把汽油桶扔下去。
老旦咽了口唾沫,字字清晰地说道:
“没法子了,前面鬼子兵力强,咱们要往前冲,硬拼是打不过的,所以不能与他们纠缠被包围……只能硬冲,过去多少算多少。你们几个打头阵,车上放好汽油和炸药,一定要撞开鬼子的路障……陈玉茗,李克中,你们俩一人带一挺机枪在车顶上打,小白扔手雷和汽油瓶子,柱子开车……我和几个弟兄开着装甲车在你们后面,能不能冲过去就看你们了。”老旦觉得说出这番话是如此之难,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战士去送死,但他还是看到了这几个勇敢的弟兄脸上泛上了一阵苍白。
老旦咬了咬牙,问道:“成不?”
“有啥不成的?俺没问题,副连长放心!”先说话的居然是六子。
“成!”柱子也说话了。
“给我一挺最好使的机枪,看我给副连长出彩!”看到新兵都这么干脆,李克中转眼之间就变得无所谓了。
“俺两个听副连长的!”陈玉茗一脸自在,搭着小白的肩膀,这是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时裤子都换着穿。
前方步步杀机。老旦又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把梳子,梳了梳凌乱的头发。每当这样的时候,深埋心底的对生命的眷恋和思家之情就涌上心头,而战斗的时候啥都不想了,一心想的就是如何置鬼子于死地。生死战场的经历来得太快太多,从不会用枪到杀人如麻,才短短四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认识了那么多战友,可他们大多已经死去。在梦里,千百个似乎相识却又陌生的面孔都血肉难辨,能够在梦里回忆起来的除了自己可爱的女人、胖乎乎的孩子和年少时候的事情,就只有杀戮、鲜血、枪炮和悲伤。虽然战友之间建立了很深的生死情谊,但大家似乎都有默契,相互间宁可只挑军旅生活中最简单的快乐分享,也不愿相知太深。大家都明白——死神无时无处不在,或许今日眼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友,也或许自己,明天就成横尸沙场的野鬼,太亲密的友情反会带来更深的悲伤。
中国能不能打赢日本鬼子?大多数人心里没底。鬼子强大的军事力量远胜于国军,一个鬼子的生命往往要付出几个国军战士的代价。一退再退的战局让大家倍感心寒,却无能为力。国军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和日军歼灭国军的大手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自己的将来怎样?家的将来怎样?国家的将来又怎样?这些都和面前这条不得不走的路一样,凶险未知!
《无家》 第二部分
第五章 松石岭(1)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然,突击连的车队冲出村口没多远,刚刚拐过村口的路标,就发现了鬼子的埋伏。柱子开的头车发现不妙的时候,日军已经从埋伏的地方冲了出来。当柱子看到约百米的前方有两辆日军坦克和一排军车,上百名荷枪实弹的鬼子正向这边瞄准时,立马就唬得腿肚子转筋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掉转方向,日军坦克炮火就准确地打在车头上,驾驶室里的他登时被炸成了碎片,车头烂成了蝈蝈笼。车顶上的李克中、六子和小白一看不妙就跳了车。小白的头撞在村口的石轳辘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李克中和六子也摔得爬不起来。老旦紧随其后,一看不妙,当即命令车队缩回村里。一辆车掉头的时候熄了火,被鬼子坦克的炮火击中,油箱炸了,车上的人反应慢了没来得及跳车,十多个战士在一团大火中飞上天空,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
大火挡住了鬼子的视线,车队终于退了回去。日军慢慢地围将上来,停在了距离村口五十米的地方。面前这支日军狙击部队可不是什么小分队,乍一看像是一支不满员的机械化营,这两辆坦克对这一百多弟兄而言,就是无法逾越的障碍。只一眨眼的工夫,就牺牲了十几个弟兄!硬冲是行不通的!
杨铁筠立刻决定:撤进村子里,再想办法!
老旦指挥着大家进入村房,把机枪布在村口一角,战士们纷纷拆墙头,挖墙角,以班为单位开始布防整个村子。杨铁筠和老旦从一堵墙上挖下几个泥砖,看到鬼子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驾机枪和迫击炮,整个村子的前方都有鬼子的车辆。原定的退路完全被截断了!
鬼子的坦克又开炮了,靠边的几间民房顷刻被炸塌。迫击炮也开始不慌不忙地落进村子,战士们惊得缩着脖子四处躲藏。鬼子显然是想先消耗一下我方的力量,然后再进攻。杨铁筠和老旦忙转移到一个祠堂里,传来通讯兵,接通集团军总部,杨铁筠亲自呼叫着:
“……我是夜猫,呼叫狐狸,请接一号指挥官……”
“……夜猫讲话,我是狐狸,你的口令?”过了一会儿,通话器里传来了声音。
“猫头鹰!”
“夜猫你好,你们现在什么方位?”
“我们在晁石湖以西约20公里的地方,村庄不详,正被日军优势兵力围困!请求支援!”
过了一会儿,步话机里换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夜猫,我是一号,你们的情况如何?”
“我们情况不妙,还没有接应部队的任何消息。但是大约两小时前,我方的一个步兵营在这里受到日军狙击,约200多名战士伤亡。”杨铁筠语气平静。
“夜猫,特务1营原已到达目的地,但是遭遇了日军部队,可能已经全军覆没,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支被日军狙击的部队!没有新的增援部队了,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一号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杨上尉,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校长已经知道,正拟嘉奖你们!可是几条战线上的日军都在进攻,各战区无法派出增援部队前往你处,建议你们向东南方向强行突围,前往晁石湖丘陵地区,伺机和大部队汇合!”
没有任何增援?几位顿时凉彻心底。日军只需以逸待劳就可以消灭这支既无弹药又无粮草的国军小分队,突击连此刻已经陷入绝境。杨铁筠摘下帽子,头上滑下大粒的汗珠,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已经刮掉鬼子胡的嘴唇紧闭着。老旦紧张地看着他,突然对这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青年军官产生了极大的敬意。这位担当如此重任的年方二十五岁的湖南青年,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居然可以这般镇定!
“一号长官放心,我们会全力突围的!这次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副连长和战士们都功不可没。突围不成,我们也会战至最后一人,决不言降!”杨铁筠眼光静若止水。
“拜托副参谋长一件事。”杨铁筠突然说出一号的军职,这在平时是绝对禁止的。
“请讲,一定办到!”
“我的父母都在武汉,如果我战死殉国,请先不要告诉他们,到了抗战胜利的时候再说,请参谋长关照!”
“请放心,我亲自去处理!”
“副参谋长再见了!”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愿上帝保佑你们!党国和人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副参谋长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悲伤。
杨铁筠放下通话器,低头沉思片刻,戴上军帽,对老旦说:
“老旦,销毁电台和密码本,告诉大家准备突围!”
“是!”老旦此时也热血上涌,既然要死,也要再和鬼子干一仗,好过被炮弹炸死在村子里。
“不过,我想先和鬼子谈一谈。”杨铁筠突然说道,战士们都吓了一跳。
“和鬼子谈?和鬼子能谈什么?”老旦眼睛瞪成了牛眼。
“如果硬冲,看鬼子的兵力和布防,我们必将全军覆没。这大白天的,我们没有一点机会!”
杨铁筠眯着眼睛分析道。老旦等人想了想没有回答,等着杨铁筠说下去。
“咱们还有他们十几个俘虏,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去和鬼子谈条件,我们归还俘虏,他们放咱们过去,目的是跟鬼子争取一些时间,如果能拖延到天黑,我们就可能趁乱突围一部分出去。鬼子为了俘虏,也为了避免自己伤亡,或许能答应一些……”
“不行!就算咱们能出去,你也走不脱,让鬼子俘虏你么?”老旦急切地打断了杨铁筠的话。
“你们突围后,我将以死殉国,决不苟且!”杨铁筠抬头看着几个属下,目光坚定。
“杨连长,我觉得你的办法不好。鬼子人多势众,就这些俘虏,还不见得会接受你的条件,我们在他们后方,放走了我们对他们威胁太大,估计是与虎谋皮。他们要是把你抓了去,我们还少了指挥。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哪能拖得了这么长时间?再说了,哪能让你一个人以死殉国啊?你让弟兄们怎么办?要死大家一块死!冲出几个算几个!”
胡劲一边流汗一边喊道,老旦等人纷纷点头赞同。杨铁筠见众人反对,咬牙说道:
“这是命令!我意已决,由老旦指挥大家,我即刻前去谈判!”
“不行,杨连长,这样太危险,要去也是我去,我的日语也可以和鬼子谈,我带一个俘虏走。你是指挥官,不能轻易赴险。”
“别说了,执行我的命令!”杨铁筠斩钉截铁地说。
胡劲看了老旦和李参谋一眼,正色说道:
“我是前敌侦察组长,也是2排长,有责任在这个时候当马前卒,副连长,李参谋,请拦住杨连长。”
说罢,胡劲戴上帽子竟转身离去,杨铁筠急了。
“你给我回来!”杨铁筠说罢就要去掏枪。老旦早看在眼里,忙一个箭步上去卸了,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胡劲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啪的一个立正,朗声说道:
“杨连长,老副连长,带弟兄们突围吧!准备好,看我的手势。胡劲去了!”
杨铁筠还要喊叫挣扎,无奈被强壮的老旦抓了个结实,丝毫动弹不得,急得满头大汗。老旦看着胡劲远去,心里一疼,对着几个排长喊道:
“老刘!让剩下的六辆汽车准备好,俘虏一车一个树着,一看见胡劲的手势,就开足马力前冲,两辆为一组,并排着向日军薄弱的防守环节冲……”
李参谋补充道:
“……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并争取撞击日军防守的车辆,绕开坦克镇守的大路,从路基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和鬼子近战,尽量削弱鬼子坦克和炮火的威胁,边打边跑,到达晁石湖后立刻进山。”
“我打头阵!把油桶装到我的车上。”
一向说话不多的老刘主动请缨,将帽子一甩就上了车。
“我和六子上老刘的车。这次他妈的和鬼子拼了!”刚才摔断了一只胳膊的李克中咬牙切齿道。
直到看见胡劲押着一个俘虏出了村子,杨铁筠才平静下来,但仍恼怒地瞪了老旦一眼。日军见对方手里有自己人,就停止了炮火轰击,可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夺去七八个战士的生命了,战士们纷纷要求和鬼子决一死战。
“弟兄们都上车,上刺刀,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下车!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一定要冲过去!我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任何一个活着过去的弟兄别忘了把我们的光荣事迹告诉给他人,党国和人民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我们的家人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男人大丈夫,热血报国,正当其时!我们那么漂亮地炸了机场,还干掉了那么多鬼子,还日你妈的有什么遗憾?大家一起冲过去!老旦你在第三排,我在你前面!”
温文尔雅的连长居然骂出了一句老旦常用的粗话,一番话慷慨激昂,战士们大受鼓舞,都抱定了必死之心,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拼命。
“日你奶奶的,不就是几个坦克么?”
老旦自言自语道。他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里,腰上挂了十几个手榴弹,拎起一个俘虏来,几个耳光狠扇过去,打得鬼子登时肿了。忙活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从包里掏出了那把梳子,在地上沾了点水就梳起头来,狼牙狗啃般的头型竟梳出了沟壑来,标准的一个三七开。杨铁筠看在眼里,皱着眉头颇为不解。老旦嘿嘿一笑,仔细地把梳子放回包里,再从一位死去的战士头上摘下一顶军帽,帽檐朝后地反戴上,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望远镜里老旦看到,胡劲推着俘虏走到了鬼子面前,后面顶着一把手枪,正和鬼子说着话,几个鬼子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不时问他几句。胡劲一边说一边做势要开枪枪毙俘虏,几个鬼子头好像在商量着,其中一个一摆手,冲着胡劲点了点头,胡劲就把俘虏推了过去,把枪也扔了。几个鬼子上来绑了他,胡劲回头大喊道:
“车队出来,过去五里地释放俘虏,鬼子答应拿我换他们……”
胡劲话音未落,那个日军军官竟一刀砍翻了那个俘虏。胡劲刚回过头来,两个鬼子的刺刀就刺穿了他的前胸。
杨铁筠顿时血往上涌,几乎要攥碎手中的望远镜。
“弟兄们,冲啊!”杨铁筠大吼一声。
“弟兄们,跟俺宰日本猪!”老旦一把扔掉军帽,抱起了机枪。
车队发疯般冲出村口。鬼子坦克开了炮,炮弹在夺命狂奔的打头汽车旁边爆炸,掀掉了一个车门,可老刘并没减速,仍然疯狂往前开。杨铁筠和老旦的车紧随其后,车顶上的机枪手凶狠地对着鬼子几辆汽车扫射。枪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打头的车顷刻之间成了马蜂窝,轮胎都被打烂了,车顶上的李克中和六子都成了血葫芦,兀自拼命开枪。老刘在大吼声中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头,脑浆溅得满驾驶室都是,但他已经把身体牢牢捆在了方向盘上,脚也早将一块石头压在油门上,汽车还在开足了马力向前冲。一颗炮弹正中车头,整个车头连同几个战士的身体都被炸得零零碎碎了。高速行驶的烂车因巨大的惯性撞在了一辆坦克上,车上的汽油点燃了一辆鬼子坦克,鬼子们纷纷闪避,坦克也开始后撤,火焰和浓烟干扰了另一辆坦克和其他鬼子的射击视线。
老旦的胳膊被穿了个洞,血流如注,一阵阵熟悉的疼痛袭来,他竟然不再感到恐惧,向前看去,杨铁筠率领的两辆车风驰电掣一往无前,在车顶托着机枪向敌人扫射着。旁边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被炸碎,战士们血溅当